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他为何失忆了》索伊

57、入魔

　　药室常年不见阳光，一片昏暗，随着大门打开，大片的阳光从门外倾泻而入，满地狼藉，草药、篮子、板凳、书籍，还有……

　　林裴踉跄扑上前，跪倒在地上，喃喃道：“重伯父……”

　　在他面前，重门主仰躺在地上，怒目圆睁，腹部正中插入了一把剑。

　　林裴放下鸿雪，手指搭在重门主的脖侧，没有脉搏，又将掌心放在重门主的心口上，没有心跳。

　　他深呼吸了一下，伸出手，覆在重门主死不瞑目的眼睛上，往下一滑，帮助重门主闭上了眼。

　　他的视线往下，目光落在插入重门主腹部的剑上。

　　这把剑，林裴见过，准确地说，不仅是他，整个修真界的人都见过，因为这把剑的主人正是重门主。

　　但是绝对不会有人认为，这是重门主活得想不开要挥剑自杀的。

　　林裴将那把剑拔了出来，手指抚过剑刃，忽然动作一顿，一缕细微的魔气，从这把剑上，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林裴咬牙切齿挤出三个字：“斗篷人。”

　　这时，一声惊叫声在门口响了起来，一名下人惊悚地望向地上的重门主，大吼：“来人啊，主子遇害了！快来人啊！！！”

　　霎时间，附近的所有人全部涌了过来，冲入药室，见到满室狼藉，来不及惊诧，便看到被林裴安放在榻上的重门主，一颗心顿时坠入冰窟。

　　“怎么会这样？”

　　“谁干的？！”

　　林裴低头帮重门主整理凌乱的衣袖：“斗篷人，他用重门主的剑杀了重伯父，剑上还残留着魔气。”

　　此言一出，满室沸腾。

　　“魔气？！”

　　“不可能，这里怎么会有魔气！”

　　“难道真的有魔族混了进来？”

　　魔族，这个即使遥远，却像一根刺，一直卡在所有人心头上的残酷种族，在五百年后，再一次掀起了狂风暴雨。

　　有人难以置信地摇头：“这不可能啊！魔族必然伴随着魔气，有魔族潜进来，我们怎么一点也没发现？”

　　林裴抬起头：“不论怎么样，大家要时刻小心，当务之急是要抓住斗篷人。”

　　然而，不知为何，所有的人，在此刻不约而同地全部安静下来。

　　他们全部盯着林裴的脸，有人后退，有人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捂住了嘴巴，更多的人，缓缓拔出了剑……

　　林裴心中一沉，拿起归一，光滑的剑身上，映出了自己的双眼——一双猩红的血瞳。

　　众人将他的动作下意识理解成其他，瞬间所有长剑齐齐抬起，森冷的剑尖对准林裴，只要林裴敢有一点动作，这些剑刃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捅成筛子。

　　林裴张了张口：“我……”

　　有人厉声喝道：“林裴！我怎么也没想到，你会堕落成魔修！主子是不是你杀的？说！”

　　在场所有人都喝问起来，仿佛周围数不清的沸水翻腾声音，林裴闭了闭眼，竭力平复心绪，道：“不是……”

　　“你还在狡辩！”

　　林裴道：“不，诸位请听我一言。”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某个角落，那里靠墙停放着两张凳子拼接成的简易型小榻，躺在上面的人就是鸿雪。

　　林裴镇静道：“这是我的大师姐，她被魔修所害，所以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今天来，是要请重伯父为大师姐看伤的。”

　　有鹊岭门的弟子去把脉检查，片刻后，点了点头，证实了林裴所言不假。

　　众人神色微微松动。

　　林裴继续道：“因为事出突然，我实在很担心，所以没有通报就闯了进来，然后，就看到重伯父倒在地上，再之后，你们也进来了。况且，如果我真的是凶手，何必这么傻，等着你们发现我？”

　　林裴的品行，其他人不知道，经常与之接触的重府人却也算有几分了解，听他说的前因后果，也很合理，脸上的敌意也没有那么重了。

　　只是看到他那双象征着魔修的眼睛，头疼道：“那你、你怎么会入魔？”

　　林裴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了。

　　修仙门派的弟子，入魔并非稀有，只不过，他们万万没想到，林裴竟然也会有入魔的一天。

　　有人提议：“重门主之事，仅凭林裴一面之词，难以定夺，入了魔，什么事情干不出来？恐怕连他自己都不记得杀了人。这样吧，派个人去请沈掌门过来，他们行启宗的人，该由他们自己定夺。”

　　正讨论间，外面又响起了一道强忍哽咽的声音：“徐长老，陈清无能，王师弟被人杀了……”

　　王师弟正是徐长老的弟子，徐长老惊道：“什么？！谁杀了他？”

　　陈清恨声道：“正是林裴！”

　　刹那间，药室刚刚才有所缓和的气氛，瞬间紧绷起来，钢刀雪刃，一拥而上。

　　林裴夹住近在眼前的剑刃，强忍怒意：“那王师弟不是真的！他被灰灸夺舍了！我大师姐就是被灰灸所害……”

　　然而，在这种情况下，林裴的话在众人听来就是狡辩之词，加上重门主一事，没有人知道真相如何，但是也没有人敢相信他了。

　　两盏红灯笼高高挂起，管家负手抬头观察一会儿，指挥梯子上的人：“这个，再往右挪一挪……”

　　忽然一阵怒喊叫骂、刀剑相交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紧接着，有人叫道：“林裴翻墙逃了，快，快追！”

　　管家不明所以，后退几步，正巧看到一道身影从左边墙上掠过，然后墙上翻出了许多人，因为人实在太多，墙挤不过去，于是许多人就举着刀剑，杀气腾腾从大门冲了出来。

　　管家脸色惨白，连忙抱头蹲下，待前后左右的人流全部追赶离开，他才小心翼翼抬起了头，左右环视，街巷静谧，唯有落叶被风卷了起来，在半空慢悠悠飘落。

　　“管家，你怎么蹲在这里？”慕容玉站在管家面前，伸手将管家拉了起来。

　　管家擦擦头上冷汗，心有余悸：“方才、方才一大堆人拿着武器，追林公子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啊？”

　　慕容玉沉默片刻，道：“重伯父死了。”

　　管家惊疑不定：“你说什么？谁死了？慕容公子，你说清楚……”

　　他不自觉地渐渐住了口，因为他发现，慕容玉垂在身侧的手在不住地颤抖，眼眶红了一圈。

　　管家呆呆跌坐在地上：“……怎么，怎么会呢……”

　　大开的门内，隐约传来哭嚎之声。

　　管家悲从中来，脸埋在手心，低声地哭泣起来。

　　慕容玉拿出一方帕子，蹲在管家面前：“进去看看重伯父吧。”

　　“好……好……”管家踉跄站起身，拿帕子匆忙擦了几下，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是林……林公子做的？”

　　“不是。”慕容玉站在原地，语气镇定又不容置疑，“虽然我不知道是谁干的，但绝对不可能是阿裴。”

　　管家这才发现，慕容玉今天的装束与往常大相径庭，穿着一身黑色短打，腰间挂着一把小弓，背上背着一筒箭。

　　不知是不是他表情太过镇定的原因，整个人看起来，竟然有种前所未见的肃杀。

　　管家心中腾升起强烈的不安，忍不住道：“慕容公子，我们一起进去吧……您父亲还在里面呢。”

　　慕容玉摇摇头，道：“请您好好照顾我爹，告诉他……告诉他我去做我应该做的事情了。”

　　他转过身，飞身而起，几下起伏，朝着众人追杀的方向而去。

　　“慕容公子！”管家下意识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身后一股冷气，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鬼婴与管家擦肩而过，咿咿呀呀，化为一道黑影，追随慕容玉的方向而去。

　　“林裴！滚出来！”

　　山洞前，火焰簇簇，在上方跃动，几百号人密密麻麻将山洞围成一圈。

　　徐长老负手站在山洞前，厉声道：“林裴，倘若你还有一点良知，就该跪在重门主墓前自行了断，而不是躲在这小小山洞里苟延残喘！”

　　山洞内，林裴蜷缩成一团，满地打滚，他完全听不清外面的声音，脑海中只有一个字，蛮横冲击着他的心神。

　　“杀！”

　　“杀！”

　　“杀！！！”

　　“啊——”林裴仰头大叫一声，周围的石块剧烈颤动，刹那间四分五裂，山洞上方石块塌陷，轰隆砸在地上，将洞口堵得密不透风，地面颤动。

　　洞外的众人不约而同后退几步，面面相觑，神色惊诧：“难道他在试图轰击其他地方，好躲过我们逃走？”

　　立马有人摇头：“不可能，这样下去山洞塌陷，只会将他活埋在里面，林裴没这么蠢。”

　　“不管怎么样，这种残忍嗜杀的魔修，不能不除！”

　　洞内，林裴勉强恢复了一点神智，他趴在碎石之中，模模糊糊地想：“斗篷人……得找出斗篷人……”

　　他想起重门主死不瞑目的脸，想起那把残留魔气的佩剑，还有众人的追杀，那么多张脸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或仇恨，或愤怒，或悲伤……

　　心魔的压抑越加艰难，迟早有一天，他会变成一个被心魔操控的魔鬼，一个丧失理智的嗜杀疯子。

　　他身体动了动，缓缓从碎石中爬了起来，扶住石壁，稳住身形，心想：……最起码，我得清清白白去死。

　　不知何时，洞内渐渐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原本只是一丝一缕，丝毫引不起注意，然而这味道越来越浓，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

　　林裴捂住口鼻后退，指尖跃起一簇火苗，果然，山洞里充满了白色烟雾，仔细去听，洞外似乎有焚烧树木的噼啪声。

　　烟雾越来越浓，林裴咳嗽几下，挥出结界，然而这山洞内已经完全被浓烟覆盖，哪怕有结界，也不能将结界内的浓烟排斥出去。

　　这个山洞并不大，无处可躲，但是林裴依稀记得，这山洞似乎是傍水的。

　　他四下寻找，找了处水洼，将帕子打湿，又用湿帕子捂住口鼻，蹲下来，一边挪动，一边在山壁上敲敲打打，也幸好这山洞不大，很快林裴就找到了想要的地方。

　　他又敲了几下，山壁传来空灵的声响，站起身，后退两步，拔出归一，在山壁上划了两下，山壁破裂，冰冷的湖水争先恐后灌了进来。

　　洞外，火焰高窜，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众人等了许久，也没听到里面传来的求救声音，巡逻的人跑过来，严肃道：“这山洞一侧紧挨着湖水，方才我去查看时候，发现湖水有动静，那面山壁已经破开了一个大口子。”

　　大家赶到湖水那边，这片湖及其广袤，一眼看去，竟然望不到头，仔细一看，依稀可以看到远处的湖面上有个小小的人影在水上游动。

　　“追！”

　　御剑高空，齐齐追上去，然而尚未靠近，无数冰凌从水中飞射而出，目标正是半空中的御剑众人！

　　冰凌散发着寒气，冰冷彻骨，哪怕没有亲手接触，也冻得人打了个激灵。

　　修为尚浅的一些年轻弟子被四面八方的冰凌打得从剑上坠了下去，“噗通”掉进湖中，霎时间水花四溅，人仰马翻，水中一片惊呼之声。

　　然而紧接着，他们就发现，原本波澜不惊的水面上，渐渐升起了薄薄的寒气。

　　“水面结冰了！快上岸，上岸！”

　　弟子们争先恐后，拼命往最近的岸上去爬，佩剑低空掠过，接二连三捞起水中的弟子。

　　当所有弟子安然无恙上岸之后，湖面已经冻上了一层厚厚的坚冰，哪怕在上面溜着玩儿，恐怕也不用担心冰面破裂。

　　而大家追杀的那个人，此刻也早已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