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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1. 铃铛一响,众生入相 ...

  •   赵安澜的这一世,开口的第一句话不是“娘”,而是“铃铛”。
      和成仙之前不同,百年前赵安澜是在一个叫奕缮的城邦生活。齐国在东,奕缮在西北,两边风俗大不相同。姑苏城是个秀美的地界,姑娘们腰间别铃铛,美人来去也有声。赵安澜从没见过腰间别铃铛的习惯。在三个月的时候视力刚好,才发觉每个女人腰间的物什,脱口而出一句“铃铛”惊坏众人。从此在姑苏城有了小名气,被人称为“铃铛姑娘”。
      铃铛姑娘每日中午最爱在芦花桥头眯一会儿,听风声间铃铛轻舞,鉴铃铛万千,品美人如画。都说看美人看久了,自己的姿色也会变美。这种好习惯她是改不掉的。
      富人有富人的金贵铃铛,材质上佳;穷人也有自己设计的样式。从铃铛就能看出一个姑娘打扮得用不用心。铃铛也是结亲的时候,双方互赠之礼。只要女方给了铃铛,男方回了一柄玉如意,这亲就算结成了。接下来才能下聘成亲。

      16岁成人礼,父亲送了我一个金铃铛。赵安澜甚是欢喜,毕竟上辈子也没收过这么重的礼物。
      然而当夜,这铃铛平白惹了祸端。
      盗贼是个蒙面剑客。那人剑眉星目,却眼神冷漠,指节刚硬,好像生下来就没放松过。他用尽全力想快速解决,招招实在,一剑凿下,愣是在花草间用力道点了一个洞出来。
      赵安澜跟着都尉父亲常年习武健体,迎上两三招不是问题,但毫无招架之力。还好对方不是为了赵安澜的小命而来,否则十秒内她就在人间一命呜呼。一阵泠冽秋风顺着银色剑身上的祥云花纹,直冲她脖颈而来,不是为了刺伤她,而是趁她闪避之际夺走了她腰间的铃铛。
      虽不知道那人有多穷,但为了不让父亲伤心,赵安澜让侍女小满又打了个铜镀金的铃铛,样式一模一样,不凑近看不出差别。
      所以铃铛姑娘的铃铛早丢了。

      铃铛这种东西怎么会丢呢?除非要把它牢牢地攥在手里,才会不发出声响。而谁又能一辈子抓着她不放?
      赵安澜和剑客交手的时候瞧见剑品不凡。她带着小满,用两周跑遍了姑苏城的兵器铺。她本自小在家宅中跟着赵都尉习武,此时假意称道要买绝世好剑,自然无人怀疑。许多掌柜呈上最好的铁剑,都不入铃铛姑娘的法眼。

      赵都尉就她一个孩子,兵器铺的掌柜们无论如何也得把她捧在手心。看见平素爱笑的铃铛姑娘此间交谈中眼神坚毅,纷纷提出要帮忙免费刻祥云纹,让她先选剑,一切好说。
      一时间赵安澜都快下不来台,只得相告:“我想要的这把剑,是我瞧见别人用的。你要是能帮我找到剑主,我爹那边要用什么兵器,怎么着的也会想到您。”
      掌柜的眼珠子一转,懂了,眼再一斜,奉承的话倾吐而出:“哎哟赵姑娘,有人敢惹您,那不是相当于拍了拍王上镇宅貔貅的屁股,上赶着被抽吗?您和这用剑之人,是有了什么纠葛啊?”
      这话听着刺挠。“不该问的别问。”赵安澜皱着眉头愣是把脏字憋回去,头一扭走了,却就差那句“不该说的别说”。掌柜的当晚就在酒桌上一传十,接着全姑苏城都知道铃铛姑娘心仪一个会用剑的小伙子。

      风闻一起,家中爹娘有些无措,实在想不出赵安澜是在什么时候遇到的这位心上人。从下午想到晚上,开始操心起了婚事。若要选,必得选个家世相配的。赵都尉原本看好左世侯的大儿子张午巳,就是年龄大了些。赵母原本看好自家的副将李邕,自己人肯定是会体贴些。晚上,赵安澜从乐坊学琴归来,两人止不住无限遐思,瞪着圆眼问:“是谁?”
      赵安澜头埋在饭里,闷闷地答:“不认识。他丫蒙着脸的。”
      “那你心仪他什么?”赵母倒是温婉的性子,平常最是理解赵安澜,此刻也不禁费解。
      话音刚落,一声尖嗓传来:“圣旨到!”
      众人跪拜,惊悉:“宣赵都尉即刻携女进宫。钦此。”

      王宫很大,赵安澜从没来过。按理说仙官是可以通过一些合理的手段下凡游走,但她还没来得及钻这个空子就被遣送下界。
      幼时她曾绕着宫墙外跑圈,隐隐感觉踏进宫城内的第一步,就会是此世莫大的转折。修仙之人将转折之时称为“变卦”。人的一生只有三到五次变卦,每一次都像蛮族大军进犯,轰然而至。鲜少有人准备好了军需,多数人更是未曾设想此景。赵都尉常言:“两军交战,将领当倾力以谋胜之条件,待敌以胜;若敌谋虑更全,甘拜下风。”
      赵安澜自认不擅谋,只擅长随机应变。故而这一世前十六年,她心安理得地在享受命运的馈赠,基本都是在父慈母爱、家中物质安稳的环境里做个米虫。
      修仙之人皆可参透,变卦之前,无论活的安逸还是辛苦,无论准备的多充足,事情总会发生的离奇曲折,出乎意料,将人长时间深埋在一片混沌之中,如茫然无措的蚯蚓。
      修仙本就清苦,再加上赵安澜前世为人时父母双亡,自力更生,在商人胡路原手下从打扫丫鬟做到掌柜,也就到了俗世中的巅峰;这一来二去,此世她懒得多想多管,只愿静观其变。反正司礼的任务完成个一半也能交差,谁也不会苛责一个刚入门的仙官。

      赵都尉走在前面,气势威严。周围侍从皆屏退三分,仿佛杀伐气息会折损他们的阳寿。倒也省了赵安澜的事,可以大大方方地打量四周。
      王宫每个屋檐角落都雕刻精致,鸟兽坐在梁上观,怎么也飞不出这座宫城。
      宫内人脸上皆无神色,好像木偶。不知道这种严肃气息是上行下效还是规矩森严使然。或许在宫里,笑也是一种罪过。和姑苏城里的老少不同,在天子脚下,温饱是最容易满足的,而温饱以外的一切都是奢望。无权之人的日子定然很不好过。
      赵都尉虽有权,却也不多乱瞟一眼,一举一动十分节制。皇帝眼前的看门人,都是不会犯错的人。

      殿内,齐王正坐,双手握拳放于腿上,圆润的脸上嘴角微扬。看来宫人不爱笑并非是追随王的习性。
      而齐王接下来的话却让我惊诧:“赵都尉,今日召见是国事相商。各国纷争看似已平息数十年,却暗潮涌动。吴国尤甚。大内监来报宫内有吴国密探,给你一周查明。若揪不出来,吴国探子也就只能是你了。”
      只听得赵都尉微微抬头时衣服的摩擦声,他却很快又低下身去,答:“臣,领旨奉命。”
      赵安澜不知此意为何,却有着仙官的敏锐直觉,觉得父亲许是要栽在皇帝老儿手里,一时语塞。
      齐王仍是维持着微笑,转眼看向我的发髻,问:“令嫒十七岁了吧,尚未结亲?”
      “回圣上,小女尚未结亲。”
      “正好,她的铃铛我拿到了,今日便将玉如意送给赵都尉。”顾不得许多,赵安澜抬头望向多变的君王。齐王手指捏着的正是她丢失的金铃铛,在他宽厚的掌下微微作响。果然如她所想,这铃铛早晚会响。
      “圣上这……”赵都尉还没说出“不可”二字,赵安澜便跪身前行问道:“还请问圣上何故?”
      齐王未怒:“赵都尉,收下玉如意吧,你的女儿会在宫里好生养着的。”他眼睛细长,盯着赵安澜似有千般算计。内侍官将玉如意呈给赵都尉,赵都尉还想多言,便见内侍官拿起玉如意重重的在他头上敲了一下。
      “父亲!”赵安澜惊呼。
      齐王身旁两名侍女倏然冲向殿中,熟练地用布捆住她的手脚,堵住她的嘴,将她拖进侧殿。
      要不是小赵仙官此时无仙力,定要狠狠抓住齐王的脖颈子怒喝:“这是赤裸裸的绑架。”

      约莫片刻,齐王独身入内,他一边解下赵安澜的五花大绑,一边自报姓名:“在下是火令仙官陶无思,小赵仙官可安好?”
      赵安澜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忿忿道:“自己人,何故在大殿上使出这么一计?”这出友军相访可是太来势汹汹了些。
      陶无思还是嘴角略带笑意,道:“仙官有所不知,齐王表面温和,其实好色多疑。宫内上下皆可能是他的耳目,唯有召女侍寝时屏退左右。”
      “召女侍寝?我看是你大爷的想强抢民女吧。还好这一世我生了一副好皮相,否则你的审美定会受到三百万子民的深切质疑。”
      “抢民女是齐王生平最大爱好,却非我所愿。仙人我上次碰女人都是五万年前的事情。”
      赵安澜一个白眼,揭了陶无思的底裤:“此话不真。你这辈子既要沉浸式做齐王,那每日在干嘛?还不是色字当头。”
      “这不是为了任务吗?是齐王碰的。”

      陶无思讪笑,接着说:“说回正事。令尊之事只得对不住你了。下凡之时司礼提点,赵都尉必须按着生死簿的时日死在宫内。他大限将至。”
      “是谁要害他?”赵安澜与父亲相伴十六载,了解他的为人,恐怕是这两世她见过的忠诚男子之列。
      陶无思笑言,语气中隐隐有些自豪:“自然是齐王猜忌而致。赵都尉一死,齐国都城方圆八百里无人堪当守军都尉之任。彼时吴国将要趁乱来犯,以一祥云剑刺死我这副肉身。在下也可回上界复命了。”
      “祥云剑?我见过。夺我铃铛之人,难道不是你的手下吗?”
      “非也,此乃顺水人情。祥云剑的主人你会在我死的那天见到,他是木令仙官叶十七。他会继续指导你在人间修复金三丈之祸。”
      偷铃铛之人叫叶十七?没听说过,恐怕在上界没混出名堂。
      “在人间他明面上是吴国刺客,暗地里其实是齐国宫妃“越瑛夫人”培养的死侍。他借齐人身份,在齐国边境被吴人所救,说自己全家被齐国都尉赵都尉所杀。在吴国斥候府上取得信任后,他会以吴国刺客身份杀回齐国王宫。司礼说,在下的任务到这里结束。之后越瑛夫人的幼子将会趁乱登基,她当以新王年幼为借口,按太后身份议朝纲。那时仙官们合力将她体内莲心针逼出,这样既完成了师神的任务,也没有改变晷神大人看到的齐国命数。”

      赵安澜抬眼:“所以祥云剑的主人将是齐国之乱的点火之人。而他此番搅乱内政不仅是为吴国除去门外强敌,更是为了越瑛夫人夺权。”
      “正是此局妙处。”
      “那他偷我铃铛是为何?难道就只是为了让我进宫与你相见?”她盯着陶无思,有些怀疑。
      “顺手牵羊,举手之劳,十七仙官乐得帮忙。”
      有了这铃铛,“齐王”便是光明正大的利用赵安澜,以此要挟和软禁赵都尉于宫中。十七仙官也顺便认个脸,毕竟上界认识赵安澜这个新人的仙官寥寥无几。
      但此计未免冒险,赵安澜又问:“此计若是被越瑛夫人发现只是为了她心间的莲心针呢?”
      陶无思眉毛一展,笑答:“她不会。因为她周围最信任之人,都是我们的人。每位仙官的演技可是很好的,司礼的安排,一向妥当。”
      “莫非她是……?”我隐隐有了答案。
      “没错,她就是金三丈施莲心针所救之人。也是金三丈在人间的唯一血脉。十几个仙官啊,分别融于老嬷嬷、小太监的身体,顶着自己嫌恶的肉身模样陪着她玩儿。”陶无思对始作俑者之一越瑛夫人非常不满。虽然是他的小老婆,但这一针下去她是永生了,却平白消耗仙官资源,还全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当然,能再活一世搞女人也算是对他极个别仙官的优待和精神补偿。
      忖度片刻,答曰:“原是如此。”赵安澜这才反应过来,下凡之前若水师父给她上的第一课是何意。
      仙官也是有妄念的,一些想法挥之不去,不想按照命定之数完成任务,但又无力自己一人实现,必须依靠仙器仙友,打破生死簿上的命数。仙人都是从人一步步修炼来的,自当有情。其结局看起来是安详去世,但仙的念想可不随着人间阳寿而断,仍旧是有所期有所失。金三丈只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在人间过得好。

      陶无思接着道:“金三丈前身是爱修仙的北塔扫地僧,与那爱烧香拜佛的酒楼寡妇露水情缘。二人育有一女,唤阿瑛。寡妇生育后便重病在床,阿瑛三岁时没了娘。金三丈一介僧人,不便带着孩子,将阿瑛送进了宫,从此两人没了联系。金三丈成仙后发现女儿活的辛苦,时常偷偷下凡以仙力相助。越瑛夫人受尽无权无势的苦楚,被利欲蒙心,以死相逼让金三丈把他孙儿推上王位。结果金三丈溜进三清境内看了晷神的生死簿,发现不仅孙儿毫无帝王之相,女儿也将不日恶疾缠身。只得用莲心针搭救。”
      一人是生或死,这个答案对自己的意义并不大;对活着的人却是举足轻重。赵安澜早有听闻市井杂谈,说越瑛夫人在宫内做普通侍女的时候,常被掌事的打骂惩罚,甚至连父亲去世也不能奔丧戴孝。也许她自此埋下深仇。而后得了齐王宠爱,遣人把掌事全族尽数屠杀。别人道她是麻雀飞上枝头,心也野了去了。

      赵安澜能理解金三丈的爱女之情。她此世虽只是托生于赵家,却也不是全无感情的逢场作戏。赵都尉待她好,她仍想拉父亲一把:“那为何非要我父牺牲作引,掀起朝局波澜?”
      陶无思起身踱步,慢言:“小赵仙官刚来,有些事情还不熟悉,但也是个仁爱之仙。赵都尉凡人之躯,自有命数。这一世他当忠肝义胆,死于王剑之下,方可在下一世有一个叛逆的性子。因果自有命数,命数便是只有晷神大人才能真正看得透的。若要说起,这一切也便是晷神大人的安排。”
      此事看来无可改观。赵安澜心想:原来人的性格和上一世的劫难也有密切关联。那也许此世自己爱品鉴美女,正是因为上一世周围全是男子行商,狡猾无状。

      陶无思停下了脚步,拍了拍赵安澜的肩,又言:“恐怕今日还得请小赵仙官帮在下一个忙。这个忙,多有得罪。”
      “无思仙官都快回上界复命了,需要我帮忙的都请吩咐吧。”她抬起茶碗浅啜一口。
      “赵安澜得和齐王生一个孩子。”
      “噗……”口中茶水尽数喷出。水令仙官在人间也实难控制水流。“这是司礼的意思?”
      “本是该我们的孩子百年后肃清朝纲,解决外戚掌权,再击溃吴国。”听见这句“我们的孩子”,赵安澜实难平静,五官皱起,摆了摆手不让陶无思说下去。
      “无妨。”陶无思眼底有些遗憾,“小赵仙官若不愿,等我肉身死后自有仙力相助,问灵神寻个无人认领的幼孩魂魄来便是。但这几天,小赵仙官可得在我这偏殿和我一起唱一出‘白日宣淫’的戏了。”
      “靠北啊……”

      坊间传闻,齐王新宠都尉府赵家铃铛姑娘,日夜宿于侧殿鱼水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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