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不屈的你》梧岸

23、什么是道义（一）

　　“涟音，这几个月你的辅助工作干得还行，就是动作慢了点。现在我给你一个锻炼机会，让你独立出现场。”麦吉坐在工位上打字飞起，眼睛盯着手里的材料。

　　“真的吗？太好了，谢谢麦吉姐。”涟音抱着一摞材料站在跟前，顿时兴奋地瞪大了眼。都说麦吉只要还有空吃饭，就不会轻易让出自己手里的任何一个新闻，难道是自己的无数个任劳任怨的加班夜打动了她？

　　“刚刚接到我的线人情报，葛雷西鲁市孟加矿山发生矿井坍塌，目前伤亡人数未知，你马上跑一趟。”

　　“好的。可是这么大的案件，麦吉姐你不亲自跟吗？”

　　“偏远小城的小矿井，金沃有多少人真的关心？还不值得我丢下手里医改座谈会去亲自跑一趟。还有，你的这次报道要加我名字。”

　　“没问题麦吉姐。”涟音转身就跑，“我去约摄影师档期。”

　　摄影组办公室内空空荡荡的，只有内勤员司芬和摄影组组长还在工位。

　　“最近两三天有档期的应该只有两个摄影师可选。你知道的，最近确实大事件有点多，大家都忙疯了……”司芬负责所有摄影师的档期安排，她的手指定位在了两个名字上。

　　“哪两位？”涟音问。

　　“迪米和凡戈。”

　　“那我……”

　　“等下！迪米是我的！”两个女孩大叫着冲进来，争先恐后地将双掌拍在司芬的桌上。

　　“露西、凯薇？”涟音惊讶地看着她俩。

　　露西就是那个新人见面会上抱怨布置简陋的女孩，凯薇则是早进公司一年的转行记者。

　　“凯薇，别说是我抢你的，这次的摄影师不是我用，是我导师伊莉莎要的。”露西摊开双手一脸无辜。

　　“你们文体组不是已经有一个专属资深摄影师跟着伊莉莎副组长的吗？”凯薇忿忿不平。

　　“我导师的新闻占头版已经势在必得，人手不够加个摄影师很正常啊！这不还有一个凡戈你可以选吗？”

　　“我这次可是去采访教育署署长，这么严肃的场合，选凡戈我还不如自己扛着摄影机上！你就需要一个辅助的，你怎么不选凡戈非要和我抢迪米？”

　　“……等等啊，你们为什么都不选凡戈？迪米不也一样是我们这批的新人吗？”涟音迷惑地插话。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没有理睬她继续争吵起来。

　　“够了！我去请示一下我们组长给你们答复。”司芬拨开她们，朝角落玻璃隔间的组长办公室走去。

　　“组长说迪米安排给教科组，毕竟文娱组已经安排了好几位了。”司芬很快走出来，“露西，怎么样，你是约凡戈还是回去请示一下伊莉莎？”

　　“啊——气人！又要被领导说了。”露西懊恼地说。凯薇则欢呼雀跃跑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涟音拉住正欲走的露西，“你不要约凡戈可就归我了。”

　　露西同情地看了她一眼，鄙夷道：“凡戈是新人中唯一那个普通大学毕业的。而且他脾气超级臭，待人也很粗暴无礼，经常迟到早退，上次居然把一个女记者的脸打肿了。不愧是穷乡僻壤来的蛮子，这样的人也能进我们报社？”

　　“啊……这……”涟音惊呆了。

　　“介意就不要约我档期，我忙得很。”凡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抱着双臂，紧锁粗眉，冷冷地开口。露西看到他立马闭上嘴巴就溜了。

　　涟音尴尬地站在凡戈面前。

　　她硬着头皮说：“其实我本来就是想约你的。”

　　“你怕得罪我所以在讨好我吗？收起你虚伪的那一套。”凡戈嗤笑道。

　　“因为这次我要去的是葛雷西鲁山脉。”涟音抬起头看着他，“你的家乡。”

　　“……”男人脸上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旋即他又恢复原先的神色：

　　“她们说我的那些事是真的。”

　　“那我……尽量不惹你生气，希望我们互相配合，把这次任务做好，好吗？”涟音主动朝他伸出一只手，平和而友好地朝他微笑。

　　凡戈愣住了，鬼使神差地回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是那么柔软纤细，他却瞬间被卸掉了力道。

　　“司芬，算上来回路程，我大概要约掉凡戈六天时间。”涟音将自己名片递给凡戈，“凡戈，我现在订购火车票，辛苦你马上收拾一下行李，我们下午两点报社楼下集合出发，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哦。”

　　“不可思议啊！凡戈这家伙也有人主动约了！”司芬望着涟音离去的背影感慨道。凡戈侧过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司芬赶紧吐了吐舌头埋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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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驰的火车某节车厢窗边，涟音低头翻阅着孟加矿井和葛雷西鲁的资料，不时地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

　　“凡戈，我从小在碧鲁达市长大，还从来没去过其他城市呢！这次能去遥远的葛雷西鲁市，麦吉姐还第一次让我独立采访，简直是太令人兴奋了！”涟音指着资料上的字念道，“葛雷西鲁山脉是阿塞罗肯大陆西部最大的山脉，蕴含着丰富的煤矿、铁矿、铜矿和铝矿等，是金沃重要的重工业城市。感觉你的家乡很棒啊！”

　　凡戈冷着脸没有答话。

　　“凡戈，这次去孟加矿山，除了摄影，我还想请你做我的向导，因为你对葛雷西鲁比较熟悉，我担心我迷路了，或者风俗方面无意中冒犯到了受访者，那就麻烦了。”涟音真诚地恳求道，“拜托了，我很需要你的帮助。”

　　“……随便。”凡戈懒洋洋地糊弄了一句。

　　“哈，那就是答应了！多谢！”涟音笑眯眯地说，“好不容易回一趟家乡，晚上不出访的时候，你可以顺便回家里探望家人。”

　　“不需要。”

　　“为什么？他们肯定很想念你啊。”

　　“他们不会。”凡戈脸上露出烦躁的神情。

　　涟音知道自己不该继续问下去了，于是换了个话题：“凡戈，你为什么要做一名摄影师呀？”

　　“没为什么，打什么工不是打。”

　　“呃，那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做一名记者？”涟音继续试图和他聊下去。

　　“不想。”

　　呵呵呵，真的是毫不留情把天聊死啊……满脸黑线的涟音转念一想，这不就是一个提高自己访谈能力很好的锻炼对象吗？再试试。

　　“凡戈，你喜欢拍什么样的照片？”

　　“好看的。”

　　“……你觉得你拍过最好看的照片是哪一张呢？”涟音捏紧了拳头。

　　“有很多。”凡戈目光一直看着窗外。

　　涟音打算暂时放弃了，她得先完成正事，以后再慢慢找机会他聊。

　　“有一些取景就在葛雷西鲁山脉的最美峰峦上，到时我可以带你去看。”他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突然补充道。

　　涟音眼睛弯弯，欣喜地笑了：“太棒了！我很期待！”

　　凡戈瞥了她一眼，抱紧摄影机包，歪着头开始小憩。

　　不知睡了多久，凡戈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已经是夜晚了。他刚想抬手看下表，才意识到左肩上压了一个重物。

　　水蓝色的脑袋，微微颤动的睫毛，白皙的脸蛋和红润的嘴唇——太近了！

　　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子靠他这么近过！

　　凡戈顿时感觉被她靠住的肩头被电击一般，瞬间一股热浪就直冲天灵盖。他目光直直地瞪着前方，那双粗厚的手不由得捏紧了大腿，一时之间不知该往哪里放置。

　　思来想去，他右手伸过来，代替左肩，小心地扶住她的脑袋，然后把她慢慢拨靠到玻璃窗的一侧。

　　“不要走……”水色的女孩含糊地说，“不要放弃我……”

　　他吓了一跳，动作一僵，片刻后才确定她是在说梦话。

　　她也是被人抛弃的吗？他静静地看着她安静的睡颜。

　　如果下次她再问自己，自己一定要回答“想知道”。

　　第二天早晨，涟音在车轨有节奏的哐当声中，慢慢睁开眼。眼前是车厢的天花板。

　　咦？涟音猛地坐起身，发觉自己刚刚是平躺在她和凡戈的座椅上，身上还盖了一条外套。

　　凡戈去哪了？

　　“你醒了？”凡戈从过道里走过来，手里拿着面包和热水。

　　“嗯。哇，这是给我的早餐吗？”涟音感动了。

　　“不是。我自己吃的。”凡戈咬了一口面包，疑惑地问，“你不会出门没带干粮吧？”

　　“……当然带了。”涟音尴尬地摆摆手，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面包。

　　“凡戈，除了家乡葛雷西鲁山脉和首都碧鲁达草原，你应该还去过很多地方吧？”涟音嚼着面包，趁机又攀谈起来。

　　“嗯。金沃的其余三个地域，西南方的马尼尼拉沼泽、东北方的斯达塔戈沙漠、东南方的迈提耶丘陵，我都去过。”

　　“你居然都去过，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呢？”

　　“大学的时候，想出去看看，一边打工赚钱，一边穷游。”

　　“想必你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玩摄影的吧！真好啊，可以记录下沿途的美丽景色。那你的课程和作业怎么办？”

　　凡戈斜了她一眼：“我们普通大学和你们重点大学可没法比，大家都在划水。我当然是翘课了，挂几科都无所谓，补考一下，能拿到毕业证就行。”

　　“学校里教的都是虚的。”凡戈补充道，“社会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那社会是什么样的？”

　　凡戈伸出健壮的拳头。

　　“各种意义上的力量。人们就是欺软怕硬。”

　　“太绝对了，我就不欺软怕硬。”涟音反驳道。

　　凡戈不屑地笑笑：“那是因为还没有利益冲突。”

　　“其他几个城市和碧鲁达差别大吗？”涟音不想和他争辩，试着转移话题。

　　“自然景观不同，生活风俗和居民的种族分布结构也都各有特点。当然政治经济科技的发达程度都比不上首都。”凡戈一说起人文地理，似乎话就多了不少。

　　“那你去过金沃国界外吗？”涟音问。

　　凡戈愣住了。

　　“你是说‘庞佩’？没有。国界外乱得很，都是野蛮之地。很少有金沃人会提到那里。”

　　“那你敢去吗？”

　　“哪天我要是厌倦了这个社会，我就敢出去，大不了死在外面也没有遗憾。”凡戈平淡地说。

　　“好，我记住你这句话了。”涟音笑了。

　　凡戈内心不禁对这个向往庞佩的女孩又增添了一份好奇。

　　“艾克赛斯特是谁？”凡戈冷不丁问。

　　“什……什么？”涟音嘴角的笑容消失。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或听到这个名字了。

　　“你昨晚梦话里提到过这个人。”

　　“怎么可能？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涟音立马否认。她完全不记得昨晚做过什么梦了。

　　“所以你认识他吗？”凡戈盯着她的眼睛。

　　“……我的一个故友。但他已经死了。”涟音冷下脸，视线望向车窗。

　　窗玻璃上隐隐映射着她毫无表情的脸，上面飞快掠过无数失焦的植物。

　　“哦。”凡戈似乎在回应她当初没有问出口的话，“我家人也差不多。”

　　“凡戈。”涟音恢复了平静，“我们可以准备换下一趟火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