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不自知》落日新舟

23、明明只过了三年，他怎么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的陆衍川，以为他终于拥有了爱。

　　陆衍川饰演过很多角色的人生，有失去心爱之人郁郁不得终的，也有历经千帆最终大团圆的结局。

　　他擅长调动情感，融入角色，抓住人物的核心。在各个剧组辗转，各个主人公的人生中浮浮沉，角色的爱在他脱离角色的那刻起便不再依附他生存，而他自己呢。

　　母亲的爱。喻知的爱。这些人教会他爱，赠予过他爱，但他们不舍得拿出自己的全部，甚至不愿意多做一秒的停留。

　　是的，他大部分获得情感的来源，是一个个虚拟人物。他不想，也不敢承认，现实中的他有些过分可怜，任凭这些像是施舍的爱从他身边溜走，什么也没留下。可笑，命运给予他强悍的共情能力，却剥夺了他拥有爱的权利。

　　他隔着人群和喻知遥遥对视。看他发红的双眼，看他瘦削的脸颊，也看他的不知所措。

　　时空流转，那年少女峰上的寒风和平安夜的烟花呼啸着交错着来到他身边，又悄然溜走。

　　明明距离并不算近，他还是能捕捉到喻知的目光游移，以及几度想要开口，却闭上的嘴唇。

　　接着他听到熟悉而久违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嗯，会一直支持他的。他是一名优秀的演员，希望他越来越好，有更多的人看见他，喜欢他，他值得大家的爱。”声音通过话筒的电流传出，掩盖不住对方的颤抖。

　　喻知太过紧张，手心已经出了汗，他悄悄攥成拳，大拇指的指甲狠狠插进皮肤里。

　　奇怪的是，他一开始被cue到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口，更别提和陆衍川对视了。但一开口后又好像是早就想好了一般，好像过去的那三年里，每时每刻，他都在重复着这样的话，是简单的祝愿，支撑着他度过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

　　“哇哦，原来这个长得这么好看的小哥哥也是陆老师的粉丝呢。”主持人看出喻知的紧张，打趣般缓和气氛。

　　“是是是，他还有手幅！是我们后援会的！超级好看的男粉！！！”旁边那个刚才还哭唧唧的女生此刻早已擦干眼泪，顺带往脸上补了一层妆，迅速恢复元气，再次社牛附体一般抢着说道。

　　“那陆衍川老师有什么想说的吗？”在这种情况下，紧张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好奇，大部分人会将这样的发着颤的声音当作粉丝第一次见到偶像时的激动，除了四面八方传来的轻笑声，没有人注意到喻知这份紧张的极度不自然。

　　因此主持人听完这番对话后，转身按常规cue了陆衍川。

　　陆衍川不再看喻知，表现依然得体大方，微微上扬着嘴角，说：“首先谢谢大家来到今天的路演现场。”

　　“谢谢你们的喜欢。我今后也会继续加油，拍出好的作品回馈大家。”

　　他并没有直接回应引起大家关注的男粉一事，而是直接跳过，用圆滑且官方的语气说了感谢。

　　陆衍川不被人察觉地轻呼出一口气接着说：“这次的故事其实带着很残酷的基调，但在这样的底色下铺开的是对爱与自由的追求。苏跑跑在影片里体验到了各个文化背景下的爱，有法式的浪漫，也有东亚的矜持。

　　最后他也大胆对自己暗恋很久的朋友表达了爱，可以说是不负此生。那我也祝愿大家，在各自的人生中，能够追求到自己最渴望的东西，所爱皆所得，所愿皆所求，去大胆地感受爱，拥抱爱。”

　　全场掌声雷动，充斥着粉丝的应援声。

　　主持人不放过他，乘胜追击问他，眼里透露出八卦的色彩：“那陆老师有过爱人的经历吗？”台下的观众都摒住了呼吸。

　　陆衍川轻笑一声，在他出道的这八年里几乎没有什么绯闻缠身，加上他演的都是一些现实题材的影片，很难会出现炒cp的情况，唯一有一次被人拍到，还是几年前在英国时他带着一个人滑雪，那人全身上下都被包得严严实实，不过身材看上去像是个男人，大众也只当是他在英国交到的好朋友。

　　在全场大合影后，陆衍川在粉丝们的目送和欢呼声中告别下场。

　　喻知在人群中稍稍松了口气，但同时他也注意到，在他意外被叫起来说话之后，陆衍川并没有再向他这边看过一眼。

　　他的心酸胀得发慌，眼泪包在眼眶里，他囫囵地用旁边女生递给他的纸巾擦了两下，眼睛被擦得通红，混在粉丝的热情痛哭里显得倒并不突兀。

　　安静的车厢里空调呼呼发出热气，和外面呼啸风形成两个世界。

　　而陆衍川手机里反复播放着同一段内容。是今天路演时被粉丝拍下的片段。喻知的脸在大屏幕上变得极其清晰，他又瘦了不少，头发长长了，刘海被一整个撩起来，看起来还是像个高中生。

　　好像我在欺负他似的。陆衍川自嘲地笑笑。

　　最后一次见面时也是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逐渐变红，面对他的质问，甚至不敢抬头多看他一眼，落得个惨烈收场。

　　时健好奇陆衍川在发什么呆，从上车开始就一直戴着耳机，忍不住往他手机上瞥了一眼。

　　“这是……喻知？！卧槽！他怎么来了！不是，他回来了？？” 他在看清视频里的人的时候发出惊呼，弄得司机都不得不注意到他们在后排的动静。

　　陆衍川白他一眼，把手机锁屏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时健此时已经不再是陆衍川的助理，升级为执行经纪。他刚刚从公司开完会出来就去接陆衍川了，明天陆衍川又要跑下一个路演，他需要提前来跟陆衍川沟通点事情。

　　他还是不敢惹陆衍川，感觉对方一个眼神就能把他杀死，他摸出手机悄悄给陆衍川的助理小齐打字。

　　“今天没发生什么事吧？”

　　小齐在路演结束后被陆衍川安排回去休息了，才大学毕业没多久就跟着陆衍川每天高强度工作，换成谁都有点吃不消。

　　“没有啊，路演没有人刁难，一切都很顺利，陆哥心情也不错，最后还和粉丝大合影了，怎么了吗时哥。”

　　尽管小齐刚刚担任陆衍川助理也就一年时间，但再三被时健嘱咐要关注陆衍川的情绪和避免一些没眼力见的刁钻记者。

　　小齐在跟陆衍川之前就知道他的事，家里的事是他从不会提起的，当年爆出来的新闻被压了下去，但还是总有人在陆衍川回国后不怕死的见缝插针问陆衍川本人，因此时健一向很注意这个，只要他不在的活动，一定会让小齐多留心。

　　“没事，你休息吧。”时健放下手机瞥了旁边的陆衍川一眼。

　　时健心说这还叫心情不错呢，我看气压低到快把整个车厢空气冻结了。

　　他清了清嗓子开始说正事：“等你明天飞锦城的路演结束后，有两个代言上新产品的物料和明年开年的杂志封面需要拍摄，还有近期有综艺找过来谈，其他的我都给推了，这个我觉得你可以看一下。”

　　陆衍川接过时健递过来的综艺策划书，翻了几页。

　　这个综艺叫做忘不了客栈，在当下热门的旅游城市锦城的一座山上搭建客栈，嘉宾担任客栈老板以及员工。和其他以旅游服务为主题的综艺不同的是，这次邀请到的五个老年人员工分别患有严重程度不一的认知障碍。

　　选在锦城山上也是因为那里的空气质量好，常年有茂盛的树林环绕，适宜老人居住。

　　“我是觉得一方面这个主题很有意义，另一方面，正好你刚拍完的那部电影是探讨养老问题的，顺便可以当作宣传了。”

　　时健说得不假，这个综艺主要的目的其实在于关爱老人以及科普认知障碍，是陆衍川选电影剧本时都会多关注的社会议题。

　　时健接着说：“策划那边说是这个客栈已经在搭建了，我想着反正你明天也要去锦城，不如后天回来，明天去山上看看？不是一定要去，就当散散心了。”

　　“哦对了，明天是平安夜，团队这边打算把之前拍的工作记录整理一下，你再拍一个简短的祝粉丝节日快乐的小视频怎么样，从上次进组到现在已经很久没营业过了，这次就算是粉丝的节日福利。”

　　平安夜吗。

　　陆衍川看向窗外。相比于英国，国内圣诞节的氛围没有那么重，毕竟是外国人的节日。但仍有不少商家挂上了圣诞节的装饰品，打着节日的名号办促销活动。深棕色的奔驰商务车行驶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间，安静的车厢里能听见街道边播放的圣诞歌曲。

　　“行，就在车里录吧，趁着今天的妆造还没卸。”陆衍川提起手拉了一下领口，说道。

　　时健听闻赶紧把微单从包里翻出来。陆衍川这几年不知道怎么的，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拍点小视频，有时是自说自话介绍他去过的地方，做的工作，有时则是安静的拍风景。

　　时健问他怎么突然文艺了，他说他这叫紧跟潮流拍vlog，但他拍的大部分视频几乎没在微博上发出来过。

　　陆衍川这几年拍得多了手也稳，他拿着相机看向镜头，翻转屏幕上映出一张俊美的脸。

　　“大家好，我是陆衍川。刚刚结束今天的路演。看到观众朋友的反应以及对电影的评价很荣幸，期待它早日与更多的观众朋友，粉丝朋友见面。”

　　“明天是平安夜，后天就是圣诞节了，看时间恰好是周末，不知道大家怎么度过这个节日。”

　　“祝大家平安夜快乐，圣诞快乐，和自己的朋友约一场电影，去ktv唱一天歌，或者就窝在暖洋洋的家里喝一杯奶茶，好像都是不错的选择。还在工作加班的记得给自己奖励一个苹果，祝大家都平平安安。”

　　他放下相机，刚刚拍视频时上扬的嘴角渐渐下垂，像是想到了什么，他自嘲般笑了笑。

　　平安夜吗。

　　耳边的音乐声渐渐远去，窗外的香樟树上挂着的led灯串被风吹得四处摇晃，在地面上形成星星点点的光斑。

　　曾几何时，他也曾度过一个难忘的平安夜。那人的眼睛，绚烂的烟花，和他不受控的心跳。

　　明明只过了三年，他怎么觉得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