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触手百合文》山吹黄金

4、Chapter 4.

　　第二夜的梦，冗长如无声的黑色电影，旁白是覆盖地球表面，5.1亿平方公里的大雨。

　　雨幕没有边际，连沙漠也坠入池沼里。

　　她离开漂浮不定的岛屿，独自向海床深处走去，脚步踩出静谧的涟漪。

　　她没入深海。

　　而世界万籁俱寂。

　　一抹阴翳编织出浩大的苍白，在从未有人类涉足的陌生海域，迎接她的潜行。

　　神明伸出一千只触手，纠缠着她的形骸与肢体。

　　她沦陷在温软血肉的包裹之中。

　　她分不清那是拥抱还是囚禁。

　　白色是【宛神】，是“海女”，亦或者，它也可以拥有人类的姓名……

　　暗流亲吻着她的皮肤，沉默而温软。

　　她向没有尽头的深海坠去。

　　在无垠寂静的尽头，她听见古老神明的低语。

　　毁灭我，它说。

　　然后万物会从我的尸体里苏醒。

　　闹钟比平时提前半个小时响起，留给张孟晴足够的时间，在动身寻找【宛神】之前，暂时停留在厨房和餐厅。

　　阿芙起得比她更早，似乎仍在为昨晚的捉弄耿耿于怀，眼睛看锅，看窗户，看地板，一次也不曾看向她。

　　但目中无人的阿芙，还是把松饼烤成一颗爱心，端到了她的面前。

　　“还在生气？”张孟晴试探着问。

　　阿芙不吭声，将两只筷子戳向自己盘子里的松饼，费了好些力气，扯成潦草的两瓣。

　　张孟晴以为阿芙不想说话，低头夹起松饼，阿芙却又伸过手来，往她盘子里舀了一大勺草莓酱。

　　于是那块松饼甜得像开满粉红花朵的春日原野。

　　雨依然没有停，将窗外的城市，镀成一片冷冽的灰色。

　　张孟晴推开大门，风立刻裹着雨丝撞向她。

　　阿芙光着脚跟出来，停在玄关，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肯看向她的眼睛。

　　“今天，可……可以早点回家吗？”阿芙磕磕绊绊地问。

　　迎着少女柔软的目光，张孟晴尽量轻柔地回应：“我会努力的。”

　　【宛神】下落不明，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她抬起手，想摸摸阿芙的头，阿芙却下意识地向后躲开，像一只灵敏的小兔子。

　　撩动人类的心，却又不肯轻易靠近。是坏心肠的小兔子。

　　张孟晴准备出门，又回头叮咛了一句：“这几天外面一直下雨，很危险，你别到处乱跑。需要什么东西就跟我说，我下班的时候带回来。”

　　阿芙看着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嘴唇无声开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好。”

　　在岩屿课题组原有成员的基础上，唐烨刚又拨过来十几个人手，成立了特别行动小组。今天的晨会主题，是同步目前的所有有效信息。

　　泥石流灾害现场没有新的动向，但许多居民坚称他们看到了“海女”——长着数十只触手的白色海神。

　　网上关于“海女”的流言，组员们逐一找发帖人核实过，对“海女”外观的描述也都大致相同。

　　结论看起来已然毫无疑问：市民们口中的“海女”，就是逃出研究所的【宛神】。

　　张孟晴给他们分配了新的任务：一半人员继续在网上蹲守，另一半则去离研究所最近的海岸线，实地搜查。

　　根据【宛神】捕捉档案的记载，它偶尔会在深夜爬上礁石，但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海水中栖息。

　　由此推断，重获自由之后，它很可能会再次回到大海里。

　　张孟晴留在研究所，整合大家汇报过来的信息。

　　有人找到一个名叫“蓬莱仙阁”的在线神龛，古怪至极。

　　黑色的画面上，立着一块石碑，四周环绕着符文般的花纹，中心部位绘制着十一位长相怪异的海神，有的形如巨象，有的身披甲壳，但无一例外，都长着章鱼一般蜷曲的触手。

　　神像下方标注着许多陌生的名字，至少绝大多数都很陌生。只有右下角那个白色的身影，长着七双黑色长目——

　　名叫“海女”芙瑞宁。

　　石碑旁边附有诸多选项，访问者可以选择鲸头、海生蜥蜴、海蛇酒等虚拟祭品，供奉给如上诸神。

　　网站下方还有一行明黄色的小字：【11月20日—27日，蓬莱仙阁将举行祭神法会，欢迎各位信徒前来拜谒。】

　　地址是一环路北一段的宝力大厦18楼。

　　“走吧，小南，”张孟晴转头叫上李南夜，“我们得过去看看。”

　　去城北的路堵得厉害。

　　雨水跌落车窗，影子也从他们脸上滑落，留下一道道半透明的纹路。

　　李南夜一只手搭在车窗外，看着几乎静止的车流，有些厌倦地问：“这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

　　“谁知道呢。”张孟晴淡然答了一句。

　　“对了，老大，你最近会做噩梦吗？”李南夜转头问她。“我这几天总是做很长，很奇怪的梦……醒过来，却又什么都记不清楚。”

　　意识深处，一抹温柔又寒冷的海浪，轻浮地卷上张孟晴的脚踝。

　　雨水降落的那天，【宛神】失踪的那天，“海女”现身的那天，梦魇开始的那天……也是，捡到阿芙的那一天。

　　线索的长须彼此纠缠，但她尚未厘清其中的关联。

　　张孟晴摇了摇头。“我也记不清了，只是睡醒总是很累，像走了很远的路。”

　　“希望我们能快点找到【宛神】。”李南夜收回胳膊，朝着雨幕叹了口气。一辆自行车的轮胎溅起泥水，洒向他们的车门。“我有预感，找到【宛神】，一切就会好起来。”

　　远方，信号灯终于切换，绿色的冷光在雨雾中晕开。

　　“希望如此吧。”

　　张孟晴握紧方向盘，缓缓踩下油门。

　　宝力大厦18楼9号房，外观看起来只是一间再寻常不过的公寓。防盗门半掩着，门边挂着一块木牌，刻着“蓬莱仙阁”的细瘦字体。

　　张孟晴敲了几下门，除了隐隐传出的诵经声，再也没有其他动静。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里头是一个50平方米左右的开阔空间，黑色的厚重布料彻底遮住窗外光线，昏暗如同深夜。诵经声如潮水弥漫，但室内并无人影。

　　靠墙的梯形神龛上，几只泛黄的蜡烛正在无声燃烧。伴随着他们贸然走近的气流，烛火敏感地跳动起来。

　　张孟晴走过去，脚下的地毯像沙滩一样松软。

　　神龛上，摆着十一尊潮湿的石像，和网站页面那块石碑上的图像完全一致。绘满图腾的贝壳摆件，雕刻出古神各自的称号和名字，笔画在烛光下反射着流淌的珠光。

　　“海灵”鲲禛，像一只枯叶拼凑成的甲虫，却被腕足撑破腹腔。“海魇”朗玉麟，头颅形如戴着骷髅面具的岩鹿，长着枯树般的犄角，身体则是柔软的胶状软体。

　　当然，还有他们的【宛神】小姐。

　　——“海女”芙瑞宁，它的身躯苍白如影，悬浮在祭台右侧的底座之上，用七双墨黑色眼瞳，沉静地凝视着它的前饲养员。

　　李南夜仔细观察着那些雕像，露出有些费解的神情。“这样看来……【宛神】不是一个单一物种，而是拥有许多分支的庞大族群？”

　　张孟晴伸出手，轻轻抚上【宛神】细长的腕足。她终于与它相触，不再隔着冰冷的玻璃。

　　“但除了【宛神】之外，我们从未发现过任何相似生物的踪迹。”张孟晴提醒道。“也许，它们只是被虚构出来的物种。”

　　“他们不是生物，是比地球存在的年岁，还要更古老的永恒诸神。”

　　身后响起陌生的女声。

　　张孟晴回过头去，看见高挑瘦削的短发女人，一袭黑衣，从黑色背景中向他们缓步走来，带着难以言述的压迫感，像一只龙鲸浮出水面。

　　“你好，我是116异常生物研究所的研究员。”

　　张孟晴递上证件。

　　女人没有看那张工作证，依然牢牢注视着张孟晴。漆黑幽深的双眸，没有一丝波澜，似乎能透过所有漫不经心的装饰，轻易看穿研究员的灵魂。

　　“这里不欢迎你们。”女人冰冷地说。她的面孔也和她的眼睛一样死气沉沉，上面的确长着精巧动人的五官，却又好似一片刺骨的虚无。

　　“抱歉，我们在调查一个很紧急的事件。”张孟晴微笑着向她解释。“刚好与你们的信仰有关。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回答我们几个简单的问题？”

　　女人静静凝视着她。

　　诵经声从房间角落的旧式录音机中源源倾泻，反复吟唱着似是而非的陌生语言。

　　与女人对视片刻，张孟晴很快意识到，女人看起来如此古怪的原因——

　　人类的脸上，很难做到完全没有任何表情。女人更像是一个模仿人类全部细节，却没有加载情感系统的机器人。

　　“芙瑞宁不在这里。”女人开口，声音光滑如绸。

　　张孟晴的视线锁在女人脸上，试图找出一丝波动的痕迹。

　　芙瑞宁，“海女”，她的【宛神】小姐。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找芙瑞宁？”张孟晴问。

　　“谜底藏在所有的谜题之中，就像结局注定了开始。”

　　女人机械地说完逻辑混乱的句子，然后突然迈开脚步，跑向一旁的窗户。

　　张孟晴直觉不太对劲，立刻追了上去。

　　“站住！”

　　她话音未落，女人已经掀开黑色窗帘，在天空露出灰色容颜的瞬间，翻过窗台，一跃而下。

　　张孟晴探出半个身子，看见女人坠落在布满积水的地面，伴随着轰然巨响，溅起一片破碎的水花。

　　鲜血在她身下铺展，如同绽放的火焰。

　　黑色双瞳，像宇宙真空中的洞窟，仍在注视着张孟晴。

　　女人的面庞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张孟晴和李南夜狂奔下楼，女人的尸体和血迹却一并消失了。

　　这是一块与周边街区相对孤立的空地。雨水敲打着地面，构筑成单薄的旋律。

　　李南夜喘着气，迟疑地看向张孟晴。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陷入这样栩栩如生的幻觉。

　　“和【宛神】失踪那天一样……”她的声音融进雨声里。

　　事情变得越发复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