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长灯明》人间闲逛

56、第 56 章

　　“可是成仙。”景寺极认真的说道：“是要大道忘情的，到时候，他对你对我对世间的一切皆无差别。”
　　赵棠点了点头：“就像菩萨那样。”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一阵寒颤，嗓子像被什么给堵住了，天机不可泄露，她了然的停了念头，闭了嘴。
　　又叮嘱赵棠一句：“他成了仙，自然能入地府找你，你又何必在人间苦守，先回去吧。”
　　“不成。”赵棠说的赤诚：“我要陪着他。”
　　涂月盛近来常做恶梦，夜中惊醒却不记得梦中原因，只是心跳如鼓不敢再睡。
　　如今不肖人说，所有人都看出她怀的不对，不过几月，肚子已大如鼓，还喜食生冷，连茶水都一并换成冷的，本来这些也能借着孕中变化草草掩过，可偏有一日，廊上停了一只小鸟，黄毛未除是不小心掉下来的，众人皆呼可爱，她却突然一把夺过，塞入口中囫囵吞下。
　　众人一时不知所措，连涂月盛自己回过神来，也是呕吐不止，这是众人都见着了，也无法归咎于孕期喜好无常，皇上压下风言风语，请了砚生微来。
　　砚生微取了八卦镜一照，看出她腹中盘旋一团怨气。
　　“无事。”他取下镜子，安抚众人：“不过一只邪祟，我明日便能替皇上除了它。”
　　皇上见他如此，不疑有诈，就问了一句：“她腹中怀的真不是寡人的骨肉？”
　　“不是，那只是一只邪祟。”砚生微画了十几道符咒贴住门墙，又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涂月盛，心中杀气陡涨，出了这宫门，就见南识锦的马车等在一旁，他并未上车，一路走到七殿下府。
　　南行止正倚在榻上等着他，上好的紫貂毯子随意压在身下。
　　“我那未来的弟弟妹妹可还好？”南行止知他去了宫中。
　　“那是个妖物。”砚生微哼了一声：“连妖物都算不上。”
　　赵棠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剥莲子，这京城真大，不人不妖不鬼的除了他，还能找到第二个。
　　“这话怎么说？”南行止将放酥糖的盘子朝赵棠那边推了推。
　　“是女子怨气卷了妖气，又经男女交合孕育出的邪物。”砚生微也见多了邪祟，这天地中的生灵千奇百怪，断不能只分人妖仙灵鬼魔几样，多的是叫不出名字的东西。
　　“这宫中有妖气？”赵棠看着砚生微，心说是长得好看了些，但到不了为他舍命的地步。
　　“蛇妖。”砚生微的视线被南行止挡住。
　　“柳沛。”南行止话刚出口，就被赵棠从背后踹了一脚，直接跪倒地上，和砚生微面面相觑。
　　“你胡说八道什么，柳沛怎么会和人有孩子！”赵棠从榻上跳下来，若不是砚生微在，他能直接揍南行止一顿。
　　砚生微想笑又不好笑，他想到自己和南识锦也是如此情境，旁人眼中高不可攀的仙师皇子，却偏偏肯折腰，他将南行止扶了起来，笑道：“你姐姐当年也这样踹过我，旁人见了差点吓死。”
　　南行止脸色不善的站了起来，头也没回说道：“他可是让我父皇妃子有孕，该生气的是我。”
　　眼见赵棠又要骂，砚生微说了句公道话：“不是他，是他身上的妖气，不知怎么被那女子吸入腹中，机缘巧合有了身孕。”
　　赵棠一脸不信，推门而去。
　　砚生微听那门重重响了一声，只好先把南行止扶到榻上。
　　“说起来，她腹中孩子于你也有关联。”
　　南行止瞪着他：“一个孩子到底要有几个爹？”
　　“我也没法，八卦镜照的明明白白，她心中想的是你，却偏栖身你爹的后宫，万般煎熬之下生了邪念，才引来妖气，先有了魂，又和你父亲欢好，才有了形。”
　　“既是妖物，除了就是。”
　　“那妖物是替你熬寿的一人，你舍不得赵棠，我就只能以妖物为引了。”
　　“你想引柳沛现身？”
　　“到时候我对付柳沛，你看好你姐姐。”
　　二人一拍即合，金乌已坠，玉兔飞升，不知今夜又多了多少勾当，唯有月色清冽，不吝人间。
　　南识锦做了一个梦，层层迷雾之中有无数枯手如藤蔓向她扑来，她挣扎不得，惊醒之时，已有侍女持灯而来，一点微光劈开此处的昏暗。
　　她知道自己不能等，那女子腹中怀了妖物，偏偏那妖物还能救她弟弟的命，她当初将柳沛名字刻入灵位，奉上宗庙，于她南家历代先祖共享人间香火，今日这南家后代真要混入妖的血脉了。
　　老皇帝将涂月盛安排到城外静心观，这到底是丑事，他不愿在后宫张扬，乍有相似的一点情意也留不住她的命，砚生微自然猜出皇帝本意，可那女子可怜，人身受此孽障，又何苦害了她性命，他想着最好斩杀柳沛，除去妖气就好了。
　　他布下阵法的时候，赵棠安安稳稳躺在棺材里，结界隔了妖气，他就像是离了水的花，枯萎的很快，最先坏的是眼睛，然后牙齿一颗颗掉落，头发指甲以及一切需要他活着才能滋养的附庸。
　　“你会烂成一副骨架。”砚生微像讲故事般吓唬他，在砚生微看来赵棠也算众生平等中的众生，值得他偶尔大发慈悲的怜悯。
　　“等我杀了那蛇妖，便送你上路。”
　　赵棠趴在棺材上看他，砚生微确实有些魄力，说掳人就掳人，饶是南行止府上那么些人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赵棠并不慌：“你杀不了他，还跟南行止闹翻了，你急什么？”
　　砚生微没理会他，从他身旁过的时候，撩起一阵风，风中是阴沉沉的水沉木的腐朽，一个修士不该有这般落魄的味道，赵棠不太转的脑袋里抓住了一点灵光，可他还是说道：“你杀不了他。”
　　砚生微看着他：“你竟一点不担心？”
　　“他会成仙。”赵棠诅咒般的说道：“你靠别人挡住的劫数，会千倍万倍还在你身上。”
　　砚生微将他按回棺材，门外狂风大做，有黑蛇鳞大如斗，眼大如池，盘旋天际。
　　“砚生微！”
　　柳沛知道此为恶战，又念及赵棠在这观中，故此不敢真的动手，砚生微也不愿伤及无辜，他不过想和这蛇妖一战，让一切重回旧迹。
　　砚生微展开法相，金光大作，一青面獠牙的巨人，十二只手臂各持一把利剑，他跃于法相肩上，无嗔无喜的看着黑蛇盘旋身上。
　　柳沛看准时机，一口咬住他的脖子，缩身将他紧紧缠住，十二只利刃刺入其身，却不见血，又有几只手臂擎住蛇头持住蛇身，一仙一蛇忽大忽小忽上忽下，跃于九霄在此缠斗，将风云搅动变幻，砚生微的一只手用力一扯，竟是撕下一片蛇鳞，柳沛吃疼躲入云中，他随手丢下蛇鳞，也钻入云中寻找。
　　柳沛化为麻雀大小，他也变来，柳沛化为山丘大小，他亦坐山来挡，且是看谁变化多端。
　　柳沛被他缠的紧，用尾巴一扫，聚了大片云将他团团围住，待砚生微拨开云层，从后方偷袭，也要扯下他一片肉，可砚生微法相十二臂，有三只抓住了他，其余几只高举利剑，硬是在他身上砍出几道血痕，柳沛一时化大，挣脱开来，要将这法相一口吞下，却被一只利刃刺入嘴中，只听当啷一声，利刃化为金光散去，砚生微失了一条胳膊，他失了半颗牙。
　　二人都架起一阵罡风，从中划开十几丈的距离，柳沛又躲入云中，云色更深却不见雷声，猛地他自砚生微身下而来，咬住法相双腿，身子却倒着向上缠住砚生微的上半身，蛇尾当作利刃竟直从法相丹田处插了进去。
　　砚生微大喝一声，十一只手隐隐有散开之相，四只手臂持住蛇尾拔了出来，法相无血肉却是好大一个黑洞，正源源不断泄着金色，砚生微身上也多了个血窟窿。
　　这次轮到砚生微发狠，他十一只手臂要去抓蛇头，将这蛇妖撕成碎片，可柳沛着了这一个便宜，又藏入云中不见踪迹，如今砚生微法相大损，他只需耗着，看谁能赢。
　　可是突的一阵风来，吹散积云，露出下方一片红光冲天，柳沛一惊正待要动，天上却是一道金光袭来，罩住他的身子动弹不得。
　　“要成仙了！”他心中大惊，竟是毫无征兆的此时此刻。
　　他眼见自己黑鳞化金，头生龙角，嘴生龙须，额生龙纹，身轻似云，头顶有一个巍峨之处，正是天宫。
　　可赵棠还在观中，他动了动却奈何不得。
　　“算了。”他想，成了仙他去地府找赵棠也是一样的，他这么一想升的更快了，眼见金顶在望，耳边却突然一阵鼓声。
　　第一声鼓，他忘了地府。
　　第二声鼓，他忘了人间。
　　第三声鼓，他忘了自己的名字。
　　第四声鼓，他忘了他。
　　他抬头，有一仙人锦衣帛袍，手持文书：“汲川真君，小仙奉玉帝之命，恭迎您登仙听封。”
　　“汲川真君？”他想，这便是自己的名字吗？
　　他点了点头随仙人而去，再无回头。
　　人间的火烧了三天，将道观烧得干干净净，南识锦派人去找过，连块骨头都没找到，她想自己还是小看这个弟弟了，他竟真的敢找砚生微要人。
　　她听活下来的侍卫说，南行止来的时候就备好了火油，满院一撒，尤其是赵棠身上更是浇了整整一坛，南行止点了火，只是没想到赵棠还有力气拉了他一道赴死，身边的侍卫根本拦不住，那火舌就蹿上了房梁，一把火烧得真干净。
　　这场火后，她将剩下的五人都放了，算是为自己积德，如今日日夜夜不得安宁的反成了她，她每每于梦中梦见火光冲天，自己弟弟和赵棠烧成一团，不死不休。
　　他们在地府也确是不死不休，赵棠回了地府，但因违令不尊又受了一遭刑，阎王判他永生永世不得出地府，菩萨留了南行止给他作伴，只是先给南行止灌了一碗孟婆汤，让他前尘皆忘在地府当个书笔小吏。
　　赵棠又做回了白棠，虽不曾多长几个心眼，却是得空就在奈何桥上等一个人，一如当年初见。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不着急。”赵棠笑道：“我等他。”
　　孟婆搅着那锅汤，听着他说，忘川水自桥下缓缓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