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落成树》冬季桂圆

43、第四十三章

　　年底了，很多工作都在赶进度。各行各业都有要完成的KPI，越到年底反而越忙。
　　但是真的临近年假这几天，大家却突然默契地放下了所有工作，项目卡在途中，各方的说辞统一变成了“过完年再说吧”。
　　忙碌的状态仿佛被按下暂停键，连青数突然觉着自己多出了好多的闲余时间，每天的睡眠都变得充足，甚至于睁开眼会觉得世界很美好。
　　结果因为太过放松，她一不小心起晚了。
　　打开手机都已经早晨八点半，无论如何不可能按时上班了。
　　连青数兀自叹气。
　　虽然老板最近出差，但这家律所风气实在不堪，盛行打小报告的作风。她今早无事迟到，这个事情下午就会被记在老板的小本本上。
　　正在这时，她收到主管的一条消息：“连青数，你早上先去张总那里取些材料，今天急用。”
　　张总是他们的客户。
　　连青数心想，这真是雪中送炭。
　　于是马上回了个“好的”。
　　早上十点半，连青数左手拎着咖啡，右手拿着从张总那获取的材料，如同拿着尚方宝剑，慢慢悠悠踏进律所。
　　她打着呵欠走进办公室，放下咖啡，发现办公区有种莫名压抑的寂静。
　　四周看了一圈，连青数问旁边的同事：“怎么了？”
　　话音刚落，一个女生风风火火走进办公区，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向她，她走到自己工位上，把手上的文件扔到桌子上，低头看了几秒，突然问了一句：“凭什么开除我？”
　　声音不高不低，但足够这个拥挤狭小的办公区的人都听到。
　　连青数愣住。
　　这个女生比她来这家律所还要早些，今年八月才挂上实习律师证，眼下还不到半年。
　　在这家人情冷漠的律师事务所，这个刚毕业的零零后女生或许称得上是热情了。她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人的求助，也总是咋咋呼呼，呼啸着来上班，笑嘻嘻地跑着下班。
　　女生把桌上的文件又举起，转过身面向办公区的众人，大声质问：“这个律所要开除我，不给予任何赔偿，甚至给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想开除便开除。这里明明是个律师事务所，却公然违反劳动法，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所有人都沉默。
　　女生眼圈红肿，眼泪在眼眶边打转，她站在那里，却没有丝毫胆怯，神情是倔强而愤怒的。
　　女生说：“这个自愿离职的证明我是不会签的，我会通过法律途径维护我的权益。刚刚行政总管跟我说，我要是不想在法律行业混了，可以去仲裁。这是一个律所的行政说出来的话。可一个法律人怎么能连自己的权益都任人践踏。”
　　“如果这家律所仅仅因为我在群里说了几句实话就要开除我，那这里和封建社会有什么区别？一言堂的律所，随心所欲开除员工，制度朝令夕改，不近人情。你们真的不觉得荒唐吗？”
　　四下依然无人回应。
　　沉默无声。
　　女生抹开脸上的泪水：“算了。”
　　她撕掉那张离职证明，拎着自己背包，在一片寂静中离场。
　　连青数依然站在那里，从这场闹剧开始她就站在那里，她站着，可以看到这个狭窄的律师事务所的所有人，可以看到他们每个人冷漠的脸，这里面也或许有她自己的那一张。
　　事不关己。
　　一群本该维护规则的人，实际在肆意践踏规则。
　　确实荒唐。
　　这天晚些时候，她才知道，突如其来的开除是因为女生在律所内部群里发言质疑老板新颁布的律所制度不合理。
　　也是这一天，她在路过楼梯间时听到坐在她旁边的同事在和另一个同事说：“我早觉得她应该被开除了，天天嘻嘻哈哈地不踏实工作。”
　　连青数躲进卫生间，发了一会呆。
　　女生辛苦挂了半年的实习律师证废掉了，半年的时间就这样浪费掉了。
　　因为一些刻薄的、荒谬的原因。
　　连青数突然想起她刚来这家律所时的那种感觉，冷漠、混乱，处处充斥着谎言，每个人都揣着自己那一点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弯腰行走在逼仄老旧的空间里。
　　原本想作为一个过渡，找到合适的下家就走。
　　但后来因为找工作真的太累，于是落定在了这里。
　　一待就是几个月。
　　现在她意识到，自己该走了。
　　如果不走，迟早自己也会被这里的阴暗分子侵占吧。
　　就如同刚刚站立在那里，看着那个女生独自无助地对抗不公。
　　她开始后悔。
　　连青数洗了把脸，决定年后重新开始找工作。
　　她也要重新认识自己，不能被这个社会，被这个环境，打磨成干瘪的韭菜。
　　那天中午宁淮给她打电话时，听出她情绪不高，于是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律所发生了一点事，打算年后辞职了。”
　　“嗯？那就辞职吧，你在那里也做得不开心。”
　　宁淮的声音有种稳定情绪的力量。
　　连青数站在咖啡店门口，背靠着玻璃门，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嗯，也对。”
　　她问：“你打电话本来是要说什么呀？”
　　“宁安医院年底有晚会，想问你来不来？”
　　“什么时候呀？”
　　“二月五号晚上。”
　　连青数遗憾：“不去了，我应该已经回家了。”
　　“好吧，那年后见了。”
　　连青数愣了下，捂着心口，听到自己心律不齐地跳动。
　　“好，年后见。”
　　原来年后，是一件这么值得期待的事情。

　　连青数没想到，新的一年听到的第一个重大消息，竟然来自周哥。
　　整个群组都沸腾了。
　　假期的最后一天，连青数早上起来翻开手机，发现群里那群夜猫子在深更半夜聊了三百多条。她不解之下点击跳转，跳到最开始那一条未读消息，是周哥发了一张模糊的照片，致梦酒吧门口停着警车，在冬日深夜里显得尤为萧索紧张。
　　“哥把致梦酒吧端了！”
　　这是周哥发的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
　　而后下面的聊天一条接着一条。
　　“？”
　　“周哥去打架了？怎么不叫上兄弟？”
　　“我报警他们酒水有成瘾药物，没想到警察来了一查，竟然发现他们还有毒品交易！现在致梦酒吧的人已经都被带走了，酒吧也被封了。”
　　再下面一串整整齐齐：
　　“牛逼啊周哥！”
　　“牛逼啊周哥！”
　　“牛逼啊周哥！”
　　……
　　“周哥你咋知道有成瘾药的？”
　　“喝出来的。”
　　“有成瘾药物都能喝出来？周哥你这舌头得上保险。”
　　“早看致梦酒吧那群傻逼不爽了。”
　　“艹居然贩毒。”
　　……
　　连青数快速翻完了三百条，大概就是感叹周哥牛逼以及致梦傻逼。
　　她私戳了詹冰延：“张燮呢？目前啥情况？”
　　詹冰延昨天不知道几点睡的，快中午才回了她消息。
　　“张燮逃了，警察正在排查，但是还没有找到。不知道这混蛋藏哪去了。”
　　连青数皱了皱眉，心里总觉得不安。

　　连青数回到北京就直奔了瑰梦酒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致梦酒吧被关停的原因，还是因为是节假日的最后一天，瑰梦酒吧这一天晚上的客人特别多。
　　周哥在工作间隙给他们讲了当时的事情。
　　其实昨晚他不是第一次去致梦酒吧。他之前便因为好奇，而乔装打扮偷偷去过。当时只觉得他们鸡尾酒的味道有些奇怪，但一时之间没想到是哪里奇怪。直到前两天看到一个新闻，说是一家做麻辣烫的在汤底放成瘾作料，才往这方面想。
　　第二次去就偷偷将酒带出去找朋友帮忙检验，结果真的不出他所料。于是他选了一个良辰吉日，在再一次尝到熟悉的味道时，当场报警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致梦酒吧竟然还在做贩卖毒品的勾当。这种成瘾物只不过是他们交易上的一点边角料罢了。
　　“垃圾！”
　　“人渣！”
　　周哥和连青数愤愤地对此事做出了简练的总结。
　　“只是，虽然致梦酒吧算是彻底完蛋了，但是张燮还没有抓到。”
　　“听说警察排查得很严，他跑不掉的。”
　　“希望是。”
　　“好啦，今天想喝点什么吗？”周哥打破沉重的气氛，向她介绍自己新研发的酒：“有西瓜风味的，反季新品哦。”
　　“那我肯定要尝一下。”
　　……
　　宁瑰和连青数一起走出酒吧。
　　连青数问道：“怎么今天走这么早？以前你都是很晚才走。”
　　“十点多了，也不早了。哎呀，这几天我妈出差回来，盯我盯得紧，我得早点回去。”
　　“行叭，那我先走了。”
　　连青数转身去地铁站，宁瑰去车库。
　　走出去五十来米，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口袋里还揣着刚才顺手帮宁瑰拿的手机，于是赶紧折回去找她。
　　宁瑰站在车边，在包里掏来掏去，好像在找手机。
　　连青数正打算跟她打招呼，突然看到她身后的角落里冲出来一道眼熟的身影，连青数吓了一跳，急声叫道：“小心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