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争渡》物物于物

40、风云变幻

　　田无忌率领六部九卿堂官跪候在大殿的门外，天光未亮，殿坪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殿门。
　　灯火通明大殿各个方位上都站着屏息静候的太监。
　　齐青早早上朝去了，林莫便随着宫女们找了一处偏殿等着，此时偏殿里已经有一些随官入宫的夫人们，林莫一概不识，但她今日任务便是守好这群夫人们，别让夫人们离了这偏殿太远，在这偌大宫中惹出什么是非。
　　毕竟宫中住的这些娘娘阿哥公主们都各自有各自的脾气，夫人们虽然各有各的赐名荣贵，但今日舒妃生辰，宫中事务繁多，这样做最为周全。
　　这偏殿虽然清静，盛在有一宽敞的花园，虽然已经入冬，但花园里依然开着各色花群，假山盆景，让这些夫人们也忘却了寒风瑟瑟，都趋步在花园里四处看看。
　　林莫身上带着齐青给予的令牌，所以她带着自己的剑，此时她远远站在一处，静静看着那花园里们悠闲欣赏的夫人们。
　　此时一个夫人绕开了其余夫人们朝她靠近了。
　　那夫人长发插着一只玉簪，皮肤白皙，细长的眉眼中透出淡淡的温柔。
　　夫人身子微微向前倾，双手交叉在身前，轻言细语道：“林护卫，妾身有礼了。”
　　林莫连忙行礼道：“夫人。”
　　“妾身是李耀之妻，今日是第一次入宫前来瞻仰龙颜，有不足之处望林护卫莫怪。”李夫人慢慢道。
　　原来是李耀的夫人，那李耀在京城中的风声一直都是正直清廉，这夫人看上去的确在众多夫人中显得要寡淡些，身上也没有那些繁琐惹眼的配饰。
　　“林莫今日只负责护卫夫人们，李夫人有何不便林莫定会竭力。”
　　“只是有个几个问题想问问林护卫，不知可否？”李夫人静静望着林莫的脸庞，带着期许。
　　林莫摇头，只道：“夫人若是想问朝中之事，林莫不知，夫人若是想打听李大人之事，林莫也不知。”
　　“齐将军呢？”李夫人恭恭敬敬道。
　　林莫神情清冷凝视眼前的李夫人，心里虽有疑惑，但固然道：“李夫人，将军之事更不是林莫可开口言说的。”
　　李夫人眸光微微一闪，脸上带着笑意：“林护卫，是妾身鲁莽了。”
　　刚一转身，李夫人脸上就肃了下来，林莫见了叫住了她：“夫人心中若有什么心思届时可在堂下询问将军，将军定当为夫人解惑。”
　　李夫人听到身躯一颤，却忍住没有回头，这个林莫，非要戳破她那层心思，让她此时如此狼狈，李夫人舒缓了一口气回头看了看林莫，只道：“谢林护卫告知。”
　　林莫此时心中不免有些恼怒，这夫人不管好自家官人，这般直白来寻将军，竟想打探将军心意？
　　李耀，这清明之人为何找了个这么爱吃醋的夫人？林莫脑海中怎么也搜不到李耀的模样，这般思索着，一个太监匆匆赶来宣众位夫人前往意揽殿觐见。
　　那太监看见林莫，轻飘飘躬身道：“林护卫，请随喜儿来。”

　　意揽殿外彼时乐钟便将敲响一百零八下，三品之上一切都已安排入座殿内，偏殿处则已经各自区分男女入座其中。
　　林莫远远便瞧见齐青站在殿门处，她今日穿着一身红色戎装，手持佩剑，头发高高束起，偶尔对经过身边的人垂眸敛目。
　　这般寡淡冷刻之感，却在瞧见林莫时，忽然不经意的笑，对她示意过来。
　　台阶上，一抬眼，林莫便瞧见了同样匆匆赶来的游兆域。
　　他穿着玄黑的官服，束了腰封，脚步一缓，目光便落在林莫身上。
　　“游大人。”林莫先开口。
　　“林护卫。”
　　林莫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可游兆域并未先行，林莫默不作声的走了上去。
　　“兆域。”身后传来声音，回来一看，马深正急匆匆朝着游兆域走来，“怎么这时才来？可是那些人为难你了？”马深的声音透着担忧。
　　游兆域：“大人，是兆域自己来晚了。”
　　“你跟我来。”马深叫住游兆域，林莫朝着齐青走去。
　　“将军。”林莫默默站在齐青身旁。
　　“等会皇上召见，你与我一同去。”齐青轻描淡写道。
　　“是。”

　　被传唤时，林莫跟在齐青身后沉默走去。
　　大殿中那些官员们此刻都挺直了身子，无数只眼睛都在看向齐青。
　　偶尔有一些目光也会落到林莫身上。
　　大殿中，齐青步伐极轻，却气势逼人，不一会便已经走到皇上与舒妃面前，带领林莫躬身道：“末将参见陛下。”
　　林莫：“卑职参加皇上。”
　　皇上定定地望着，一片的曹平也仔细打量着。
　　“将军，这便是你那得力干将了，今日唤她有赏，之前护太子有功！”
　　齐青依旧低着头正言道：“皇上，这是林莫职责所在，无需邀功请赏。”
　　皇上听了抬了一眼看向一旁的齐纵，摆手道：“虽职责所在，但忠心耿耿，便要赏！”
　　“来！”皇上金口一开，曹平立即蹲下视听。
　　“卿之忠诚，朕已悉知。现赐予卿官职连升三级，望卿不负朕望。”皇上语音刚落，齐青便眼神示意让林莫跪下行礼谢恩。
　　“谢皇上。”林莫双膝跪下。
　　皇上舒来一口气，曹平立刻便道：“赐座！”
　　齐青坐下，林莫站在一旁后才缓缓看向这一殿中之人。
　　刚刚扫视一番，便不可避免撞见齐纵此时投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中，有短暂一瞬的情绪好像泄露了出来。
　　担忧吗？还是疑惑？
　　林莫隐隐觉得，便转移了视线。
　　听着那传呼声引进的各个官员们，进这张门时，表情身躯永远都是紧绷着。
　　高高在上的皇上脸上虽挂着笑意，但说出赐死两个字时风轻云淡，一旁的舒妃则全程嘴角都是微微抿着，看不出太多情绪。
　　“传太医马深等人进殿觐见！”
　　太医院来的人数十余个，游兆域站在毫不起眼的一处。
　　皇上：“马太医辛苦了。”
　　马深跪下：“回禀皇上，寻获奇珍异草并非卑职一人之事，太医院上下皆出了心力。”
　　皇上深深望着一众人，好像辨认什么，终于在一处目光盯住了游兆域。
　　“你。”皇上不看他了，转向舒妃轻言道：“还记得吗？”
　　舒妃慢慢移向游兆域，看了看，确认了一般回了皇上：“皇上，臣妾不敢忘。”
　　皇上有所感叹般，有招手唤道：“上来让朕瞧瞧。”
　　看到皇上这般，殿上各人都露出发愣的神情，目光激动放在游兆域身上。
　　一旁的李耀与郑啸此刻也迅速对望了一眼。
　　郑啸望着游兆域荣辱不惊的模样，走到皇上面前，躬身道：“皇上。”
　　皇上这才也望着他，“游兆域，你父亲对朕鞠躬尽瘁，是一条英雄好汉，朕一生就喜欢英雄好汉！如今你虽不上场杀敌，可在朕心中，你那恩师马深为朕不顾深林凶险，为找神药，尽心尽力，也是英雄好汉！”
　　马深听了，又跪了下去拜谢。
　　皇上满含怀柔的目光这时倏地转到曹平身上：“曹平，把那丹药分一颗给马深。”
　　林莫见曹平立即从一旁端出一个金色小盒来。
　　马深跪着双手接过。
　　皇上紧望着游兆域，忽然转向舒妃惊喜道：“对了，前几日不是听闻挚儿还在问太医院送来的药膏是何人所制吗？”
　　“回皇上，挚公主多次提及那药膏效果奇佳，重点是涂抹上去清凉之际还有一股淡淡花香，让人心旷神怡。”舒妃笑容恬静道。
　　“听闻你平日喜欢研究一些这种新奇玩意，正好，你好好跟马太医研究研究，让那丹药含在口中不那么苦涩！”皇上深吸一口长气道。
　　齐青此刻目光也停留在了游兆域身上，他似乎不感任何诧异，只是照常躬身领令。
　　赐座后，林莫注意到，此时坐在齐纵身后屏风后的一位公主目光一直追随着游兆域。

　　入座后，便是各自享受眼前美食美酒的时候，齐青悄悄将一盘精致糖点递到身后让林莫拿去吃。
　　林莫偷偷吃着，谨慎看着四周。
　　那双眼睛警惕转了一圈，嘴里就含下一个。
　　这样吃了两个后，林莫再含着一个时，一抬眼便看见不远处的游兆域眼神提醒她，别吃了。
　　此时皇上又道：“田首辅怎么不吃呢？”
　　一众人都默默停下来了。
　　田无忌立即站起来，躬身道：“回禀皇上，近日微臣身体抱恙，在这美食美酒前已经十分煎熬，可微臣还是要多多谨遵医嘱，这才能为皇上多分忧。”
　　这老狐狸挥手大杀四方。
　　皇上听了，惊疑道：“爱卿何有身体不适？正好让马御医好好瞧瞧。”
　　田无忌立刻道：“望皇上恕罪！微臣浅薄之身不可劳烦马御医。”
　　“那让游兆域看看。”皇上脸上并无不悦之色，稀疏平常道。
　　曹平唤来一厚墩，游兆域坐下切脉。
　　待一会，皇上开口道：“如何？”
　　游兆域躬身道：“田首辅乃是外感头痛，常痛不休，内伤头痛，时作反复，需适当修养，配合针灸药物调理才可。”
　　“如此严重？”皇帝有些不安道。
　　田无忌一听，跪拜道：“皇上！微臣并无大碍。”
　　殿内安静下来，游兆域打破沉默道：“回禀皇上，田首辅这病症道重也不重，道轻也不轻，去病如抽丝，不可怠慢。”
　　马深听了倒吸了一口冷气。
　　眼中竟有些不可置信看着游兆域。
　　田无忌整个人看上去神情已经非常肃然了，此时一旁的舒妃忽然轻声道：“皇上如此爱护臣民，一颗仁爱之心，让臣妾无比瞻望。”
　　皇上听了，有些宠溺道：“就你一张小嘴啰嗦。”
　　说完又望了望游兆域，最终目光停在田无忌身上，语气略有些责备道：“爱卿身体如此，不可轻视！”
　　“是。”田无忌连忙应道。

　　那可怜的几口甜点支撑着林莫将这风云变幻的朝中之事全程看了下来。
　　吃得少，身体没什么负荷，脑子却清明一些，人群散去，每个人都怀着心事几乎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去。
　　“怎么样？”齐青望着百官们的身影，像是要在找什么。
　　“将军，那糕点真好吃。”林莫答非所问。
　　齐青忍不住笑了，背着手匆匆道：“这么凶险的地方你这食欲还能如此之好，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再危险也要吃饱喝足。”林莫认真说着紧随着齐青。
　　齐青：“我有事需找李大人，你莫跟来，随宫女指引出宫，回府中等我。”
　　林莫立即询问：“将军可曾见过李大人之妻？”
　　“未曾，怎么？”齐青敏锐看了一眼林莫。
　　“李夫人先前来找过属下打探过将军。”林莫环绕看了一下，应该那些随宫的亲眷还未出来。
　　“知道了。”

　　郑啸站在转弯一处看见李耀走出来便跟上去，脸上早已克制不住神情，有些激动道：“李大人，你快跟卑职说说，今日这出戏到底为何？”
　　李耀却问：“郑大人随下官去何处？公主可还留在殿内。”
　　郑啸摆手有些恼怒：“卑职又没打算跟大人一起走，只是在此拦截大人。”
　　李耀听了，带着笑意望着郑啸，好声好气道：“郑大人可真是风趣，今日大人自己看戏看不够还要人讲述一番？”
　　郑啸脸色忽热一变，靠近了一些，低沉道：“看在大人今日繁忙的很，改日定要与卑职好好论说一番！”
　　见郑啸说完人转身便走，李耀忍不住：“大人！今天下官怎么繁忙了？大人…”
　　“李大人。”齐青在身后叫住了李耀。
　　惊了片刻，李耀转过身来，“齐将军。”
　　“可否借一步说话。”齐青直视道。
　　“将军，请。”李耀回复。

　　宫中偏殿众多，但没有人引路，齐青其实分不清楚，当下只是为了避开人多嘴杂，齐青随便找了一处便开门见山了：“有几件事需李大人知晓，其一便是木兰营此时已有其他势力渗透，何念刚刚从狱中被齐青提回营中，在此之前，何念曾得田无忌承诺，助她恢复昔日何家门耀。林莫已不再管束木兰营，此次将与我前去边关抗敌。其二便是御林军中虎符已交由一半先系在太子身上。其三则是游兆域若日后参与炼丹制药中，关键之际，还请李大人保他一命。”
　　李耀接言道：“得齐将军如此信任，倒是让下官有些震惊了。”
　　齐青坦言道：“李大人为官多年，一言一行齐青都看的清楚，山高水远，李大人是有可能成为首辅，实现大人心中志向的。”
　　这话落在李耀身上，是沉甸甸的重量。
　　几乎是下意识，李耀低沉道：“下官也曾这般想过。”
　　齐青解释道： “大人，朝廷已乱，京城之中看似平稳，但其实东瀛人已经不知不觉站稳脚跟，幕后之人还望大人多加忧心，木兰营与御林军，无论哪一方，必会配合大人。”
　　李耀垂下眼帘，内心涌起一股劲，说不上来，好像他被不间断地早已投在一个坑中，任凭风沙吹盖，已经要被掩盖了，齐青这番话无疑是掀起了一股巨大风暴，将他身上那层层叠叠细散的沙尘卷去，没那么沉重了。
　　李耀望着齐青，有些艰难道：“下官定会尽力。”
　　脑海里飘过一丝疑虑，齐青没忍住，“李大人，齐青与大人之间只有心系天下百姓，如有误会，大人可直言。”
　　李耀露出一丝苦笑，只道：“将军与下官之间从前都只为公事，从无私事。”

　　宫门外，各个府邸的马车都在等着自家夫人，搀扶着，马车络绎离去。
　　齐青远远看见李夫人独自走出，此时还不忘回头顾盼着。
　　齐青走过去，唤道：“李夫人。”
　　李夫人见到齐青脸色立变，规规矩矩行礼一番：“齐将军。”
　　“李大人有事先走，特嘱咐齐青在此等候夫人，好送夫人回府。”
　　李夫人不可置信，怯怯道：“是，是这般吗？”
　　马车上，李夫人拘着身子不敢抬头。
　　齐青仔细看了李夫人那双手，便言：“听属下说，李夫人有事想问齐青。”
　　李夫人身子微微一颤，双手不自然紧握起来，支支吾吾道：“只是敬仰将军罢了。”
　　齐青目光始终盯着李夫人，“李大人当年是从徐阁老手下一步步走上来的，我记得徐阁老曾经想让李大人娶他小女，却被拒绝了，坦然家里老母早已为他相中远房表妹，故不可辜负。齐青曾经想过，为何李大人言辞出众，心思敏捷却无党无派清冷至此？今日我见了夫人忽然明白了。”
　　李夫人听了脸色立即红了一片，反驳道：“将军是何意思？”
　　“夫人辛苦了。”齐青忽然语调一转，悠悠道：“李大人虽是大材之人，却性子太直，不依傍不参与，凭借这单薄俸禄在这京城过活，夫人定是遭了不少罪，可惜大人心胸孤傲，定不会听从夫人劝慰，如此，两人各在这漫长挣扎中磨损了心中期盼。若没有夫人苦苦经营，怕是大人也早已辞官归隐。”
　　李夫人眼底已经溢出泪水，整个人也终于绷不住哭泣起来。
　　齐青伸手轻轻拍了拍夫人后背，“夫人来找齐青，想必是一解心中疑惑，齐青只有一言告知夫人解惑，齐青敬重大人，大人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