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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散心 ...


  •   走出宣室殿,刘韫叹出一口长气。她并未立刻离开这儿,而是站在长廊里无意识的盯着远处发呆。此时已是正午,太阳高悬于空中,眼前一片乌泱泱的白,是宣室殿前的空旷广场铺设的白玉砖反上来的光。

      刘韫没来由的恶心,为什么恶心?她靠在朱红柱上,一只手抵在栏杆之上,头深深的埋进怀抱之中。她在恶心自己竟要同那些肮脏思想同堂对峙,可这也是因她自己当时想逞一时之快,一想到自己还要与曹敦这种人以夫妻之名共度余生,也许后面还要同葬坟茔时她就只觉得想吐。

      身后轻巧的穿来脚步声,是靴底摩擦石路的剐蹭声,是卫言。刘韫并未回头,肩膀却轻轻颤抖着,像是微风中摇曳的花骨朵,茎叶却已经有折断之势。

      卫言是接了消息急匆匆的从羽林营再赶过来的。看着刘韫此时的模样,他心底一酸,只是站在她身后,眸光微闪,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卫言最是了解刘韫的性格,她素来不喜把家事抖搂成世人皆知的笑谈,可为了摆脱曹敦这个祸星正经的抽筋剥皮了一层,面子和里子都伤痕累累,而今算是彻底的撕破了脸来。他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宽慰她,他对她只有心疼。

      刘韫的脊梁一点点的塌陷下去,直到没了抽泣的动静,声音闷声闷气的从臂弯里传来,“ 你还要在那儿站多久。”

      说这,她抬起头看他,素来只有散漫和骄纵的孩子气的眼眸里此刻满是泪水。卫言上前一步,手虚搭在她身旁,“ 臣有罪。”

      刘韫话语间带了些鼻音,她歪头看他,“ 何罪之有?” 卫言喉中干涩,说出的话里也带了许多难过,“ 臣只恨当时不能杀了曹敦那厮为殿下出气,臣罪在出身贫寒不能为殿下撑腰,臣罪在成长太慢没办法护住殿下。”

      卫言总是直白的说出自己的忠心,一字一句如同金玉掷地,让刘韫也没那么难过了。她擦净眼角泪花,笑道,“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没有人比本宫出身更好,可还是被人诋毁。也没有人比陛下更能护住本宫,可终究还得本宫自己面对。”

      她垂下眼睫,“ 说到底,这一切的罪都与你我无关,和陛下也无关。” 刘韫越说越小声,她明白到底为什么今日一定要出这个丑,同这群蠹虫争辩。归根结底,她是女子,此为其一,她不能让自己的弟弟背负偏颇的黑锅,此为其二。

      刘韫忽然泻了劲儿,她有些想饮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此话是这世间最真理不过的真理。就在她将要开口时,张侍官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奴参见长公主殿下,参见卫大人。”

      “ 张侍官可是有事儿?” 刘韫问道,张侍官点点头,目光落在了卫言身上,清了清嗓,“ 卫大人叫奴好找,陛下是让奴传令来的。”

      “ 陛下说,卫大人以后便要真正的留在御前侍奉,日后要随诸大臣们一同上朝才是。” 说着,他一拱手,“ 卫大人,请吧,陛下在宣室殿等您呢。”

      卫言根本不放心留刘韫一个人在这儿,刚想推脱能否让他送刘韫回府后再来,刘韫却看出他的所思所想,低声道,“ 你既认为你罪在成长太慢,那本宫便不许你耽于其他。”

      话音儿很轻,落在卫言耳中,他一怔。眼神像是蜜糖,黏在刘韫的身上。卫言明白刘韫其实是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才故意这样说,他心里翻涌着惊涛骇浪,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张侍官久在御前侍奉,只一下便看透了他们二人之间的试探纠葛,了然于胸后便想卖个人情成全卫言。可没想到刘韫却率先道,“ 劳烦张侍官了,那本宫就先回了。”

      说着,她朝卫言一笑,头也不回的便朝宫外走去。张侍官还以为按照刘韫对卫言的投入,至少还得再黏糊拉扯一会子才能走,没想到却如此决绝。

      再看卫言,这个主儿才是真正的不舍得,那双眼睛恨不能缝在刘韫的衣摆处,死命的盯着她,直到那人都坐上步辇摇摆着离开了,还是不错眼的望着。

      张侍官便又明白了,原来他才是真正的缠郎。看卫言还在发愣,张侍官便在他眼前挥挥手,“ 卫大人?咱们也走吧?”

      卫言回神,便看见张侍官笑的面脸褶子堆成小山,眼角眉梢大写着几个字:我都看出来了,小子。

      他耳根红的不像话,动作也有些不自然,“ 劳烦张侍官提醒了。”

      刘韫乘在步辇上,等转出了宫门,却变了心思,“ 去万食楼。” 夏棉刚要告诉小厮换地方,刘韫制止道,“ 给本宫套马,你们都不必跟着。”

      侍从麻利的套出刘韫的那匹马来,刘韫下了步辇,手掌顺着洁白的鬃毛,“ 这是卫言给编的辫子?”

      夏棉凑了过来,搭了一眼过去,只见马鬃被编成了个极漂亮的四股麻花辫,看着利落又大方。她点点头,“ 这一瞧便是卫侍中的手艺。”

      刘韫跨上白马,笑道,“ 难为他费心了。” 说着,扭头看向夏棉,“ 不必给本宫留饭了。”

      一声 ‘驾!’,一人一马便随着被踏起来的尘土消失在了楼宇之中。夏棉正准备离开,身边抬步辇的小厮伸过头来道,“ 夏棉姐姐,咱们殿下还真是个奇女子,一般人遇上今天的事都得觉得丢脸或是气出病来,你看咱们殿下,还是有说有笑的。”

      夏棉斜睨了他一眼,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休要混说,咱们殿下也是你能在这儿瞎议论的。” 她又看向刘韫消失的方向,默了半晌道,“ 不过,咱们殿下无论是和男人比还是和女人比,都毫不逊色呢。”

      此时已近傍晚,太阳斜搭在西市口的塔楼上,能看见守塔的士兵在高鼓下休息。此时的万食楼人还不算多,可已经有小厮架着提起点灯。红底黑字的椭圆灯笼摇摇晃晃的悬着,里面点着的蜡烛也摇摇晃晃的亮着。可在这并未天光散尽的时候,也显不出它的亮来。

      她把马扔给侍从,又去了顶层。出乎意料的是,方一进去,她就被尹修箍住。尹修披散着头发,黑发微卷,几根辫子上坠下来宝石坠子,叮叮当当的剐蹭着刘韫的脸颊。她的四周都是尹修身上的香味,浓烈馥郁,混着丝酒气。

      刘韫想要挣开,尹修却已经醉了,他嘟嘟囔囔着听不清楚的话,脸埋在刘韫脖颈,温热的呼吸喷在裸露的皮肤上,激的那处泛红。

      “ 尹修,莫要发疯。” 刘韫偏头看他,对上他那双翡翠绿眼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尹修把脸向前凑了凑,“ 殿下生气了?”

      接着,他松开了她,刘韫皱眉看他,“ 喝醉了就开始说叽里哇啦的鸟语。” 尹修眯起眼笑了,他拉住刘韫的袖子,“ 殿下,不喜欢?”

      刘韫没理他,只是坐在了自己往常坐的那把椅子上,“ 莫发酒疯,我今日烦的很,找你来陪我吃酒解闷儿,谁成想你却先醉成了这幅模样。”

      “ 你身边人呢?也没人劝着你点?” 她话音刚落,尹修便伏在她的椅子便,手指捻着她的衣袍道,“ 我不像蘅君,有朵解语花在身边。” 他直勾勾的看她,“ 就算我想当谁的解语花,可那人也不见得愿意。”

      刘韫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罢,你且醒酒吧,本宫去别处吃酒了。”

      她的衣摆被尹修死死扯住,“ 既来了,就不许走了!” 刘韫回头看他,尹修的面上醉色渐淡,可眼睛里满是固执。

      刘韫不愿同一个醉鬼争吵,只好耐着性子蹲下身来,一边想从他的手中抠衣角,一边道,“ 你若是这样不讲理,算怎么回事?你醉成这样,又不许我走,明儿个便传出我们两个之间有情,那坏了的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友谊。”

      尹修望着她,一语不发,还是执拗的不放手,“ 误会就误会。” 刘韫看了他半晌,心里火气更盛,便干脆从袖中抽出一把随身携带的匕首来,想要隔断袍子。

      这下尹修彻底清醒了,他在那锋利的刀刃滑下来的前一瞬松了手,刘韫的手一顿,把那匕首收了进来,“ 怎么不扯了?”

      尹修声音很轻,还带了些委屈,“ 我不许你割袍。” 他站起身来,“ 就是不许。”

      刘韫明白他是误会了,她笑道,“ 你知道的,我没那个意思。” 尹修忽然激动起来,罕见的高声道,“ 没有那个意思也不许做这种事。”

      说完,他朝前走了几步,“ 我们是朋友,对吗?” 刘韫点头,“ 尹修,我们只能是朋友。”

      他忽然笑起来,像只漂亮的狸奴,“ 那样也好。”

      室内安静了一瞬,只有乌炭在屋内玩毛线球的扑腾声。尹修打破了沉寂,“ 你今天很难过?”

      不等刘韫搭话,他拉着刘韫就向外走,“ 我们去东山纵马罢!那儿游人不多,可现在这会儿却开了漫山的李子花,粉白粉白的一片,可好看了。”

      刘韫思索片刻,“ 好!那还得劳烦你的人去公主府递个信。”

      尹修笑着点头,碧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外间一闪一闪,“ 你放心。”

      二人趁着城门落锁前打马而出,直奔东山。东山离得不算近,可却确实如同尹修所言,开了漫山遍野的李花儿,密密麻麻的连成海,正遇上夕阳西垂,原先的粉白色也染着金光,林中不断有鸟鸣声传来,云烟弥漫,美不胜收。

      尹修下了马,朝刘韫道,“ 我知道山那边还有处摩崖石刻,可要去看?”

      刘韫点点头,也跟着下马,“ 可是道路狭窄,只好过人?” 尹修道了句是,先是并排走着,可逐渐道路变窄,便只好一前一后。好在山中常有小溪潺潺径流而过,又有李花芬芳,也算是心旷神怡。

      那处摩崖石刻很是巨大,雕在光滑耸立的平直石壁上,乍一看去像是书简上的规整字迹。刘韫仰头细看,“ 我也算来过这儿许多次,竟一次也不知这儿还有个石刻,你是怎么发现的?”

      尹修走到她身侧,笑道,“ 我也是一次凑巧,当时心情不爽,便来东山跑马,迷了路竟然误打误撞的找到了这处石刻。”

      刘韫看他,“ 想不到你也有心情不爽的时候?” 尹修耸耸肩,“ 我也是人啊,蘅君。” 他笑眯眯的看她,“ 也有七情六欲的。”

      他说这话时,像只狐狸。

      尹修又道,“ 我那时,还是太意气了些,不能像现在一样,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的鞋尖轻轻的踢弄着路上的沙石,“ 那时候我俩总吵架,我气你说话太直白,你气我太轻挑花哨。”

      “ 却不成想,你最后把我当了朋友。” 尹修难得这样沉静,刘韫心中一动,“ 怎么,难道你不把我当朋友?”

      尹修愣了半晌,恢复了原先的模样,眯着一双绿眼睛,语气暧昧,“ 当然不。” 他拉长了声音,等着刘韫看他。果然,等来了她的眼神,尹修又笑道,“ 当然不可能不把你当我的,朋友了。”

      刘韫并未说话,也并未像在万食楼那样话里有话,而是像什么都听不出来一样,“ 嗯。”

      她又抬头去看那石刻,尹修站在她身边,却一眼都不想看那石刻。

      可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冒着橙金色的夕阳被乌黑的云吞噬,在一丝风也无的情况下,就那样悄无声息的下起雨来。

      刘韫并未带伞,尹修的马上却只挂了一个雨披。不等刘韫推据,他便不由分说的把那宽大的雨披裹在她身上。尹修过于高大,那雨披穿在刘韫身上拖了地,他却顶着雨笑道,“ 你现在活像我们那儿的新娘。”

      刘韫想回嘴骂他,可看他被淋的狼狈,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好道,“ 快些找避雨的地方吧,你不是最珍爱你这件衣服了吗?都不肯弄脏一点儿的。”

      刘韫和尹修急急的牵马想下山,可雨势渐急,便只好先在附近找一处避雨的地方。就这样在密林山路中左转右转,忽地,尹修看到一处道观,“ 蘅君!我们只好到那里避一避了。”

      终于拍开了那道观的门,开门的却不是别人,而是商移。

      商移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看见刘韫,他的目光震了一震,又看见了她身边的尹修,唇角不可察觉的撇了几分,却还是让出一条路道,“ 快进来吧。”

      他自然的给刘韫撑伞,尹修刚想说话,跟在商移身后的道童便跑上来道,“ 我带您去换身干爽衣服吧。”

      不等尹修发作,那道童力气大的惊人,三下两下便把他拉进客舍去了。

      商移偷偷的打量着刘韫,良久才问道,“ 殿下怎的来这儿了?”

      刘韫反问,“ 你怎么又来这儿了?”

      说着,她一面脱下雨披,一面把它交给了屋里的道童。商移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这处道观的道长是我的旧友,早年病逝了,今天是他的忌日。”

      刘韫一怔,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商移坐在她对面,淡色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 跟在殿下身边的那男子,不是卫言。”

      刘韫并未开口,她兀自啜饮着茶。商移又问了一遍,“ 那男子,似是西域人士。”

      “ 是殿下的,新面首?” 一句话落下,刘韫险些喷出一口茶来。她轻咳两声,为了避免商移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连忙道,“ 不是,他是本宫的朋友,尹修,也是万食楼的老板。”

      刘韫犹疑的看他,“ 你原来不认识他吗?” 商移摇摇头,“ 自是不认识的,小道未出关前从不问世事。”

      提起这茬,刘韫反而生出些许好奇和打探的心思,“ 那你为何出关了?”

      商移轻抿唇角,“ 自是为了化缘。” 金钱俗物从商移这等谪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都少了许多铜臭气。

      刘韫并不了解这些修行之事,可却也大概知道即使是清净法门,无论佛道,终究也会被金钱困扰。

      商移又一句话轻飘飘的落了下来,“ 还为了,七情六欲。”

      两人眼神不可避免的撞在一处,刘韫怔在那里,不解话为何意。商移抿唇轻笑,可眼里并无一丝喜色。

  •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大概是讲商移为什么对公主倾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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