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狸原上谱》言树之北

9、第 9 章

　　二人坐上134号公交，车内很空，只有一位老奶奶坐在后排。今天是周末，岚城地铁公交全免。为了方便数红绿灯，她在前排靠窗的位子坐下，费洛则坐在她的对面。

　　江狸带上耳机看向窗外，商铺、街道、行人在眼前飞驰而过，窗户上密布着水珠，像蒙上了小时候玩过的那种泡泡纸，会让人忍不住去捏一下。

　　江狸专注地数着经过的红绿灯，费洛带着兜帽靠在椅背上，眼睛眯一会儿又会睁开看一会儿江狸，如此反反复复，直到江狸提醒他下车。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在街角看到了一家唱片店，谁都没开口就不约而同地朝唱片店走去。江狸将伞收了起来挂在门口，一进门就听到唱片店在播放杜枫的新歌——《枫树林》。

　　“陌生的屋檐

　　放逐一场秋雨

　　曾经渴望远去

　　如今梦中呓语

　　……”

　　这是一首融合民谣风格的流行歌曲，杜枫的歌声干净清和，极具诗意之美，像一位游吟的诗人。

　　“我蹒跚学步

　　哼着不着调的歌曲

　　奔赴一场人生之旅

　　可长大的结局

　　不过是生活的废墟

　　……”

　　歌曲进入间奏，江狸听到英国管的独奏时直接“哇”了出来。

　　她以为会用手风琴或者小提琴来铺垫秋日的忧愁，但没想到竟然是英国管，非常悠扬平和的田园牧歌，她仿佛看到一位游子骑着老驴回到故园，站在村口的树荫下，听孩童笑问客从何处来。

　　“我在陌生屋檐下躲雨

　　依旧衣衫褴褛

　　……”

　　江狸拿起一张《枫树林》唱片，封面是外公的那幅《枫声》，还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了作词人一栏，就跟在蓝熠的署名后面，编曲是杜枫本人。

　　她兴奋地拿着唱片给费洛看：“你看这上面有我的名字！”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我当时就是随便唱了几句，没想到蓝老师真的会采纳，还把我的名字也写了上去……”

　　“说明姑姑她很喜欢这几句，而且冥思苦想也写不出更好的。”费洛看着唱片笑，“她帮杜叔叔写这首歌应该是奔着拿奖去的，所以才要卡时间，不过这次是拿不了最佳作词人了。”

　　“啊……”

　　“啊什么，不是还有最佳作曲吗，你对蓝女士没信心啊？”

　　费洛笑着调侃她，冲淡了她的一些内疚心理。

　　“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既然她是奔着拿奖去的，没有必要为了这几句词给我署名。”

　　“可我觉得很有必要，这该是每一个文艺工作者的底线。”

　　江狸沉默片刻，抬头问费洛：“你说的那个是什么奖？”

　　“金籁奖，算是华语乐坛含金量最高的奖项了，一般都会在每年12月底颁奖，为不同音乐人设立了不同奖项。当然，每年看点最大的当属最佳歌手、年度专辑和年度歌曲。”费洛指了指墙壁的第四排，那是最方便顾客的高度，上面摆满了贴着明澄标签的唱片，像是一墙绚丽的勋章，“我记得明澄拿了去年一次最佳女歌手，还有两次年专，其他奖应该也得了不少。”

　　“她的唱功可以说得上是登峰造极了，怎么才得了一次最佳女歌手。”

　　“我姑姑参与过两次评奖，她说金籁奖的评委非常看重歌手在专辑中的参与度，光是唱得好是很难拿奖的，所以会比较偏爱创作型歌手，但创作算是明澄的短板，她去年也是凭着全程参与专辑制作才得奖的。”

　　江狸如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略带钦羡地看着这一墙唱片，她也会有唱片摆满整排架子，歌曲传唱遍大街小巷的一天吗……

　　“会的。”费洛仿佛听到了她心里的声音，坚定地告诉她：“江狸，你要相信自己，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能做到。”

　　“我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罢了，所有听过你唱歌的人都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江狸笑了起来，抱着唱片把自己的名字印在心口：“好，我会努力，不会放弃。”

　　“那我就等着你开演唱会了，大明星。”费洛靠着货架调侃她。

　　“那以后……我是说如果，我真的开演唱会了，你会来看吗？”

　　江狸看着费洛，眼睛亮晶晶的，像小鹿一样。

　　“不用买票的话就去咯。”费洛起身往收银台走。

　　江狸追着问他：“那要买票的话，你就不来了吗？”

　　“不是吧，大明星。”费洛停在收银台前，侧身对她笑，“作为你的朋友，连这点特权都没有吗？”

　　“我就是随口一问，这么较真干嘛，无论你来不来，都会给你留着最好的位子的。”江狸声音越来越低，“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

　　费洛向江狸伸出手，江狸愣了愣，问他干嘛。

　　“买单啊，傻瓜。”费洛笑她，“你抱这么紧，一副死都不肯松手的样子，老板都要以为你是来打劫的了。”

　　老板闻言，也笑了起来：“小姑娘别生气，你男朋友是在找借口帮你买单呢。”

　　“不是男朋友。”江狸撒开手，气哼哼地把唱片放在收银台上，手伸进兜里掏钱，“我自己买，老板，多少钱。”

　　“五百二十。”

　　多少？！

　　江狸瞪大眼睛，拿着两张百元大钞的左手一顿。

　　只听老板解释道：“杜枫的CD二十，明澄那张是黑胶，收了她两张最好的专辑，只卖五百块绝对是良心价格。”

　　这么一听，好像确实挺童叟无欺的。

　　但她把自己全身上下的衣兜都掏了遍，也没多出一个子儿来。

　　江狸向费洛投去求助的目光，费洛早在那儿等着了，轻快地打了个响指，问老板能不能刷卡。

　　老板当即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刷卡机。

　　江狸：……

　　费少不愧是费少，五百块也要刷出五百万的气势。

　　她把明澄那张拜托给费洛付，自己付了那张二十块的CD。

　　费洛问她：“怎么不两张一起付？”

　　“这张不一样，我想自己付，而且我钱够。”

　　江狸表达得没有那么清楚，但费洛还是明白了她那点小心思，于是逗她：“看不来啊江狸，你还挺矫情的。”

　　江狸吃人嘴短，怒不能言，只能转身往门外快步走，并发誓接下来二十分钟都不再理会费洛，因为这个人实在太讨人嫌了。

　　她走到门口处，却没看到自己的伞。

　　奇怪，她记得就放在这里啊……

　　她左翻右找，得出一个非常令人痛心的结论——她的伞被人拿了。

　　到底是哪个挨千刀在下雨天偷伞啊！

　　江狸真想当街怒吼一声，但也只能怨气冲天地蹲在屋檐下生闷气。

　　“伞不见了？”费洛走到她身边问。

　　江狸抬头看费洛，无奈地嗯了一声，看起来委屈极了。

　　费洛摸摸她的脑袋，“附近有家小超市，刚刚路过的时候看到了，我去给你买，你在这儿等着。”

　　江狸心中立刻阴云消散，完全忘了自己刚刚赌气立下的誓言，她轻轻拽了一下费洛的袖子，“你有身上零钱吗，没有是不是？”她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从兜兜里掏出一张五十递给费洛，“应该够吧。”

　　费洛接过五十块：“不够怎么办。”

　　“什么伞这么贵啊。”江狸道，“不够你就直接回来，别买了，我不配撑五十块钱以上的伞。”

　　费洛被逗得笑个不停，带上兜帽转身离开。

　　江狸看着他离去背影，渐渐没入人潮，像水消失在水中。

　　雨大了起来，唱片店里还在单曲循环《枫树林》，江狸躲在雨檐下轻声跟唱。

　　一样的雨，一样的歌曲，截然不同的心境。

　　这一刻，她发现是自己真的走出来了，头顶那片阴云不再笼罩着她。即便还是会觉得害怕，但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告诉她：江狸，往前走，你可以的。

　　山呼盖过了海啸，那个站在山那边的人，正是她自己。

　　街道的路灯忽然亮起，她一抬头就看到费洛撑着伞向她走来，五彩斑斓的霓虹灯落成一片星雨。将暗未暗的雨天傍晚，像天光破晓前一样温柔，费洛总是会让她产生这样恍惚的错觉。

　　江狸想向费洛走去，一起身却发现自己蹲麻了，她一个趔趄，被费洛快步接住。双腿像被电流穿透一样，完全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要不是费洛即时接住她，她现在已经完成对费洛的大礼了。

　　费洛自然不会放过这个调侃她的机会，他托着江狸的手臂笑：“快唱两句歌给我听听。”

　　“干嘛。”江狸虽然一头雾水，但直觉他肯定没好话。

　　“我担心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人鱼公主和女巫做了愚蠢的交易。”

　　江狸又气又想笑，但又没力气笑，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

　　费洛突然倾身抱住了她，他双手环抱，雨伞压得很低，几乎就贴着二人的头顶，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灯光流转，车流穿淌。

　　他们被困在这小小的梦境中，江狸鼻尖萦绕着独属于费洛的特殊气息。

　　说不清，道不明，甘香而清苦。

　　过了很久，或许也没有很久，江狸听到费洛贴在她的耳边对她说了一句——江狸，生日快乐。

　　她不明白费洛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对她说生日快乐，明明明天才是她的生日。

　　但她很快就明白了。

　　当她第二天早上不再闻到咖啡的香气，当她高声呼唤没有回应，当她打开房门空无一人，当她看到一本童话绘本摆在琴架上替代了乐谱……

　　江狸在钢琴前坐下，看着童话故事，将手指轻放在琴键上。

　　“当你呼唤我

　　秋风扑向门铃呼啸

　　你一笑了了

　　我心怦然不知所措

　　当你呼唤我

　　大雨淹没一切喧嚣

　　你拥我入怀

　　我心安然自此停泊

　　什么样的信仰会虔诚到

　　无法宣之于口

　　什么样的意志会沉沦到

　　甘愿血流头破

　　你总这样含情脉脉

　　怎么能够怪我

　　犯下自作多情的错

　　我知道，我不过

　　你相机里路过的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