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见》楚生四相

102、禁夜难明（二）

　　来者二人，正是俞天章和崔络。

　　一坐下，俞天章便面色不虞，目光在圆脸女子身上溜了一圈：“就这样的货色，也值得你巴巴喊我过来？”

　　崔络心有余悸，挥手示意圆脸女子先出去：“去沏壶茶。”

　　圆脸女子堆出假笑，柔声应了。

　　等到房门关上，崔络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膛：“方才真是吓死我了！”

　　两人在宣花茶坊里坐了足足有一个时辰，除去喝了壶贵得要死的茶，听了些咿咿呀呀不知所云的戏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俞天章在院中溜达几个来回，也没有见到那个瞎子，询问茶坊中的仆从，也是各个面带微笑，嘴里没一句有用的话。

　　最后还是崔络耐不住性子，拉着他要走。

　　好死不死，一出门，就看到一袭蓝衫，分明就是堂兄崔绍。

　　他自幼与崔绍一起长大，深知自己的堂兄是个十足的伪君子、笑面虎，若是被他发现自己在禁足期间还来长乐坊乱转，必然会摆出兄长的架子，在二叔面前嘀咕一番。

　　断了月俸还是小事，若是被丢去哪个鸟不拉屎的宗门修行，那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崔络当机立断，一把拽住俞天章躲在楼梯后面，余光中，隐约瞥到那袭蓝衫向着自己的方向转了一下，也不知看没看清。

　　最好是没有！

　　堂兄身边还站着个黑衣的男子，身材挺拔，竟是比崔绍还高出半头，眼睛上……似乎蒙着一条灰色的布带。

　　他当时脑海中闪过两个字：瞎子。

　　俞天章被他堵在楼梯下面，碰了一脸灰，正在骂骂咧咧地擦拭，没有看到，崔络也不愿提醒。

　　说到底，他和俞天章也不过是酒肉朋友，一起玩乐而已，又没有什么真正的交情，对方为何要找个瞎子，找了做什么，他是一点也不想管。

　　此时此刻，更是不可能给自己惹麻烦！

　　眼看着崔绍的背影消失，他赶紧拉着俞天章，来了这个位置偏僻的千姿楼。

　　俞天章看他面色变幻，忍不住问：“你就如此怕那个崔绍？”

　　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凶恶之徒。

　　“你是不知道……”

　　他正要说，有人轻轻叩门，是方才的圆脸女子，端了茶水糕点进来。

　　有人在的时候他自然不会多言，屈了腿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弄衣服上的穗子，圆脸女子看他样子，手脚麻利地摆放好东西，刚要出门，却被叫住了。

　　俞天章问：“旁边屋子有人，是谁？”

　　见生心下一凛，擦地的动作却没有停下。

　　圆脸女子道：“回公子，是我们的杂役阿冒，方才有客人吐了，我赶紧让他上来打扫。”

　　俞天章没有应声，只是烦躁地挥挥手，圆脸女子赶紧出去了。

　　果然是有几分修为的。

　　这个楼中格局颇为精巧，凡人和炼气以下的修士，应该是听不到隔壁声音的。

　　可见那人和自己一样，至少是筑基，甚至更高。

　　即使如此，还是得想办法多听几句，毕竟，那人刚刚提到了“崔绍”的名字。

　　过了一会，两人的交谈声再次响起。

　　崔络：“……我那堂兄，看上去温和有礼，但是从小就一肚子坏水，小时候我不知道，还常常跟前跟后地找他玩耍，后来他邪门事干多了，我实在害怕，就躲他远远的。”

　　俞天章：“邪门事，怎么个邪门法？”

　　“哎呀，譬如捉了那猫崽子过来，当着母猫的面，一点点剖了，心肺肝肾摆上一地，逼着母猫吃下去，还起个名字，唤做什么剔肉还母。”

　　俞天章嗤笑：“怕不是污糟事看多了，有样学样。”

　　他暗讽崔绍的出身，这桩旧事在中都贵族中算是个半公开的秘密，崔络讪讪一笑：“谁说不是呢，总之这人先是捉猫拿狗，后来还找了些小丫头下手，你说，搁谁不怕啊！”

　　见生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吞不下去，提不上来，脑子里嗡嗡作响。

　　蒲紫雅间中，崔络却转了话题：“不提这些丧气事儿了，俞兄，你不知道，这千姿楼中有两绝，鱼姑娘色绝，蝉公子艺绝，那鱼姑娘最近不见了踪影，我给你叫蝉公子上来露两手。”

　　“鱼姑娘？”俞天章想起了什么，“之前随州万色楼中也有个鱼姑娘。”

　　万色、千姿，听上去倒像是一家。

　　崔络讶异：“难道是一个人？”

　　俞天章摇头：“不知道。”他用手摩挲着下巴，“若说是一个人，那姿容，确实还不错。”

　　总是冷冷淡淡、若即若离，挑了下巴、垂下眼看过来的样子，倒是令人十分想将她摁倒，狠狠折辱一番。

　　“俞兄果然有眼光！”崔络一拍手，“我那堂兄向来不近女色，前段时间从西洲城回来，帮二叔在长乐坊中清算典租，偶然瞥见鱼姑娘，一时间竟然愣住了，可见容色惊人。”

　　“不过，鱼姑娘不在，蝉公子也是可以的，他吹箫乃是一绝，今夜宵禁回不去，我们可以好好听听。”

　　说着，崔络发出意味深长的笑声，俞天章也来了兴致，笑问：“你说的吹箫，是哪一种？”

　　“你觉得呢？”崔络挤挤眼，还没说完，就听有人走到门边，“笃笃笃”叩了三下，不急不缓，带着奇特的韵律感。

　　“崔公子可在里面？”那人开口，声音清润，宛如玉石相击，语调柔和，仿佛微雨水上，“我是青蝉。”

　　崔络大笑：“果然是说谁，谁就到！蝉公子请进。”

　　门被缓缓推开，又被缓缓合上。

　　隔壁房间安静了一瞬。

　　燕蓝雅间的污秽已经被清理得七七八八，见生攥着扫帚，心绪起伏不定。

　　师兄目前的处境，一定很危险。

　　怎么办？！

　　直接闯入观锦街救人？

　　不行，且不说自己连师兄在哪儿都不知道，那个崔绍敢来联系自己，必然早有准备。

　　隔壁这人，管崔绍叫堂兄。

　　若是从他身上下手……

　　屋子里没有客人，只在角落点了两盏油灯，勉强充作照明，光影交错，在见生脚下凝出两条黑洞洞的影子，他望着，慢慢下定主意。

　　隔壁还在交谈，夹杂着种种不堪的淫词浪语，那个蝉公子应对自如，不多时，便响起了幽然轻雅的箫声。

　　箫声中，见生将扫帚无声地靠在墙边，手按上了腰间的桃枝剑。

　　随后，他悄无声息地靠近蒲紫雅间的墙壁，根据听到的声音，脑海中迅速盘算着隔壁几个人的位置，以及与自己的距离。

　　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带走那个崔家人，必须要出其不意。

　　桃枝剑已经拔出一半，就在这时，箫声蓦地一转。

　　曲调分明还和之前一样，但是节奏明显被放慢，旋律间歇被无休止地拉长，原本悦耳清婉的曲子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有什么摔落在地，有人想要破口大骂，才说出一个字，声音就变得沉闷浑浊。

　　来不及思索其中变故，小无相经引导真炁流转，汇聚于掌间，清光疾闪而过，一剑劈开了墙壁。

　　碎石土块崩落，眨眼间就被桃枝剑上散出的清光轻柔包裹，一个一个接住，近乎无声地落到地上。

　　如今的见生，对于体内五蕴清气的使用，几乎已经可以做到如臂指使、心随意动。

　　破开的墙壁裂口中，只见一名青衣男子长发垂落，半跪在地，将手中玉箫点在俞天章颈间，此时正冷冷抬了眼，向见生看过来。

　　他的模样极为俊秀，肤色白皙如凝脂，应该就是方才两人提到的蝉公子。

　　见生快速看向刚刚还在嘻笑的两人，他们也睁大了眼望过来，目光中全是震惊和困惑，手足无力在地上滑动。

　　方才的箫声有问题！

　　眼看着蝉公子手腕一转，箫管就要顶上唇间，见生连忙越过裂口，踏入蒲紫雅间，压低声音道：“我是来找沈师兄的。”

　　蝉公子动作一顿。

　　见生看他盯着自己的脸，赶紧补充：“阿冒无碍，被我安顿在别处了。”

　　崔络似乎还能勉强发声：“你们……要……”他一边说，一边手摸上了后腰，见生眼明手快，“唰”地将桃枝剑甩出去。

　　桃枝穿过他的手心，将他的手掌钉在了地板上。

　　崔络想要惨叫，声音却被闷在嗓子里，扭曲如同夜鸟的嘶嚎。

　　见生转过头，蝉公子还在看着他，四目相对，他们不约而同，将目光转向还在地上瘫软的俞天章。

　　“杀了。”

　　蝉公子薄唇轻启，手腕一扬，玉箫中突然伸出一截利刃，薄如蝉翼，泛出寒光。

　　“来——客——嘞——”

　　前院嘹亮的招呼声划破一室寂静，蝉公子动作一顿，蓦地抬头。

　　“啊……崔公子，您怎么来了？”

　　是那个圆脸女子在说话，声调尖细，饱含谄媚之意：“都快子夜宵禁了，我们刚要打烊呢……”

　　崔绍温和道：“无妨，我是来找堂弟崔络的，听人说，他来了你们这里。”

　　即将宵禁，路上只有寥寥几人，崔绍立在千姿楼门口，向身旁的人歉意微笑：“家弟顽皮，做兄长的看到了，总不好不管。”

　　白惜光颔首，微微扬起头，对着楼上亮灯之处，轻轻应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