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不自知》落日新舟

43、戏中戏

　　蒋至语小时候身体一直不太好，经常感冒发烧，到山阳镇之前还有点感冒后期的咳嗽，没想到这几天在山阳镇天天在山坡上迎着风玩闹，居然也没有见他再咳了，吃得也多了。

　　蒋父难得和儿子共度这么长的时光，见他开心便想着再在山阳镇多待上个几天。

　　小蒋至语听到爸爸这么说后开心得不行，多吃了一个中午食堂阿姨特意给他们做的锅边馍馍，还拿了一个就要往外跑。

　　“小语，你拿哪里去！”蒋父叫住快要跑不见的小孩。

　　“我，我边玩边吃！”小蒋至语听到爸爸的呼喊停了一下脚步，又笑着转过身跟爸爸挥了挥手。

　　“唉这孩子真是，从我借调到A市上课，在家的时间就少了很多，听他外婆说平时吃饭跟猫似的，还担心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

　　校长在旁边捧着肚子笑：“说明小语喜欢我们山阳镇的美食哇，蒋教授，不嫌弃的话我明天又让食堂阿姨做点其他特色菜。”

　　“这太麻烦你们了。”

　　“这有什么，您来我们这讲课，我们都感激得不得了。学校那些学生家长真的是，一个二个觉得最多上到高中就行了，这哪要得嘛，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觉得只靠矿山就能把祖祖辈辈的人养活，我觉得还是要读书，通过读书走出去才是正道。”

　　他说着，透过窗户看向远处正在开采的矿山。学校离矿石比较远，但依旧能从风中听到机器运作时的嗡嗡声。

　　校长就是他们那代人中，唯一一个读过大学的人。但他没有选择留在城市，还是在毕业后回到他的家乡发展，从学校修建起来就一直待在这里。

　　十八岁离乡，二十二岁归家，这一待又是二十年。

　　不求一生富贵，只求让更多的孩子拥有更好的学习资源，见到更广阔的天地，而不是呗困在这矿山中。

　　小蒋至语随着这嗡嗡声往山上走，在一处小山坡的松树下看到有人倚靠着树干在地上用石头画画。

　　他从后面走过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对方一抖，回头看见一张笑得可爱纯净的脸。

　　今天早上山上下了点雨，气温相比起有些低，蒋至语穿着妈妈买的冲锋衣，蹲在男孩旁边，安静地看他画画。

　　土地因为雨水的浸润，颜色变得比平时更深，石头划上去一笔就陷了下去。男孩涂涂画画，蒋至语依稀能辨认出是一栋房子。

　　“是学校吗？”蒋至语顺着他画的方向看过去，透过大树的荫蔽看到不远处的浅黄色建筑。

　　房子前留了一个长方形状的空白，男孩沉默片刻，好像很困扰的样子，望向蒋至语。

　　“不会写……”他缓缓开口。

　　蒋至语想起学校前的那块牌子，写着学校的名字。

　　“要我帮你写吗？”

　　男孩重重点了点头。

　　蒋至语接过他手里的石子，在空白处写下“阳光小学”四个字。

　　写完之后他有些不满意。他从来没在这种地方写过字，土壤太软，时不时碰到陷在土里的石子，写得磕磕绊绊，最后的成品歪七扭八不尽人意。大概是觉得在新认识的小伙伴跟前丢了脸，他想擦掉重写。

　　不过在他伸手想擦掉之前，男孩握住他的手腕。

　　对方摇摇头：“不擦。”

　　蒋至语怕他以为自己不想帮忙，解释道：“我重新给你写，写得太难看啦。”

　　只见对方摇摇头，笑着说：“好看。”

　　蒋至语在学校听过很多老师夸他。夸他成绩好，脑子聪明，字也写得好看，但此刻他觉得，新交的朋友说的“好看”让他最是开心，乐了好半天。

　　他笑了一会才想起什么似的，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小袋子包着的馍馍，递给男孩。

　　“今天的馍馍特别好吃，趁热……”他一摸，发现馍馍都快冷了，自责地垂下头。

　　男孩从他手里拿过馍馍，就往自己嘴里喂。

　　“诶诶诶，冷掉啦，冷掉的东西不能吃！”这是蒋至语外婆说的，他更小的时候因为吃了放冷的菜闹肚子，因此他牢记在心。

　　只见男孩嚼了几下，吞了下去。

　　对方转过来看着蒋至语，眼睛在阴沉的天空下发亮：“好吃。”

　　于是这天蒋至语知道了，原来冷掉的东西也有人愿意吃。

　　蒋至语看着对方吃完一个馍馍，男孩吃得有些急，应该是饿了。

　　他这几天都会给男孩带吃的，有些菜不好揣在身上，他只有拿些点心或是馍馍。男孩这个点都会在这里休息，他好像很不爱回家。

　　男孩是个很好的玩伴。

　　蒋至语平时在学校并不算话多的那类孩子，也许是因为他生了一段时间病太久没人聊天，也许是到了一个完全没人认识他的地方他完全释放出天性，他很爱和男孩聊天。

　　聊作业写不完，聊他最近看的某本书，也聊外婆家的小狗。

　　相对的，男孩带他看大片的油菜花，跟他指哪种花结出的果实，还有山上常年不间断的潺潺泉水。

　　蒋至语很喜欢这个新朋友，于是他邀请道：“你跟我去锦城的家吧，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最近快上《蜘蛛侠》真人版了！”

　　十岁的蒋至语像所有他周围的同龄人一样，爱玩的心性是藏不住的。因此他在听到男孩的回答后

　　“什么是电影？”

　　蒋至语瞪大眼睛：“你没看过电影吗？”

　　对方并没有在开玩笑，很认真地看着他，好像听到什么特别新鲜的东西，等着蒋至语给他解答。

　　“电影就是…很多很多人在一块巨大的屏幕上表演……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跟我去看了就知道啦！”

　　“可是，我要帮家里做农活的。”男孩本来透着光的眼睛一下子黯淡下来。

　　“让我爸爸去跟你家里人说一声，请个假，你就去几天就能回来了。”蒋至语有些着急，他不知道农活怎么做，但下意识觉得几天不做也没什么。

　　对方只是笑着摇摇头，说不太行的。

　　蒋至语有些难过，他很想和对方多玩几天，但没想到被对方这么干脆拒绝了。

　　他想了片刻，提议道：“这样吧，你明天来中学，我在门口接你，我们用我爸爸的笔记本电脑看。”

　　电脑不太好带出，蒋至语折衷为他的小伙伴想了个办法。

　　男孩听到可以在这里看，眼睛一瞬间又亮了，不住点点头。

　　蒋至语和男孩约在第二天的下午两点。

　　蒋父在小学中学都做了演讲，有些好学的高中生专程找到他，他也乐意给这些孩子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因此这两天在教室里排了几节课。

　　蒋至语专程选在蒋父上课的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就在约定的地方等着男孩。

　　他们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喻知有问过他是怎么进学校的。山阳镇虽然不大重视教育，但校长对学校的事情上一向管得严，各种规章制度完善，门口总是有保安叔叔看着。

　　男孩只是指了指学校后门的方向，等他们一起过去时，蒋至语才看到离后门有一段距离的一面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凿开一个洞。

　　“这是你弄的？”蒋至语惊讶道。

　　男孩慌张地摇摇头：“不，不是。我发现的。”

　　洞口不大，估摸着是山上的野猫或者老鼠挖出来的，又因为墙体年久失修，渐渐塌了一个能容纳小孩子进出的大小来，平时被人用扫帚挡住了。

　　蒋至语蹲在用竹条编织的大扫帚跟前发呆，没过多久就感到竹条动了一下，紧接着从扫帚后露出一个头。

　　那个下午，蒋至语选了自己最喜欢的一部超级英雄的电影，和新朋友坐在临时给蒋父安排的会客室里看。

　　他不记得他们看到了哪个地方，但电影还未放完，下课的铃声就响起了。男孩听到铃声宛若惊弓之鸟，电影也不想看了，说着就要走。

　　蒋至语十岁的脑子里不懂这些小心翼翼，就像他不明白，和他一样的年纪为什么不上学，衣服怎么这么多天也没换过一件，农活又是怎么做的，又为什么不能把他的新朋友介绍给自己的爸爸。

　　但他是一个很体贴的小朋友，所以他尊重新朋友的想法。

　　“那改天，我们一起把电影看完吧！”蒋至语激动地看着男孩，男孩笑着说好。

　　两个小孩往学校后门那里跑去，没成想到和保安叔叔打了个照面。

　　男孩进来的时候，蒋至语只顾着拉着对方去看电影，忘记把扫帚放回原处了，保安巡视的时候发现这有个大洞，正在和校长商量什么时候补上。

　　几个人正说着话，就看到有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好像意识到什么又停下，正打算往回跑，前面那个人被叫住了。

　　“小语，你又在跑什么呢，找了你半天，今天的糖浆你还没喝。”蒋父正好下课的时候去找了校长一趟，听说这里有个洞要处理，就跟着一起过来看看。

　　蒋至语眨眨眼，用余光瞄了一眼身后，还好对方藏在墙的拐角后还没来得及转过来。

　　“我都好啦，不用喝了。”蒋至语一直不喜欢糖浆的味道，每次喝要不是在发烧就是咳嗽，仿佛形成条件反射一般，他闻到糖浆味就不舒服。

　　“好什么，昨晚还咳嗽呢，就是因为你刚刚好就到处跑吹风，等会再喝一遍。”蒋父拿出了他作为父亲的威严，蒋至语瘪了瘪嘴。

　　“诶！瑞娃子咋个又跑进来了！”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所有人闻声望去。

　　原来是另一个保安拿着和好的水泥正走过来打算补墙，发现角落里蹲着一个人。

　　被叫住的那个男孩进退两难，想跑又被保安拦着。

　　众人这才绕过墙壁看到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