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卿如是》文禾十

1、第 1 章

　　秋日艳阳高照，廊下风铃叮当作响，轻脆声被秋风一吹，似是远方声音疾驰而来。

　　上好的八宝红木架子床上，一身玉兰色寝衣的秦瑜猛然惊醒，大口喘着气，动作间交领寝衣微微散开，漏出里面嫩鹅黄色抹胸和似白霜般的清冷肌肤。

　　许是窗颙开着，带着落地罩挂着的白青色杭绸帐子似清波荡漾，庭院内丫鬟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小姐，还不出门？”

　　另一个丫鬟吃吃笑着，压低嗓音嘲讽道，“小姐估计脸皮太薄了，藏在屋里休养呢。”

　　“你们胆子太大了，怎么敢明说小姐找男人落了没脸，哈哈哈...”

　　秦瑜听着外面的笑声，似是反应不过来般举起手放到眼前，手指根根如葱，骨节分明，手腕纤细，那里没有条条突起的斑痕以及褶皱苍老的皮肤，她转了转手腕上的翠绿玉镯，触手温凉，这个手镯当初因窘迫被典当，后面有了银钱却再也找不到，没想到眼下又回来了。

　　“不对！”秦瑜忽然意识到什么，不是手镯回来了，是她回来了！

　　还未等她多想，听着外面传来紫叶震怒的训斥声，“你们这些贱蹄子，看来是皮子痒了，等英嬷嬷回来，一个个全部打发走，我们这小小阑花苑养不起你们奚落主子的贱婢！”

　　秦瑜知晓眼下是什么时候了，她几日前得知韩夫人把娘家侄女接到家中小住，名为想念家人，实际让韩沣墨陪表妹在上京逛逛。

　　她昨日出门看到两人进了金玉满堂，头脑一热，也跟着进去，被二楼下来的韩夫人瞧了正着，冷嘲热讽了几句，看着店铺中不少相熟的人，羞愤跑回了家。

　　上一世这件事在上京里一阵热议，此刻看来风言风语传回府里了。

　　忽然外面丫鬟反唇相讥，“吆，这不是紫叶姐姐，红口白牙可不能随意给人定罪，说我们诬蔑小姐，可有人证？”指着旁边丫鬟问道，“你听到了？还是你？”

　　旁边丫鬟俱都摆手，紫叶脸涨得通红，强撑着脾气惩罚她们站在院中，推门进了屋子，急急走到窗边阖上床扉，看着紫铜色双耳香炉中徐徐吐出的香云，安息香伴着梨花香，馥郁幽长，掀开帐子挂在祥云样的帘钩上，低首便落入潋滟圆眸中，双目澄澈，里面却好似有万年寒冰，久经岁月般的沉暮。

　　她暗叹自己多心，委下身子惊喜说道，“小姐，您醒了，怎不唤奴婢？”

　　秦瑜看着多年未见的丫鬟，上身绛紫夹袄，下身穿着秦府统一布裙，巧笑嫣然间手下动作不停，想着上一世惨状忽然心里抽痛。

　　紫叶看着小姐惨白的脸，唬了一跳，“小姐，您怎么样了？”

　　秦瑜缓了片刻，等阵痛过去，眼眸中万千风雨方停，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外面如何了？”

　　紫叶有些踟蹰，片刻后把知晓的都说了，看着小姐面色依旧，鼓起勇气说道，“小姐，韩夫人...”她当时在场，韩夫人的疾言厉色让她此时想起来还后怕。

　　“恩，我晓得。”秦瑜有些迫不及待见见故人，会会仇人，韩夫人那关反而最容易，眼下祖母那里才至关重要。

　　紫叶看着小姐似是深潭的眼眸，心里的急色被淹没个赶紧，淡定地叫了几个小丫鬟给小姐净面，秦瑜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秀发黑瀑似的披在身后，玉骨冰肌，袅袅婷婷，想到上一世的磋磨，总是消磨了她的气色与身骨，后面想尽了办法，也只补回了皮毛。

　　挪步走到餐桌前，紫叶已在布膳，碧粳粥，配着一叠酱瓜，水晶蒸饺，勾起了她的味蕾，粥米香甜糯，配着酱瓜解腻下饭，一刻钟后，看着空出来的碗碟，她满意极了。

　　门外紫玉掀开门帘朗声说道，“小姐，张妈妈来了。”

　　秦瑜心想终于还是来了。

　　张妈妈生得富态，发束的一丝不苟，上面缀着金簪子，眼睛细长，露着精光，说起话来带着不达眼内的笑意，动作间一派倨傲，“大小姐安好，您身子若无碍，老夫人让您辰时过去。”

　　张妈妈说完话直起身子看着小姐眼睛，忽然全身如坠入古井般颤栗起来，瞬间反应过来强按下波动的心绪，但是身子却再也直立不起来。

　　秦瑜看着笑面虎的张妈妈，知晓她是祖母的心腹，上一世自己那般下场皆是有她参与，她按照以往语气说道，“稍后就去。”

　　张妈妈抬起衣袖抹掉额上的汗珠，呵呵笑了两声，连连告退，出了阑花苑，秋风一吹，引起后背一阵颤抖，又觉得自己看错了。

　　紫叶心内忐忑，直言道，“小姐，若不告病吧。”

　　秦瑜摆手，上一世知晓自己闯了篓子称病躲在屋内，被张妈妈连着几个粗使抬出了屋子，进了颐芳斋，恰逢工部尚书万夫人冯氏拜谒祖母，歇斯底里的样子更是传扬了上京。

　　秦瑜坐在镜奁前吐出一口浊气，甩掉脑中混乱的思绪，看向铜镜，紫叶手巧，挽了一个垂鬓分肖髻，斜插盘花玳瑁簪，拿起玉钿往发上簪去，被她制止，略施水粉，秦瑜便让紫叶停了手。

　　窗牖支开，深秋清冷的气涌入鼻翼，使之精神一震。

　　这大理寺少卿府，在这寸土寸金的上京，也只算个中规中矩，三进三出的院落，因人口少，倒显得宽阔大气，秦瑜祖母，秦老夫人，居住在颐芳斋，居于北首正中，左旁是陶宜居，乃秦瑜父母双亲所在，院落最左侧，才是她的阑花苑，而整个院落右侧，为二房所在，然律例所规，大家族只可一人为京官，其余在仕者需外放为官，也有例外者，需分家而居。

　　至此，秦瑜父亲为长子，在京为官，侍奉双亲，至目前官至正四品，为人清明刚正，历时八载，依旧正四品。

　　她知道父亲上一世再无升迁，父亲也无勾心斗角往上攀爬之意。可天不遂人愿最终还是大祸临头，她坚信父亲不会罔顾生命，受贿舞弊，只可惜上一世她自身难保，等有余力，又因时间久远，证据无法获取，父亲背上污名无法得以清白，这一世，她要查清事实，找出陷害之人，帮父亲度过这一大劫。

　　说到秦瑜二伯父，一路由知州升至应天府府尹，官运亨通，每逢年节二伯母带子女回京，名为上孝父母，实则打点上下。

　　秦瑜，为大理寺少卿秦伯商嫡女，和二房的子嗣相比，她为大房嫡女且独女，实不得祖母垂爱，这几年祖母变着法子的哄骗父亲纳妾生子，甚至拿不孝压头，父亲不发一言，跪至床前，陪着祖母不吃不喝，几番对阵下来，惹得祖母对母亲和她更为不满。

　　紫叶深知此次去颐芳斋，多半有去无回，想到张妈妈凌厉的手段，虽有些惧怕但也陪着小姐前去。

　　秦瑜走进颐芳斋，各丫鬟各司其职，有条不紊，见了主子纷纷屈膝请安，听到屋内响起娇笑声，打帘丫鬟掀开门帘，秦瑜还未踏入，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秦瑜意识到祖母这边炭盆烧起来了，踏入正堂，匾额提颐芳斋，大字寿字立于堂屋正中，楹联：孝悌盈满屋，诗书传天下。

　　秦瑜祖母秦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圈椅上妇人说话，脸上褶皱横生，平时素来待人严厉，甚少有喜色，显得面相即使闭目也透着一股阴沉，黛绿色抹额衬的皮肤黝黑。

　　“表姑母，侄女只望您心情愉悦，身子安泰。”冯氏说着话余光看到进来的秦瑜，心内不由得暗叹一声绝色，如玉般立于堂前，容颜娇艳，一双眼睛明亮有神，仿佛能够洞悉一切，让人望而生畏。

　　秦老夫人听到动静，眼神转到秦瑜身上，年轻时魅惑的丹凤眼到了此时倒显得跟吊眼似的，再加上眼白多，平添一丝阴狠。

　　秦老夫人见人无数，可相比于自己的孙女，还没有比得过的，美人亭亭玉立，身体袅娜生姿，淡妆如青荷摇曳，浓妆如牡丹妩媚，也怪不得韩家那小子牵肠挂肚，就这模样，谁能抵挡得住，再娇娇啼啼两句，哪还有不沦陷的，也就她这脑子不开化，一股脑的撞到韩家去，也是可惜了，美则美矣，缺少点心机，花瓶而已。

　　想到自己的儿子的做派，冷哼一声，慈父多败儿。

　　秦老夫人越想脸色越是不好，看着面前站着的秦瑜，眼含锋芒。

　　秦老夫人接过张妈妈手中的茶，轻啄两口便放下茶盏。

　　“祖母安好。”

　　秦老夫人似是没有听到，转过身去，语气全是久见亲人的怅然，“老身已是垂暮之年，耳聋眼花，这不还有不屑子孙丢了秦府的脸面，愧对列祖列宗，其实作为长辈要求不多，只望你们子嗣多多，阖家平安。”

　　冯氏本是看热闹，听到此话心里一滞，脸色涌上稍许不虞。

　　秦瑜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僵硬了，心里嗤笑祖母年老，这上京谁人不知，工部尚书万大人最是风流，后院妾室成群，万夫人庶子女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

　　万夫人冯氏虽脸上没了笑意，语气却是恭敬，“谨记表姑母教诲。”

　　秦老夫人此刻转身看着秦瑜，凉凉说道，“坐吧，身子好全了？”

　　“劳祖母挂怀，本也不是病，就是昨日出门见了风，身子乏缺少点子力气，躺了半日，也是多亏祖母您慈爱，允了孙女折腾，孙女躺在床上，想到祖母对孙女的谆谆教诲，身心难安。”

　　秦老夫人看着面前姿态柔美，轻声细语的孙女，一番话说的妥帖，让她心里舒畅不少，第一次正眼看了她，“恩，想明白了，就不要折腾了，还不拜见姑母。”秦老夫人有些斥责，“笨头笨脑。”

　　秦瑜全当没听到，轻步上前，微微低头，“拜见姑母。”

　　冯氏娘家父亲和秦老夫人是堂兄妹，不过秦老夫人是同枝旁系，关系着实有点远。

　　“呀，这是瑜儿吧，竟如此大了。”冯氏似是不知晓上京的谣言，一叠声的称赞。

　　秦瑜想起前世自己进了颐芳斋哭诉委顿在地，这个冯氏出了秦府便把自己的话宣扬了出去。

　　秦瑜故作羞赧，直到冯氏告退，看着门帘落下，秦老夫人伪装的好心情立马卸掉，猛然拍上桌面，茶盏落了一地，丫鬟俱都摒神静气，不敢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