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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黑衣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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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接下了向导这个活,喻合风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在这里生活了十九个年岁,儿时总是被父母拘在家里谈经论道,家道中落后又奔波于生计,心里的一点风花雪月的闲情早就消弭在了岁月中。
简单的说,喻合风甚至不知道城郊有什么好看的。
于是——
“这杨柳河滩乃是一名景,据传当年的神仙便下凡在这,”他看了看河滩上的枯枝烂泥,硬着头皮道:“现今虽然没有杨柳飘扬荷花亭亭,但这枯荷残柳也别有一番风情,对吧……?”
他给旁边的王忆柳疯狂使眼色,眼皮都快翻抽筋了,她却还在乐滋滋地欣赏那颗月华珠。
……
只有叶廷捧场:“当真是独有一番奇景,多亏喻公子才能让我看见这般景致。”边说边笑,不像假的。
喻合风:……你先别夸,我还要脸。
他悄悄挪到王忆柳身边,压低声音:“……小柳儿你先把那珠子收一收,城郊你熟,来给叶道长带带路。”
她这才想起来今天的正事,本是与喻哥哥的出游,这下多了个叶廷,但念在月华珠的面子上也是十二分的积极:“我知道个好地方,二位跟我来!”
王忆柳走在最前头,左蹦右跳不知怎地就拐入了片梅林。
红梅覆雪,十里花廊,在着茫茫大雪天似乎燃起了一片火。
喻合风乍一看也微愣,竟不知城郊还有此等佳景。
忽然颈侧微凉,回头却见叶廷拿着枝红梅放到了他肩头,粲然一笑:“红梅倒是衬喻公子,佳景。”
他晃神之间就接过了梅枝,在一片燎到天边的火红中鬼使神差地只觉叶廷的笑有些晃眼,压得梅林黯然失色,恍若在白纸上一泼,便是天地间唯一的颜色。
喻合风不自然地对他笑了笑,脸上好像被梅花染得泛了红,烧得有点烫。
叶廷这边倒是没包袱,送花送得恰到好处,一看就是风月场上的老手。
……真是,这点小把戏话本上看多了,没想到自己体验时还挺刺激。
王忆柳哪知道他们的小动作,在梅林小路尽头转身,手指着上方:“喻哥哥叶道长,看见那雪山了吗?这就是飞云山,我爹爹可是专挑了山脚下这块宝地,栽了百里红梅给我娘祝寿呢!”
……你们这些有钱人真是够了。
喻合风一时不知是该先被这雪山红梅之景震撼,还是先感叹一下这财大气粗的生辰礼。
“喻公子累了吗?可要歇歇脚?”叶廷眼尖的发现掩映在林中的一座古色古香的木亭,十分贴心地问道。
没等喻合风回答,王忆柳就扯着他的袖袍往那处走,“我娘最喜欢的就是那处亭子啦!”
落在两人后面的叶廷脸色沉了沉,箭步上前插入两人中间,硬把两人撞散了。
……
木亭虽然隐蔽,但干净得紧,一看就是经常有小厮来打扫。
喻合风坐下后就不想再起来了。
上一次这样运动的时候,他还是个名副其实的少爷呢。
挨在木柱上闻着梅花香,困意很快就涌了上来。他掀起眼皮悄悄看了看,见叶廷与王忆柳也在打瞌睡,便没什么包袱地闭目养神起来。
叶廷趁机用炽热的目光将喻合风前前后后都细细地看了好几遍,若是他醒着,定会想把他双眼戳瞎。
忽然,在幽幽浮动的花香中,叶廷感应到了股特别的味道。
那是魔身上才有的气味。
但稍纵即逝,当他散出灵力追查时,对方的一线踪迹就隐匿地干干净净。
叶廷脸色冷得吓人,周身不自觉漫出来的雷灵根灵力在空中炸出电光,扭曲了光线。
他直觉此处不能多待,正要叫醒浅眠的二人时,不远处传来阵阵巨响,震得梅花花瓣簌簌飘落,震得地面暗暗颤动。
叶廷眉头微皱,茫茫白雪奔腾而来。
雪崩!
“喻公子王姑娘,飞云山雪崩了!”他摇着喻合风的双肩,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搂着他的双肩往外跑,顺带搀住了王忆柳的胳膊,一齐向外奔去。
飞云山上,雪浪从入云的高峰飞泻而下,冲刷着山脊,天地默然失声,只剩越来越近的巨响。
雪势虽然是极猛极快的,但那点速度跟叶廷调动灵力疾驰时相比,就是个弟弟。
叶廷收紧了怀抱,倾身问道:“喻公子还好吗?”
……废话。
喻合风吓得脸都白了,嘴唇还在暗处哆嗦,他从叶廷裹得紧紧的怀抱里探出半个头,瞳孔一缩:雪堆直冲下来,所过之处皆被湮没,百里红梅霎时间被雪白覆盖了一半。
而叶廷这个不要命的竟然还有闲心冲飞云山挑眉……
“不好一点都不好……叶道长要不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跑……”
他宁愿把腿跑断累死,也不愿意像对亡命鸳鸯似的死在叶廷怀里。
“喻公子别急,好歹我也是个道士。看我带你们——”
叶廷那副得意的脸瞬间凝固,喻合风感到他的身形凝滞了一瞬,便不受控制地向一边的树林里齐齐翻去。
他还被叶廷裹在怀里,有没有搞错啊他不想当肉垫!!!
喻合风忽然感到肩膀又被人挟住了,叶廷竟是在半空中与他换了位置,将他牢牢护在了臂膀之下,自己硬生生砸到了地面上。
!!!
喻合风没来得及向一边侧身,整个人落在叶廷的胸脯上,肩膀正中靶心地砸到了他的心口。
他听见叶廷闷哼一声,却还是撑起手臂把连跟着摔下来的王忆柳扶住了。
雪沫里夹着碾碎的花瓣,宛如洒上的点点血斑,轰鸣声顷刻之间就涌到了身后,再耽搁他们三个人都得死!
喻合风连忙从叶廷怀里爬起来,平日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瘦弱身板像打了鸡血般,一臂搀着半晕的王忆柳,另一只手将叶廷从雪地上拉起。
忽然他的眼角被大片血色刺得发烫,只见方才叶廷摔下的雪地上深深浅浅的晕开了大片腥红,地上折断的梅枝尖上还染着深红的血迹。
他只觉心跳漏了一拍,忙摸了一把叶廷的后背,光滑平整的衣袍破开了密密麻麻的窟窿,温热的血液正不住地一股股往外涌,黏糊糊地灌满了指缝。
“……我没事,”叶廷的眼睛半眯着,还有心思笑道:“喻公子……雪来了。”
喻合风心急如焚,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就拖着两人往外跑。
他那点脚程在雪崩面前根本不够看,吞噬万千的雪堆离他们不过仅仅百步,眨眼之间就能无声无息地把三人抹杀。
若是还有千步的距离,喻合风也许会豁出命博一把,但是百步……算了吧他可不想收尸时是副累死狗的模样。
生死一线时,心情反倒放松了,就是想到没看完的话本心还是会有点痛。
“……老天爷啊,下辈子若是还转生成人,保我财运亨通吧,我愿用——”
他的后颈一痒,是叶廷捏了捏,另一只手颤抖着指向在梅林掩映下的一个黑黢黢的山洞,“……死不了。”
都赖以前夜间看话本伤了眼睛,喻合风经叶廷提醒后才瞧见那个洞口,鸡血当即又再次沸腾,脚下又提起了劲,眼里烧起火一般:“天不亡我!老天爷这辈子也要保我财运!”
似乎是回应他一般,肆虐的雪堆越来越近,就连压断梅树的声音也如阎王低语般在耳边清晰可闻。
……行,早知道就不放大话了。
纵使他脚下不停,穿梭在梅树林里也需要时间,喻合风几乎是用尽了生平最快的速度,但当离那洞口仅有两步之远时,浩荡而来的雪浪直接熄灭了他眼底蒸腾的热气。
冰冷刺骨的雪沫灌入衣领与鼻腔,似有千钧之力般压住他的脊背,五脏六腑都被挤压,胸腔被桎梏得无法鼓动,全身上下都像被雪粒塞满般刺骨难熬。
眼前倏然一黑,耳边万籁俱寂,但这一刻喻合风的神思却异常清明,没来由地觉得叶廷背上细密的伤口沾满了雪,会很疼很疼吧。
他整个人的体温似乎都流失在了雪中,唯一的热是指缝里半干的血液,竟然有种烧到骨缝里的错觉。
背上猛地被施加了更猛的力道,喻合风的双颊被硬冷的雪粒刺得划出了血痕,腹背受敌般地骤然挤压,让他感觉自己好像成了烧饼,外焦里也焦。
肩忽然一空,方才还昏着的叶廷居然挣出了他的胳膊,用肩膀顶着他将他和王忆柳推入了山洞!
在最后一刻,喻合风错愕地睁大双眼,嘴间刚想喊出的话语被冰冷的雪填满,眼球被硌得生疼,漫天的雪浪淹没之前,闪过的是叶廷被染的深红的白袍。
一霎那,整个世界又被望不到头的雪覆盖。
飞云山山顶上,一个黑袍加身,造型邪魅狂狷的男子嘴角勾起诡异的笑容,腾身化作一阵黑雾消散在茫茫雪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