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盛薇 ...
-
江时熠有时候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非要探究一个已经摆在明面上的结果。就像小时候宋遇白说的，他可能是有受虐倾向，不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就不会罢休。
天气越来越冷，曾经那条热闹嘈杂的小吃街只有零散的几个人在摆摊，买的人也少之又少。
江时熠双手插兜，吸了吸鼻涕低头往前走。
猝不及防的，从街道转角冲出来一个女人，经常打架让江时熠下意识的往后躲，女人扑了个空。
她身形佝偻，险些摔倒在地，形容枯槁的头发遮住了她一半的脸，在年头久不太明亮的路灯下很难看清模样。
“江时熠你怎么还活着!你怎么不去死!”
犹如淬了毒的话从女人口中说出，嗓音尖锐又恶毒。
江时熠并不认识她，想说她是不是认错人了，在即将开口的那一瞬，他看见了女人颈间的项链。
一条和盛薇小时候戴的一模一样的项链。
挂坠是半颗月牙，一共有两条，拼在一起刚好可以组成一个完整的月亮。
江时熠僵在原地，一个逃避了很多年的人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
他声音微颤：“林阿姨，是你吗？”
林缘，盛薇的母亲。
林缘听见他叫自己，猩红的眸子顷刻间对准他。
她歇斯底里道：“我看你这些年过的也很痛苦吧？江时熠，这都是你应得的!你害死了我女儿，你也别想当没事人一样活着!”
她变得有些疯狂，身上都在战栗，瘦小的身躯撑不起宽大的衣服，虚虚的挂在身上，像个从地狱来索命的恶鬼。
“你就该去死!死的比所有人都惨!怪不得连你亲妈都不要你，把你扔孤儿院，因为你就是个灾星!你还不知道吗？!靠近你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这些话在安静的街道格外刺耳，像是万千根银针般一同狠狠扎紧江时熠的心脏，疼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困难。
海水里小女孩挣扎的模样在脑海里不断闪回，江时熠痛苦的闭上眼睛。
林缘还在不停的咒骂着，和小吃街商贩的吆喝声混在一起，江时熠感觉脚下的地面变得虚浮，让他站都站不稳。
记忆深处的阀门被打开，如同潮水般的记忆倾泻而出，六年前的除夕夜，五个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背着家长偷偷跑出来，聚在附近的海边。
其中年纪最小的就是盛薇。
作为五人小组里唯一的女生，大家把她当亲妹妹都很照顾她，好吃的好玩的也是第一个给她，于是理所应当的，他们一起攒钱买的相机第一个拍的就是盛薇。
那时候小江时熠手上拿着一个和他不相符的相机，赤脚站在沙滩上，其他人去买冰淇淋，留下他给盛薇拍照。
“小熠哥哥!我们一起喊三二一哦!”女孩开心道。
“三”
“二”
“一”
“茄子!”
快门按下的那一瞬间，盛薇夸张的笑脸定格在相机里，小江时熠拿过去想给她看，在下一刻，浪潮袭来，呼吸之间，盛薇就被卷入其中。
他被吓傻了，后知后觉的想找人求助，但除夕夜外面哪有人，另外三个也不在，小江时熠想自己救她，却又被汹涌的浪潮逼退。
他眼睁睁的，看着盛薇痛苦的挣扎在海水里，头发被海水打湿粘在脸上，漂亮的脸蛋满是惊恐。
“小熠哥哥!救…救救我……好难受!呜呜呜……救我……”
海水很咸，和眼泪一样咸。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大人们匆忙赶来的时候盛薇和求救声一起消失在海面。江时熠浑身湿透，茫然且无助的站在海边。
林缘哭喊着报了警，可最后连盛薇的尸体都没有打捞到，警察调取了附近商店的监控，初步判定盛薇是遭遇了离岸流，被卷进去了。
但林缘不相信，她只知道如果不是江时熠要给她拍照，她的孩子才不会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所以她记恨了江时熠一辈子。
付馨怕她报复江时熠，不久之后就搬了家。
后来林缘因为精神错乱被送往枫禾那边治疗，很长一段时间没再出现。
“江时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而是我的小薇!”
声音回荡在耳边，江时熠猛然惊醒，他无助的张了张嘴，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扼制住他的喉咙，使他发不出一个音节。
骂着骂着，林缘忽然蹲在了地上，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变成了哽咽。
“我的小薇，她还那么小，她才十岁……我把她培养的那么好，她以后一定会光彩照人，可是……我甚至来不及见到她最后一面，我还没看到她长大以后的样子……”
她哭了起来。
“江时熠……你拿什么来偿还……”
她不是恶鬼，她是失去了孩子，可悲的母亲。
江时熠想扶起她，只是还没触碰到就直直栽倒在地，额头烫的厉害，剧烈的疼痛刺激的他眼前一黑，意识也跟着混沌。
耳边只剩下林缘的哭泣声，恍惚间，江时熠好像看见了小时候的盛薇，她笑得很灿烂，叫他小熠哥哥。
如果那天晚上溺海的真的是他就好了，江时熠想。
今晚的天空真黑啊，一颗星星也没有。
就像六年前的除夕夜一样黑。
……
“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蹦蹦跳跳坐到秋千的另一边，眨巴着眼睛问他。
小男孩摸着腿上的小流浪猫，一句话也不说。
“你是小哑巴吗？”小女孩说。
“你才是小哑巴。”小男孩回道。
小女孩哦了一声，又笑着问：“我是新搬来的，我叫盛薇，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又不说话了。
他不想交朋友，也没人愿意和他交朋友。
“小哑巴又出现了，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盛薇荡着秋千自言自语道。
“小熠，回来吃饭啦!”远处的女人招了招手，小男孩放下猫，跟着她走了。
“原来你叫小熠呀!那我就叫你小熠哥哥喽!”盛薇在后面喊。
他头也不回的走，他才没有这么话多的妹妹。
难闻的消毒水味萦绕在鼻尖，江时熠缓缓睁开眼，被照射进来的阳光晃的睁不开眼。
他适应了一会，周围白茫茫的一片，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病房外，付馨担忧的听医生说着。
“患者就是发烧再加上过度疲劳和受了些刺激导致身体负荷晕倒，没什么大问题，好好休息休息就行了。”
付馨赶紧点头，一直说谢谢。
医生见她担心的模样，犹豫两秒，“这位家属，我还是要提一嘴，患者虽然身体上没什么问题，但心理应该比较严重，建议您给他找个心理医生疏导一下。”
付馨一顿，不禁苦笑。
怎么没找过，小时候就找过了，结果呢，越治疗问题越大。
“谢谢医生，我知道了。”
医生走后，付馨擦了擦眼角，推开病房门才发现江时熠醒了。
“小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用不用我去叫医生？挂点葡萄糖什么的？”付馨急切的问。
她眼眶红红的，一看就是刚哭过。
江时熠坐起来，嘴唇很干，他问：“林阿姨呢？”
付馨就猜到他会问，提起林缘，她语气变冷漠：“被警察带走了。”
昨天晚上她在家一直没等到江时熠，就想着出来看看，没想到看见江时熠倒在地上，旁边还有个女人，正在掐他的脖子。
付馨吓坏了，赶紧跑过去把她推开，拿出手机报了警，才看见女人的模样。
她也没想到林缘会直接找过来，更没想到因为自己叫江时熠回家，差一点就害死了他。
没人知道她当时有多害怕，她真的怕江时熠再也醒不过来，于是把这一切的责任推到了自己的身上。
江时熠摸了摸脖子，那里还有林缘使劲掐出来的印子。
他垂眸，声音很小，跟付馨说：“我想出去走走。”
付馨本意是不想让他出去的，但她太知道江时熠的性格了，自己就算拦也拦不住。
“那我去给你办出院手续。”付馨轻声道。
她离开以后，江时熠穿上外套，步伐缓慢的出了病房。
延桐有一座很高的天桥，建了快五十年，下面是江水，又混浊又深不见底。
但那里风景很好，站在天桥上可以看见栖苏山，是个很有名的景点。
江时熠打车去了天桥，临走前给付馨发了微信，怕她又担心的乱找。
他靠在天桥边，头发被吹的凌乱，望着桥下滚滚的江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身边突然覆下一层阴影，将江时熠笼罩其中。
他转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裴瞬没穿校服，而是穿了一件白衬衫，学他的样子，也靠在天桥边。
“人生失意想投河自尽？”裴瞬说。
“你怎么在这？今天不是周二吗？”江时熠不解道。
裴瞬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递给他，“家里有事，请假了。”
裴老爷子今天过八十大寿，他本来是要去裴家老宅的，车子驶过天桥，突然看见了江时熠，本以为是看错了，但对方穿着附中校服，而附中只有一个江时熠。
于是裴瞬下车，果然是他同桌。
江时熠没接他的糖，心不在焉道：“不吃。”
裴瞬没强求，撕开了包装袋吃了那根棒棒糖。
“我都告诉你了，你也应该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江时熠问。
“为什么在这？”
想起裴瞬说的话，江时熠故意道：“投河自尽。”
身边传出一声轻笑，裴瞬也不着急回去，就陪他在这站着。
待了一会，江时熠皱眉道：“你怎么还不走？”
“就许你投河自尽，不许我看看热闹？”裴瞬慢悠悠道。
江时熠不说话了。
风好像说了许多，在眼前呼啸而过，把秋天注的盈满。
裴瞬微微仰头，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跟他说话：“江时熠，其实有些时候，你还……”
挺想让人接近的。
没等到他的下文，江时熠问：“我怎么了？”
“还挺帅的。”裴瞬说。
能从他嘴里听到好话，江时熠将信将疑道：“转性了？”
“我一直都这样。”
“哦，谢谢你夸我。”
裴瞬低头，和江时熠在一起，他总是心情很好。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盛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