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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2 ...

  •   宿以山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跌跌撞撞的成长起来。
      随着年龄增长,宿以山出落地更加俊美,不像他那脸上七横八纵布满沟壑的爹,也不像他早死的娘。

      他站在哪里,哪里就成了一幅画。
      像花树堆雪,像月明春晓。
      又因为寡言少语,神情冷淡,那美丽就多了一点锐利。

      于是他爹越发不喜欢他,村子里连年干旱,有人商量着要向山神祭祀新娘,他爹第一个把他举荐出去。
      原本宿以山还对父亲抱有一些希冀,他总觉得虎毒不食子,就算父亲一直不喜欢他,对他非打即骂,但也总该有些舔犊之情的。

      可这点希望也在父亲亲手把他送上花轿的时候破灭了。
      他在世上为数不多的挂念,也就此消失了。

      宿以山心如死灰,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如何,只闭着眼,自暴自弃等那山神将他吞吃入腹。
      但不久之后,晃动的花轿停了下来。外面响起打斗的声响,无人顾及他,宿以山刚掀起帘子想逃,整个花轿就被一股剑意扫过,眼看着要连人带车滚下悬崖,不知从哪儿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拽进怀里,宿以山才避免了粉身碎骨的结局。

      宿以山刚想道谢,就看见那人直愣愣地盯着他,眼神中俱是不敢置信。
      最后那人声线颤抖地问他,要不要和他一起走。

      宿以山答应了。

      回门派的路上魔物再次席卷而来,此次来势汹汹,不少人身负重伤,宿以山清楚地感觉到游朝玉衣裳已经被鲜血浸湿,铁锈般的浓重味道弥漫在他鼻尖,眼前视线也被一片血红遮挡。
      游朝玉沉默不言,只是将宿以山护在身后,一点血都没让他沾到。
      之后无论多少次,只要是游朝玉和他一起,就从未让他受过一点伤。
      胡思乱想间,宿以山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雪已经积到膝盖深,两侧道童正拿着扫帚扫雪,因为严寒,大多裹着厚厚的袄子,手全缩在袖子里。
      宿以山也怕冷,出门时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上还挂着雪,随着眨眼往下掉落。他随手掐了个法诀,将周遭寒意隔绝开,扫了眼冻得瑟瑟发抖的道童,顺便将道童也庇入法诀范围内。

      他的住所偏远,大多数时间只有他和道童。道童年幼,不懂外面的弯弯绕绕,对他很亲近。
      道童看见宿以山时眼睛一亮,扔下扫帚跑到他跟前:“仙长要出门吗?”

      宿以山摸了一把毛茸茸的脑袋:“嗯,很快回来。”
      道童点头,眼睛亮晶晶的:“那我等仙长回来!”

      宿以山颔首,向山下走去。
      游朝玉已经在等他了,身旁还有几个天资卓越的弟子,此次也跟着一起下山去除魔。

      路上,游朝玉向他们介绍具体情况。
      村子几年前闹过干旱,村民认为是山神发怒,选出人去扮新娘,连带着一马车的猪羊祭品送到山上。
      在半山腰的时候就有妖魔作祟,正好有人路过,将那新娘救了下来。

      宿以山愣怔一下,觉得这故事似曾相识。
      再往后一听,果然是他小时候生活的村子。

      那之后村子莫名其妙又开始下雨,村民本以为是山神息怒,可好景不长,今年年初时村子又出现了怪事。
      时常有人会在夜晚听到门外有婴儿哭泣,打开门却是一片漆黑,除了浓重如墨的夜色以外什么都没有。
      开始只是零星几户人家,到后来整个村夜夜都萦绕着哭泣声,村民不堪其扰,只好来求助问玄派。

      原本门派只派了宿以山一人去除魔,游朝玉在昨夜过后,也决定来村子一探究竟。
      村庄离的不远,几人御剑而行,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

      游朝玉和村长去沟通除魔事宜,几人站在门口等待。

      那几个年轻弟子和宿以山之间像是有楚河汉界,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时不时看向宿以山,再扭头小声朝着同伴嘀咕。
      “诶……你们看他,我感觉也没有传言中的那么让人讨厌,说到底他也只是和季淮师祖长得比较像而已吧。”

      宿以山阖目养神,靠着树干双手抱胸,只当自己什么都听不到。

      另一人立刻疾言厉色地打断他:“别拿他和季淮师祖做比较!他是个什么东西,若不是靠着游掌门怎么可能进得来问玄派。在门派待了这么多年毫无长进,还一时兴起就将练了十年的剑扔掉转去学什么法术,这般不尊重自己的剑,连季淮师祖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

      那几人里有个刚入门不久的,圆头圆脑,眨巴着眼睛好奇问道:“你们嘴里的季淮师祖到底是怎样的人?我只知他在世时是唯一接近飞升的人,并不知道他是个如何性情的人。”

      一个面容沉稳的弟子立马接话:“你来得晚或许不知道,季淮师祖人真的很好。他是第一个允许外门弟子进入学堂的掌门,之前的外门弟子都只能拿着通用的筑基典籍自己琢磨,走火入魔的人大有人在,可门派不管这些,只在十年一次的选拔中挑出那些有天赋的,任由其他人自生自灭。”
      “十年一次的选拔,普通人又有几个十年?过了最佳的练剑时期,这一生就在外门蹉跎过去了。”
      “自从外门弟子被允许进入学堂学习后,走火入魔的人数就大大下降了。而且季淮师祖那么忙,还会抽空来学堂指导弟子,不少人都被他指导过,之后修炼果然顺畅不少。季淮师祖心济天下,虽然看着面冷,但我再没见过比他好的人了……”

      那几个弟子连连点头,俨然已经成为季淮的忠实信徒了。
      圆脸的弟子也跟着似懂非懂地点头,心中对宿以山观感转差。

      宿以山百无聊赖地听他们议论,突然间眼睛一亮,放下手臂看着游朝玉向他们走来。
      那几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并没有注意到游朝玉的到来,依然嘀嘀咕咕的,间或夹杂着几句对宿以山的刺耳评价。

      游朝玉几步走到他们面前,像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对着他们言简意赅道:“走吧。”
      随即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没有和别人同行的意思。
      那几人面面相觑。

      那么近的距离,游朝玉肯定听到了什么,但却对宿以山毫无维护,可见感情淡薄。
      宿以山明知游朝玉不会出面主动维护他,但心里还是微微一沉,有点不知所措。
      他深呼吸一口气,抬脚跟了上去。

      几人走了没几步,就感受到了这个村庄的怪异之处。

      宿以山更甚。
      村庄虽小,但在他的记忆里是非常鲜活的。
      青山绵延,树木葱郁,溪水澄澈,经常有狐獾鹿鹤等在树林中穿梭,溪水中也常有鱼群游曳。
      每到黄昏时分,家家户户的烟囱都向外飘出白烟,小孩儿停止打闹,蹦蹦跳跳地回家吃饭。
      而现在村子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都闭紧门窗,只有偶尔的狗吠声打破安静。

      他们几人停在村长的房屋前,村长探出头来,原先身高体壮,一双绿豆眼里充满精明,如今两颊都凹了下去,止不住的全身颤抖,神经质地左顾右盼,知道确定是他们几人后,才把他们拉进屋里。
      村长眼神浑浊,身上散发出一股恶臭,估计神志不清,没有认出来宿以山。

      游朝玉不留痕迹地后退一步,在不远处听村长叙说。

      “自从那次山祭之后,村里就一直不得安宁,我一直觉得是宿以山那孩子死后怨气太大……他肯定是记恨我们,回来报复我们来了!”村长陡然间音调拔高,神色仓皇。
      宿以山:“……”他本人就站在这里,要是真的心怀怨气,何必要费那么多弯弯绕绕,直接一剑捅死一个不就行了。

      显然现在神智错乱的村长听不进去这些话,而且照他所说,原先供奉的那座山确实出了些问题,还是需要去山上看看,到底是什么作祟。
      而游朝玉在意的根本不是这些。

      他死死地注视着村长,状似不经意般问道:“老人家,我曾听说那山上有一洞穴,洞穴里有面一人高的铜镜,可是真的?”
      村长连忙点头:“没错没错!道长,你说那宿以山是不是就从铜镜里爬出来的?我之前……我之前虽然不怎么照料他,可他也不应当来找我索命啊!要索也是先索他父亲的命,那才是真畜生!”
      骤然被人揭起伤疤,宿以山呼吸一滞,垂眸遮挡住神情。

      他不希望自己不堪的过往被游朝玉知道。
      他在游朝玉面前,应当是毫无瑕疵,无可指摘的。

      他转头望向游朝玉,游朝玉对他的往事毫无反应,甚至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游朝玉蹙眉,并不想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铜镜可以照出已死之人的幻象,甚至可以接触到实体,即使那人已经形神俱灭?”

      宿以山悄悄松了口气,又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村长被游朝玉不耐烦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向后缩了缩脖子,只小声咕囔道:“那玩意儿从我太爷爷那代就立在那里……撬也撬不动,砸也砸不碎,大家都觉得铜镜邪门,谁还敢接近,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它有什么作用了。”

      见从村长嘴里得不到什么消息,游朝玉也只好作罢,对村长摆了摆手:“今天已经不早了,明日你带上村里几个还能活动的青壮年,到时候和我们一起上山。”
      村长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掬着满面笑容弯腰让几人前去休息。

      宿以山自然和游朝玉宿在同一屋。
      村庄贫瘠,没有蜡烛做照明,于是天刚擦黑,两人就躺在床上了。
      自然也可以掐个法诀照明,这对两人都不算难事。但一来耗费法力,二来他们其实并没有太多话题要聊,照明实在无用。

      游朝玉坐在床头,拿一匹绢布细细擦拭着剑身。
      夜色漆黑如泼墨,唯有一轮弯月挂在空中。月光如银,散落在各处,宿以山借着窗外微弱的光只能大概描摹出游朝玉的轮廓。

      游朝玉在此时突然开口:“那几个弟子不懂事,你算长辈,不要和他们计较,失了身份。”

      长辈?
      宿以山一怔。
      他现在是宿以山的道侣,确实算他们的长辈。

      宿以山摇头,伸手将脑后发带褪去,绸缎般光滑的发丝倾泻而下落了满身。
      “我并未在意。”

      这话倒是真的。他从小听惯了“灾星”“祸害”“晦气”诸如此类的话,已经免疫了。

      游朝玉语气不耐,显然是不相信他的话:“既然如此,你不要对季淮有什么想法,你确实比不上他,他不该因为这种小事有被你记恨上的可能性。”
      宿以山脸色一下子苍白起来,胸口剧烈起伏,大拇指死死地掐住食指指节处,关节都泛白,他却像一点都没感觉到痛。

      过了好一会儿,游朝玉擦完剑,小心翼翼地把剑放在桌面上,转身准备上床休息,听到宿以山的声音突兀响起。
      声线颤抖,虽然已经极力压制情绪,但还是听听出其中的不可置信:“你觉得,我会记恨他?”

      游朝玉没说话。光线微弱,他虽然看不清游朝玉的表情,但猜也猜得出是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宿以山很想问问,为什么他被别人议论就要劝他大度,不要计较,而对季淮就是处处维护,生怕被流言蜚语伤到一点?
      他从前只以为游朝玉也不在意这些胡话,如果这些恶意中伤的话放在自己身上也是一样的。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游朝玉不是不明白,只是在意的从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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