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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同床共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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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柱香后,那叶道长就与喻合风一同坐在茶楼中了。
他慢悠悠地斟杯茶,笑容满面地将茶壶递过来:“喻公子,喝茶吗?”
喻合风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头接着看话本。
他清清嗓子,坐直了身板,十二分的认真:
“喻合风公子你好,鄙人唤作叶廷,年方二十三,尚未娶妻,乃一介云游道人,当然若是你喜欢这里,我也能在这长住……”
“叶道长,你到底要和我聊什么?”他搓了搓话本书页,尽量表现得心平气和。
叶道长飞快眨了下眼睛,才故作正经地道:“前几日我云游至此,听说城里的喻先生新丧,本想帮忙超度一番。可我夜观天象,偶得天机,说是喻公子万不到将死之时,于是我竭力阻拦乡亲们送葬,又日日夜夜焚香祷告,这才盼回了喻公子。”他一口气说完,脸上露出了点洋洋得意的神色,抿口茶,好像是在邀功。
……老子只是成神了,当然没到将死之时。
“那道长想要什么呢?”喻合风暗暗掐紧了书角,咬着牙帮子问道。
“嘿嘿简单,听说喻公子在赁居,在下所求不多,只求公子能让我住进来就行,譬如那东边的厢房就很不错。”他边说边在茶碗后偷偷打量对面人的神色。
……好一个狮子大开口。
这宅子本身喻家祖上留下的家业,只可惜家大业大也没落了,到他手上时便徒有空壳,那些没人住的厢房中,更是能当的家具物什都当了。
可怜喻合风只是这小城中的一介教书先生,实在是手头拮据才不得不干出租赁祖宅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
话说回来,虽然家道中落,可他这宅子亭台楼阁皆备,只须稍稍打理一下,说是王公贵族的别院都绰绰有余。
而这东厢房,更是坐北朝南,夜漏清辉晨透曦光之地,乃喻祖师爷清修苦学的宝地,岂能让一外人占了去?
“不行,你换个条件兴许我还能考虑考虑。”喻合风心疼地抚了抚揉皱的书页。
“既然公子不同意,那我只能--”
“只能换个条件了。”他接着看书,想也不想就接口道。
“只能说公子乃是上古妖邪上身,死后冤魂成精,来寻回肉身报复世人来了。”叶廷装成很严肃的样子,可旁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他的嘴角在不自觉地上扬。
喻合风手一抖,将书页撕成了两大半……
“你再说一次?”他缓缓合上话本,“你明知只是一场乌龙,却要这样强人所难,难道你就认为我一介书生真手无缚鸡之力吗?”
喻合风此时的表情应当是有点吓人,因为他不小心搬出了平日里训斥学生的语气。
“公子别动怒别动怒,”叶道长又手忙脚乱地给他重新斟了杯热茶,“我的意思是,若乡亲们误以为公子是什么妖邪的化身,影响了公子的声誉可就不好了,要是鄙人能微微尽点绵薄之力--”他比了比小拇指的指甲盖,“帮忙与乡亲们解释一番,那事情就好办多啦。”
喻合风喝了口茶润润喉,仔细一想也确实有点道理。
“住进来也不是不行,但是银子不能少。”银子是底线。
“公子爽快,一月三十两银子,你看成不成?”他当即就从袖中掏出一条雪丝银锭来。
为什么一个云游道人会这么有钱……
难道教书的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占卜的吗?
“……成交。”算了,银子就是骨气,何必跟钱过不去呢。
叶廷当即眉开眼笑。
当天下午,叶廷就卷了他的铺盖搬了进来。
--之所以说是铺盖,是因为他浑身家当就一条草席,这几天都是露宿在喻宅宅门外的。
“不是有钱么,为什么不去客栈?”喻合风看了眼那卷边的草席,想到这临近冬日的寒风瑟瑟,暗自咽了咽唾沫。
叶廷一边卷铺盖,一边乐呵道:“以前住得多了呗。”他突然露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笑,“而且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跟他说个什么劲,他又不感兴趣,装神弄鬼。
喻合风没搭理他,径自带头先往东厢房走。
可当他推开房门那一刻,脑袋忽然嗡鸣一声:糟糕,东厢房里的家具早被当光了,现下除了一间空屋子,什么都不剩了。
“喻公子让一下,让我来看看我的新居……”叶廷怀抱着铺盖,从他身侧迫不及待地挤入屋子。
可他一抬眼,难得地失神了片刻。
……
好吧,三十两银子还是多了点,喻合风咬咬牙,可以忍痛减少五两。
“……五两,就少五两,不能再少了--”
“你以前都是过得这么苦么--”
?
他在说什么?
喻合风偏头过去,却见叶廷神情古怪,皱着眉头,嘴唇还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屋子有点出乎意料,但不至于能把人吓成这样啊,他以前是没见过穷人吗……
“……这算很苦吗?”也许以前有点苦,但把屋子搬空了就不苦了。
叶廷大手一挥,将铺盖甩到地上,用一种不容辩驳的语气道:“五十两,一分也不能少!”
什么?租赁屋子还要倒贴?
忽然,喻合风的脑中闪过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赁这屋子,你要出……五十两?”
叶廷用一种似乎是关切得过了头的语气说:“还是不够么?那好,再加--”
“别,够了,真的够了!”太够了。
他这人虽然爱财,但深谙天降横财不是凶就是祸。
叶廷见他好像反应还挺大,便没再接着加下去,总算让人松了口气。
一直折腾到了晚上,但东厢房确实还住不了人,看样子得等一个星期才能收拾妥当。
喻合风太阳穴猛跳:整个喻府好像只有他的房间能安顿了……
暗中权衡了一下,在七日的不自在与有钱的大金主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后者。
“……叶公子,这东厢房还没安排好,我的房间里还能挤挤,若是不介意的话--”
他一只脚刚踏入东厢房的门槛,便见叶廷将他的铺盖铺得整整齐齐,还找来了枕头被褥,俨然已经安了窝。
“……额算了--”
喻合风“算”字话音还没落下,叶廷就猛地转过头来,两只黑眸仿佛盛着星河般望着我,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声调拔得老高:“不介意不介意!喻公子我这就搬!”
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金屋藏娇呢。
像一阵大风刮过般,叶廷一卷就收拾好了铺盖,兴冲冲地朝房间跑去。
……只剩他和家徒四壁的东厢房不知所措。
当喻合风回房间准备歇息时,叶廷的铺盖就已经在榻旁铺好了。
叶廷神采飞扬:“喻公子是要歇了吗?”
……本想挑灯夜战看新买的话本来着。
若是他见一位教书先生,半夜不是按时休息而是对着话本傻笑,传出去他可以当着学生们的面挂房梁了。
他僵硬一笑:“啊是,夜深了,歇吧歇吧。”
怎么有种小两口过日子的错觉……?
喻合风脱了外衫上床,待叶廷也在铺盖上躺好后熄了灯。
可是,凉夜凄长,最爱的话本不在眼前,身边竟还是一个烦人精,他翻来覆去怎样都无法入睡。
更恼人的是,叶廷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不绝于耳。
没事,为了银子,能忍……
他将锦被盖过脑袋,整个人缩进了被窝之中,顿觉暖流包裹住了全身。
“吧嗒--”夜风吹得木窗开了,窗子一下子就拍到了墙上。
等等,叶廷那卷潦草的铺盖……
他……不会冷吧……
喻合风悄悄从被窝里探出半个头,接着借着跟夜风一同漏进来的月光,瞥见了叶廷那一大半隐没在黑暗里的背影,以及他耳朵上的一抹……绯红?
他的良心抖了三抖:财神爷不会是冻得发烧了吧???
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便浮现出了那飞走的五十两银子:它们乘着萧瑟的秋风,连带着话本,飞得很远、很远,只留下孤苦伶仃的一个穷鬼空守着偌大的空宅……
天呐……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恐怖的事。
“叶公子?睡着了吗?”
“没有……”叶廷猛地一个转身,虽然喻合风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我能看见他面上泛着薄红。
他在心里狠狠地谴责了自己一秒,用平生最诚恳抱歉的语气道:“……今夜……风还挺大的啊,啊呀,窗怎么没关好……”
毕竟是第一次邀请一个陌生人同床共枕,虽然两人都光明磊落,但在话出口前,喻合风决定再给自己一点心理准备。
屋里沉默了片刻,叶廷不知是不是被风吹得冷了,身子好像僵了一下,才十分配合地道:“啊是啊,挺冷挺冷。”
叶廷:?
喻合风为了稍微缓和一下这比夜风还冷的气氛,默默钻出了被窝。刚想抬手把窗子掩一下,一阵夹杂着香灰的冷风直直扑了过来,毫无防备地,他深深吸了一大口。
“咳咳咳---”
这香灰很够劲,仿佛从鼻腔一直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股脑冲上了天灵盖。
他咳得气血上涌,人都咳精神了,就连眼角都涌出了泪花。
……太丢人了。
“咳咳……我就说……风大吧……”这时他一定笑得很勉强。
没想到叶廷竟然没有嘴碎地笑话人,只见他像泥鳅一样从铺盖上蹿了出去,蹿到喻合风面前,推着他回床上。
叶廷扳着他的肩,力气还挺大,阴沉沉地道:“喻先生自己的身子骨还不了解吗?您也知道夜风怪冷的啊。”
他自幼身子骨确实不太好,可以说是从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被叶廷这么一说,还怪不好意思的。
喻合风干笑了两声,半推半就地坐回榻上,一边绞着被子角,一边结结巴巴地说:“叶公子,你冷吗?要不要我……分你半张被子……?”
天呐,怎么一副……娇羞的样子……
叶廷方才脸上的阴云好像一下子全散开了,两只眼睛像猫一样在黑暗里“噌”地就亮了:“多谢喻公子,那我就来啦!”
他看起来真的像是被冻坏了,迫不及待地就往被窝里钻,一边钻一边还不停地说:“冷死我了冷死我了。”
喻合风不习惯与人同睡,便往床榻里面缩了缩,他竟然也往里面挤了挤。
他缩,他挤。
喻合风的半边身子都贴到了墙上,叶廷却还是很没有眼力见,恨不得把床据为己有。
……忍无可忍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踢了下叶廷的小腿。
“嗷……”叶廷不出意外地发出一声闷哼,这才懂事地往外挪了挪。
会看眼色的财神爷才是好财神爷。
半夜睡得正熟时,喻合风梦到了有藤蔓攀上了他的腰,搂得可紧,挣都挣不开,硬生生让他在大冷天里憋出了一身汗。
原来和别人一起睡会做噩梦吗?太吓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喻合风:(支支吾吾)……财神爷要不要和我一起睡?
叶廷:(眼睛瞪得像铜铃)我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