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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吴溪园站在客厅门口,见到这场景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林黛玉上身似的干笑了一声:“是我来的不巧了。”

      江狸手忙脚乱地从沙发上爬下来,跟外婆解释:“不是您想的那样。”

      费洛抽离地很快,没解释什么,而是从容不迫地向吴溪园道了一声好。

      吴溪园笑着应了一声,也没有追问费洛为何突然回来,跟两个孩子说自己去做饭就离开了。

      客厅里又只剩下江狸和费洛两个人,江狸站在茶几旁,费洛在沙发上坐着,二人无声地僵持着,更准确点说,是江狸单方面的局促,她没在费洛脸上看到任何尴尬。

      看来是她想多了。

      “那个……我刚才是不小心碰到你的,抱歉。”

      “没事。”费洛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

      江狸看了一会儿费洛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心烦,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于是走到钢琴边坐下,弹琴的时候她能摒弃一切杂念。

      她弹了一段旋律,就是那段费洛说像梵高笔下的《星空》的那段钢琴伴奏。这段伴奏是她父亲生前最后的作品,但很可惜没有写完,没有填词,也没有名字,就像她父亲籍籍无名而充满遗憾的一生。

      所以她一定要帮父亲完成这首歌曲,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位优秀的音乐人。

      可她一直想不明白,父亲在生命的尽头究竟听到了怎样的召唤,才会写出这样渺远的呐喊。

      这首曲子明明饱含着深情的眷恋,殷切的期盼,可父亲为何会在写出这段旋律的第二天,就带着她一起投海自杀——江铭将车停在沙滩上,车外大雨滂沱,雨滴疯狂地砸在挡板上,车内一片沉闷的寂静,他轻吻女儿的额头对她说:江狸,你是上帝对我的万般柔情,是造物主对我的馈赠。

      “最好的时代

      最坏的时代

      我一身肉体凡胎

      跌跌撞撞向你奔来”

      江铭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任汽车像脱轨的列车滑向深渊,他的眼里却闪着圣徒的狂热。

      “流亡的聂鲁达

      请教我写诗吧

      美丽的费尔明娜

      请让上帝见证我的爱”

      江狸拍着车窗拼命呼救,海水哗啦哗啦灌进车内,击打车窗的闷音减弱,缓缓失落在深海的寂静中。

      “世界何其嘈杂

      打开海盗电台

      你就会明白

      自由和爱

      是最极端的存在”

      钢琴键上猛砸下几个有力的低音,像轮船启航时发出的轰鸣声,她挣扎出水面,远方的船只向她驶来,带着希望的号角。

      “哦—哦—哦

      哦—哦—哦

      黄昏的船帆永不退败

      我们都活在霍乱时代!”

      ……

      江狸将手从琴键上慢慢撤下来,她像破壳而出的雏鸟,怔忡而难以置信地看着四周。没有大雨,没有海浪,她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辉中,阳光从落地窗穿透进来,外婆和费洛站在不落的日暮中。

      “江狸?”

      费洛小心而试探地轻唤她的名字,吴溪园屏气看着她,身体因恐惧和担忧微微颤抖,她似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下一秒,他们就听到了江狸清脆的回应:“是的,我在这儿。”她坐在钢琴前,平静而美好地微笑着。

      “狸狸…”吴溪园的心防顷刻坍塌,冲过去拥抱住江狸,眼含热泪,声音颤抖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做到的……”

      “嗯,我做到了。”江狸抱住外婆,脸颊贴着她的耳朵,眼圈微微泛红,“谢谢您一直爱我,相信我。”

      她抬眸看向费洛时,费洛也注视着她,温柔地注视着一个向死而生的自由灵魂。

      日头终于落了下去,江狸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高明魔术师的把戏中,忽明忽暗,目眩神迷。

      “真的没事吗?”吴溪园不放心地问江狸,“要不要去医院复查一下?”

      “我觉得不用。”江狸轻快道,为了向吴女士证明自己彻底克服了心理障碍,她还清唱了两句:“晚风轻抚澎湖湾,白浪逐沙滩。没有椰林缀斜阳,只是一片海蓝蓝~”

      吴溪园破涕为笑,揉着江狸的毛茸茸的脑袋感动道:“唱得真好,怎么唱得这么好。”

      --

      江狸把书往脸上一盖,两眼一黑。

      她正躺在落地窗外的地板上,后脑勺枕着外套,腿悬空挂着,在风中凌乱。

      她今天穿了一件海军蓝条纹一字肩上衣,有点接近芭蕾舞服那种款式,将她的身形勾勒得清瘦而窈窕。

      费洛坐在室内,背靠着落地窗,白衬衫挽到手肘,肩上搭着一件深灰色毛衣。他将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看向两步之遥的江狸,笑道:“怎么了。”

      “我受到了冲击,我得缓缓。”江狸清澈的嗓音被压在书本下,发出夏日闷雷一般的声音,她拿起书本给费洛读了一段,“五十年后,当费尔明娜·达萨从她那通过神圣仪式所领受的判决中解脱出来时,他已经拥有了二十五个本子,里面有六百二十二条较长恋情的记录,这还不包括那无数次的短暂艳遇,因为它们甚至都不值得他怜悯地提上一笔。”

      “六百二十二个情人?”江狸小小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疑惑,“……会不会太多了点。”

      费洛低低一笑,点击鼠标继续剪辑视频:“你介意这个啊。”

      “倒也不是介意,可是男主说自己为女主保留了童贞,怎么说来着……”江狸将书往前翻了翻,念道:“永恒的忠诚和不渝的爱情。”

      江狸将书放到一边,仰天看天,眼底倒映着白云:“这我就有点不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说,肉/体和灵魂是能完全割离的吗。”

      “对男人而言,确实可以。”

      江狸转头去看费洛,他带着半只耳机,黑框眼镜上倒映着屏幕的亮光。她见费洛专注手头的事没分神给她,又默默地转了回去,不咸不淡道:“那还挺厉害的。”

      “厉害什么。”费洛笑,“你追求纯美的、灵/肉合一的爱情也没有错啊。”

      “那你追求什么样的爱情呢。”

      费洛转头看江狸,江狸没看他,清澈如湖水的眼睛上划过一群飞鸟。

      “我对爱情没有追求。”

      江狸转头看他,二人目光交汇,江狸听到心上咔哒的一声,她又踏进入了那间阴雨绵绵的房间。

      她翻了个身,双手交叠撑地,抬头问费洛:“你在剪片子吗?”

      “嗯,申请学校的用的。”费洛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江狸的背上,她身上那件海军蓝羊绒衫后背开到腰上一寸处,露出雪白的肌肤,还有微微凸起的肩胛骨,像一只振翅的海鸥。

      “你自己拍的?”江狸似乎很感兴趣,“我能看看吗?”

      “可以啊,你等一下。”费洛按了两下键盘,稍微调试了一下,“说起来还是你给了我灵感。”

      “是吗?”江狸眼底闪过一丝惊喜,“你要申请什么大学?”

      “美国南加州大学。”

      费洛摘下另一只耳机交换了一下给江狸,然后点击播放键——

      一对情侣携手逛街,周围人来人往,女人看到一个门庭若市的摄影展览,兴奋地拍了拍男友的手臂:“那是不是有个摄影展,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男人看到门口来来往往的都是些衣着鲜亮俗气的年轻人,轻嗤了一声:“媚俗又不入流的展览,有什么好看的。”

      “看看呗,又不要钱。”女人拉着男友进展,“走吧,我的大艺术家。”

      男人刚一进展厅就皱起了眉,身边尽是拿着手机不停拍照和打卡的网红,他从未觉得摄像机如此嘈杂过。

      他停在一幅摆放在角落处的作品前,他没觉得这幅作品多好,但至少这里安静,他不喜欢站在人群里,人多意味着流俗。

      这时,一位身着西装的男子走到他身边,问他为什么在这幅作品前站这么久。也许是因为女友在场,他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表达欲,侃侃而谈构图、色彩搭配等等。

      西装男子称赞他的专业,问他是不是摄影师,男人点点头,然后向他递出自己的名片,表示自己是这次的主办方,很快又会举办展览,欢迎他投稿。

      男人愣住,迟迟没有接过名片,女友见状,生怕西装男反悔,立即欣然地帮男友接过了名片。

      西装男盯着女人看了一会:“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原谅我一时有些想不起来……”

      女人眼睛一亮:“我是个演员,你看过我的作品吗?”

      西装男一拍脑门:“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拍过一则内衣广告。”

      女人僵笑了一下,脸色涨红,男人也在笑,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名片,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

      回家的路上,女人斜乜着眼睛问男友:“你不会真打算投稿吧。”

      “为什么不投?”男人摩挲着手里的名片,陷入自己的喜悦中,“那位先生是个有品位的人。”

      女人摔门进屋,冷冷道:“我可不觉得他有什么品味。”

      男人笑道:“你也太小心眼了。”

      男人输入名片上的网址,打开投稿页面,下次展览的主题是——女性之美。

      他精心筛选了一张女友的私照——照片上的女人半裸着坐在浴缸里,这张照片虽然有些过曝,但正是因为这恰到好处的过曝,使画面上的女人呈现一种神性被窥探的美。

      男人犹豫片刻,提声喊了女友两下,但都没得到回应,于是按下了发送键。

      镜头一转,男人在暗室里冲洗照片,红色的暗灯映在他专注的脸上。

      忽然房门打开,男人很不快地啧了一声:“说了多少次了,我洗照片的时候不要随便进来。”

      “知道啦。”女人递出一封信,“我这不是给你送好消息来了嘛!你快打开看看,是不是照片入展了?”

      男人打开一看,还真是。他心情不错地跟女友开起玩笑:“你不是说不让我投稿吗。”

      “那有钱不赚王八蛋嘛。”女人揪了揪男友的胡子,“我包养你这么久,可算见到回头钱了。”

      她随口问:“对了,你投的哪张照片参展啊。”

      男人洗照片的手一顿,转身取下洗好的照片递给女友看。

      女人在晦暗的灯光下费力看清照片,脸上的笑容僵住:“你拿错了吧。”

      “没拿错,就是这张。”

      “这是我的私密照!”

      “这张照片很艺术。”男人耐心解释,“你看我把你拍得多么圣洁无暇,和你之前拍的那些广告完全不是一回事。”

      “我是为了养活谁才去拍的那些广告!”女人歇斯底里,愤怒地撕碎照片,“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

      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画面呈现灰白色调,男人怅然若失地站在自己的展品前,他身边围满了看展的游客。有人举起手机,闪光灯在男人身上落下,男人立感不适,扭头不悦地命令游客:“删了。”

      电影结束,字幕滚动——

      Overexposure

      Written/Directed by Philo. F.

      ……

      江狸哈哈笑了起来,撑着脑袋问费洛:“所以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这副样子的吗?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自视清高、愤世嫉俗又没什么斤两。”

      “只是灵感,又没说你就是这样。”费洛嘴角微勾,“你觉得怎么样?”

      “挺有意思的,看上去是对隐私的探讨,但实际上好像不完全是,我觉得……更像是在探讨凝视。”江狸思索道,“因为镜头本身就带有一种凝视的意味,而男人对女人的凝视,无外乎荡/妇和圣女这两种形象,男主和那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像是一组狼狈为奸的对比。”

      费洛眼里缀着光,询问江狸:“我想在结尾加一点音乐,你有什么建议吗?”

      “《威廉退尔序曲》怎么样?”江狸简单哼了一下,“就卡拉扬指挥的,开头大提琴那段。”

      费洛搜了一下,播给江狸听:“是这首吗?”

      “嗯,就是它。”

      二人仿佛存在一种无言的默契,完整地将这首近13分钟的交响乐听了下去,听完后费洛笑道:“啊,原来是这首,我记得米老鼠里有这首配乐。”

      “什么是米老鼠?”

      费洛错愕地看着江狸,似乎很震惊:“蓝精灵没看过也就算了,米老鼠都没看过?”

      “动画片吗?我动画片只看过猫和老鼠,我爸爸说音乐启蒙看这部就够了。”

      费洛眉毛一挑:“那其他时间呢?”

      “练琴,扒谱,写谱,听古典乐。”江狸趴在揉成一团的外套上,“别说动画片了,我爸连绘本都不让看,我记得五岁生日的时候,想要一本卡通绘本都不行,原因是他已经写好谱子给我作为礼物了。”

      费洛忽然很想摸摸江狸的头,也确实这么做了。

      “觉得我很可怜?”江狸侧首看他,脸压在手背上,笑了笑,“没这个必要,我爸爸只是在音乐上特别偏执,大部分时候还是一个很随和的人,而且音乐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费洛没说话,只是轻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再慢慢移到耳廓,不带一丝绮念,就像抚摸一只瞌睡的小猫。

      直到斯嘉丽衔着一朵红色山茶花放在江狸的背上,低头轻轻舔舐她的背部。

      江狸轻颤了一下,然后笑着躲开:“别闹,痒。”也不知道是在说人还是猫。

      费洛如梦初醒般地收回手,放下电脑,将肩上的灰毛衣扯下来丢在江狸背上。

      斯嘉丽“喵呜”一声,费洛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间。”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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