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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魔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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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身影被树干遮挡住后,楼玉亭便迅速收起了脸上那点儿虚伪的笑意。
他把玩着那块“丢了”的双鱼玉佩,蓦然冷笑一声。
闯到他面前的人全都为杀他而来,嘴上说的正义凛然,却怎么也掩盖不住眼底的贪婪。
习惯了世人对他的赶尽杀绝后,陡然出现一个单纯柔弱的凡人少女,对着他嘘寒问暖,费力讨好,目的却只是想跟着他。
楼玉亭不信,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纯善之人,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伪装罢了,为的就是骗取他的信任。
至于图谋……
一个凡人少女,她所图什么呢?
楼玉亭握紧了手中的双鱼玉佩,金眸中迸发一抹杀意。
被他故意丢在碎石中的另一块双鱼玉佩,已经将画面转播给了他。
首先出现在他识海的,不是玉佩旁堆积的碎石,也不是周围茂盛生长的草丛,而是属于少女微弱急促的轻喘声。
她是一路跑过来的。
喘息声在楼玉亭耳边循环播放,过电一般激得他耳膜发麻,酥麻感一路爬过半个身子。他掐住指腹,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了一句话:“把声音关掉。”
双鱼玉佩上有浮光闪过,他耳边的声音消失。
楼玉亭莫名松了一口气,再度去看时,眼前是女孩放大的一张脸,近到可以看清她眼中的粼粼水光。
“……”一口气闷在胸腔中,他重咳一声,耳垂因为突然激动的情绪而染上热意。
少女浑然不觉,明媚温暖的阳光聚集在她脸侧,她用手捧着玉佩,垂下来的两排睫毛根根分明。
林中蝉鸣阵阵,她没穿夹袄,流畅柔美的锁骨微微隆起,色泽莹润白皙,如同上好的羊脂玉般。
少年呼吸一滞。
她的粉唇微动,声音被玉佩屏蔽了。楼玉亭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响指。
少女看着玉佩,忽然叹了口气:“你的主人好凶啊,是我见过最不好接触的人……”
楼玉亭额角青筋微跳,冷笑一声,刚刚那丝不自在烟消云散。
觉得他凶,还凑上来让他骂?
“但是我是不会放弃的。”她边走边说,明透的瞳孔坚定,“我会让他接受我的!”
楼玉亭抿了抿唇,从来都慢吞吞的心跳忽然快了一拍。
……都是她的诡计。
少女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那么讨厌我,现在会不会已经抛下我走了啊……”
视野狭窄了不少,是她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加快了脚步。
楼玉亭金眸幽沉,这倒与他所想一致。
看她毫无意义的喃喃自语已经浪费了他许多时间,既然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女子,对他没有任何威胁,饶她一命倒也无伤大雅。
他站起身,护腕利落干练,打算掐断玉佩传过来的画面——
“对了,差点忘了一件事。”少女突然停住,似乎意识到这里与他的距离太过相近,她又匆匆返了回去。
楼玉亭的表情沉下来,唇角嘲讽般地弯了弯。
初夏的风吹来,仍压不住眸底漫出来的冰冷寒意。
画面中的一截皓腕将玉佩放下,她背对着玉佩,低头从荷包中拿出了什么。
然而还没等楼玉亭看清楚,树叶间响起一道凌厉的破空声,他脸庞一偏,瞬间侧身躲过了攻击。
淡蓝灵力将地面裹上一层寒冰。
“魔头,三百年前你在此地大开杀戒,屠杀无极剑宗满门,本道联合众人将你封印在此地,没想到你竟丝毫没有悔过!”来人一身仙风道骨,衣诀飘飘落到楼玉亭面前,身后跟着一众白衣弟子。他一甩浮尘,冷斥道:“今日,本道便要替众仙门铲除祸端!”
玉佩的画面彻底被切断,楼玉亭抬起眼睫冷冷看那道人一眼,他耳朵听不见,但看神色应是来寻仇的。
他的仇人多如牛毛,一根一根地拔,太慢了。
楼玉亭讥诮地轻笑一声。
他随手将玉佩挂在腰间,没有说任何废话,身影已经像一道闪电般掠了出去,众人没想到他会如此不按常理出牌,那道人吩咐弟子们防御时,迅疾的风穿过他们,几个弟子霎时间爆体而亡。
没有任何挣扎呼痛的声音,鲜红的血液四溅,喷洒到草丛上,宛如下了一场血雨。
道人大骇,慈眉善目的面容瞬间撕破,“魔头,本道让你偿命!”
他一挥拂尘,数道冰刃而出。
楼玉亭却不再方才的凶猛狠厉,勉强抵挡住攻击后,手掌轻微颤抖起来,他单膝跪地,猛地吐出一口血液。
被金符压制的力量开始冲撞禁制,经脉撕裂的痛苦如汹涌的浪潮般反噬全身,他咬紧牙关,压下喉间快要溢出的痛苦低吟。
道人冷漠地俯视着他,逡巡的目光看到他耳廓那道金符时,闪过一丝蔑视。
这道镇妖金符,血脉越纯正,受到的反噬就越重。
更别说这魔头受了整整十道金符,数十倍的灼痛,能叫他神魂俱碎,灰飞烟灭!
道人又转念一想,魔头罪孽深重,即使灰飞烟灭也洗清不了他的罪责。
他的拂尘缺了一样东西,刚好用这魔头的双眼炼化。
道人便冷静下来,等着他魂魄自焚。
*
零星的阳光透过树叶撒在轻薄的上襦,时间一久,辛黛白皙单薄的脊背升起片片烫意。
她放飞手中的纸鹤,赶忙站到了树荫处,额头出了一层薄汗。
等传信纸鹤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空时,辛黛放下遮挡阳光的手,目光略有些担忧。
不知道哥哥怎么样了,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怀着这样的心情,辛黛脚步都沉重起来,若是灵兽真的丢下她自己走了,仙宗还会帮她救醒哥哥吗?
她攥紧了玉佩,暗暗加快了脚步。
就算灵兽抛下了她,也要努力追上去,她都不怕他狠厉无情的杀人手段,更不会在意这点挫折。
就在接近楼玉亭休息的那块巨石时,山林上方忽然惊起了一群鸟雀,“扑棱棱”的翅膀拍打声让茂盛的树叶都沙沙响起来。
辛黛看着那群鸟的身影,忽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该不会又是灵兽的仇人吧?
她干脆双手提起襦裙,朝巨石跑了过去,阳光打在她背后,又急又燥,就像只热锅里的蚂蚁一样。
甫一靠近就嗅到一股极其浓重的铁锈味,辛黛猛地怔在原地,脸色变得煞白。
这片林子像是涂上了一层暗红的油漆,油漆还没有干透,粘稠的液体滴滴答答从叶片上淌下来,汇聚成一条混浊污秽的血色小溪。
流淌的血液如同一条暗红色的小蛇,它吐着蛇信子,游动着灵活的身躯,陡然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一只绣银纹的靴子。
黑靴的主人似是嫌恶地看了眼,随即摇摇晃晃起了身,躲开了毒蛇的利齿。
辛黛忍住心悸,忙上前接住他,把楼玉亭半搂在怀里,叮嘱道:“扶好,扶好。”他不同于平常少年的身量单薄,肌肉流畅硬实,结结实实砸下来,压得她快要直不起腰。
谁知少年身子一僵,颈窝间湿热的吐息消失,他竟抬起胳膊横在两人中间,荒漠般的金眸燃起阵阵高昂的焰火,质问道:“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辛黛懵了,“去给你找玉佩了呀。”
即使听不见,也能根据少女的表情推测,她对于这个没必要的问题的疑惑。
他眼神一低,看了眼玉佩,又问:“找到玉佩之后呢?”
辛黛心跳快了几拍,搂住他的手收紧,抿唇不做回答。
楼玉亭冷笑一声,忽然用力地推开她。辛黛被他一掌打在肩上,疼得趔趄几步,她泪眼汪汪地站稳之后便见少年回眸,压低的眉眼冷厉危险。
“待会儿再收拾你。”
楼玉亭所能承受的痛苦快要到达极限,他的手背鼓起青筋,暗紫的妖力与金符的力量交替出现,如果不及时解开一道金符的禁制,恐怕他就要被这两股力量生生撕裂身亡了。
只能赌一把了。
楼玉亭眸光阴郁冰冷,咬紧了牙关。
金符消,他活;金符存,他亡。
白衣道人很是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的发展,甚至捋了捋胡须,惬意而轻松。
“小友,定是这魔头蒙骗了你,才会让你陷入陷阱。”道人劝慰辛黛,“不用怕,本座定会铲除魔头,解救尔等。”
他看着狼狈的少年,似是不耻冷哼一声。
被魔头唬到,因而萌生逃意的辛黛一顿,魔头?他不是仙人的灵兽吗?走火入魔也算是魔头?
然而还没等她想通,那道玄紫身影已经如一道疾风般掠了出去,他随手扯过一把弟子留下的长剑,“铮”一声与道人的拂尘对上。
剑风卷起了千重浪潮,落叶像无数只枯黄的蝶翼,围绕着两人周围。
白衣道人没想到他受伤这么重,剑式还能如此行云流水,迅疾而猛厉,像一只紧盯猎物的猛兽。密集的剑雨之下,道人暗骂一声,躲过一剑之后,念出了一句咒语。
步步紧逼的少年脖间暴起青筋,眼中突然失焦,他的剑式慢了一瞬。
道人看准时机,手中拂尘挥出,霎那间尖锐的冰棱宛如箭矢般朝楼玉亭冲去,他的目光恢复清明,却不闪不躲,直直迎向冰棱。
“蠢才。”道人蔑道。
当初魔头搅天动地,让世人不得安宁,修仙界数位大能联手铲除魔头,却反被他一夜间灭掉一大宗派,陨落了十几位大乘期仙者才勉强将他压制。
没想到魔头一朝苏醒,竟变得愚不可及。
可谁知冰棱穿透楼玉亭的腰腹时,他竟抬起头,唇畔弧度冰冷讥诮,全然不顾虑身上大坝开阀似的流血。
道人气定神闲的神色瞬间龟裂,然而等他明白时已然来不及了,少年手中长剑剑气如虹,一剑贯穿了他的胸膛,将他定在了树干上。
绿叶飘零,道人脑海闪过回忆,忽然挣扎了起来,声音似破洞漏风的窗棂,“你……你放了我,本座就告诉你一个,三百年前你便想知道的秘密……”
“楼玉亭,本座知道……你、你的母亲是如何——”
“呃——”又一把剑刺穿了白衣道人的喉咙,他的袖中掉落一个球状物体,面容定格在惶恐的表情上,眼中映出少年泛着戾气的脸。
“你没有资格提她。”
他耳廓上的金符褪去最后的颜色,“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辛黛躲在树后远远看着,恐惧与疑虑交织在心中,仿佛藤蔓将她整个躯体都缠紧了般,呼吸闷在胸腔中,令她头晕目眩。
在这个如此凌乱的状态下,辛黛脑中却“咔嚓”一声,犹如用钥匙打开了锁,竟奇迹般地想通了许多事情。
譬如,仙人应该隐瞒了她一些事情,隐瞒的还是最重要的部分。
她手指颤抖地扶着粗糙的树干,惊恐的目光落到那个浑身浴血的身影上。
貌似,他是位被封印在此,几百年不见天日的混世魔头……
“咚、咚、咚。”
辛黛摸着疯狂跳动的心口,突然意识到,两个抉择现在摆放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