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川不自知》落日新舟

13、出什么事了？

　　“出什么事了？”陆衍川看出喻知一瞬间有些紧绷的身体，看了看他的手机，又转头看向喻知，试探性地问道。

　　“不知道……”喻知皱起眉，他确实不理解发生了什么，即使他从未见过低分，也知道这个“无”代表的问题可能更严重。是成绩还没出？学校系统抽风偶尔会出现类似的问题，但既然这一栏的结果已经在查询系统里，说明这就是老师最后做出的判定。

　　是出了什么问题？喻知开始仔细回忆他这门课的报告，和任何一门课程一样，他都极其认真对待，报告完成时教授也给了很好的评价，既然如此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判定？

　　陈落也发现了不对劲，收起嘻嘻哈哈的笑脸，和陆衍川一起凑过去看喻知手机。

　　随即他收到另一条邮件，来自他这门课程的教授。

　　邮件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喻知快速掠过，抓住了中心字眼，大意是需要他这次成绩出现了争议，可能面临成绩被取消甚至作废的风险。

　　“Yu，我需要跟你了解情况。你的组员在成绩出来之前找到学院，说你和另一个女组员排挤他们，觉得他们是印度人，不让他们参与报告。学院正在调查这件事，你知道的，如果是小组任务分配上的问题其实还好，但那两个人指控你们是种族歧视，声称他们受到了心理上的伤害。这不是小事，但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如果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你们无辜，现在立刻整理出来，学院应该会在明天通知你们开一个会。”

　　“什么东西啊？！是你上次跟我讲过的那两个不做事的组员？！”陈落在读懂消息的一瞬间炸开了毛，嘴里开始骂骂咧咧。

　　“嗯……我先回去了。”喻知一边说着，攥紧了手机，不知道在想什么，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哎——”

　　“怎么跑那么快啊这人。”陈落这头还在回忆喻知之前跟他提过一点的事，那头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车。

　　“什么组员？”陆衍川皱着眉问。

　　喻知坐在学校返程的接驳大巴上，他的胃像是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攥紧，呼吸都乱了几分。喻知捂住了胃，深吸几口气，再缓缓吐出。他深知这时候一定要冷静，被无端安上的罪名，那就拿出相应的证据，他本就没做过任何被指控的事，坦荡的是他才对。

　　女组员给他打了电话，在电话那头是掩饰不住的因为恐惧产生的抽泣声，他们知道这项指控的严重性，不比因为抄袭而被判定为成绩作废轻。

　　喻知还记得他读本科的时候，那时候隔壁学院有一个黑人女生，多次在课堂上被一位讲师暗暗针对，从不抽她回答问题，哪怕全教室只有她一个人举手，这个老师也会略过她。她当时并不知道这就算是隐性的歧视，以为是自己不够好，长期发展成了严重的心理问题，后来自杀未遂，经过夏洛特开导后才解开了心结，这个老师也因此被学校开除。

　　就像青少年在成年后突然绅士，一切都得益于明令禁止的规则和社会隐形附上的道德体系，除非像上次袭击事件中的疯子，很少有人会专门去触碰这道红线。

　　正如喻知教授说的那样，如果是同学之间的纠纷倒还不算什么，问题就在于那两个人把事情上升到了这个高度，不说清楚的话，他们面临的处罚可能相当严重。

　　上次在报告完后，喻知做的ppt上只写了他和那个女组员的名字。喻知以前也遇到过小组成员在组内任务里扮演“拖油瓶”的角色，但也只是干的事少且质量差，或是完全丢给其他人做，但在报告前一天突然说自己来不了几乎是闻所未闻。

　　第二天报告前，女组员给他看社交软件上某个账号的合照，两个熟悉的脸在镜头前举着饮料放肆大笑。这两个组员居然抛下作业跑去法国玩了。

　　他们知道喻知不怎么用社交软件，平时连发布招募被试的信息都是用的学校专门的平台，就更肆无忌惮了，结果没料到女组员的一个朋友加了他们其中一个人的ig，在女组员狂赶进度并坚强地挤出那么几秒和朋友聊天的时候，被告知了这件事。

　　这一门课程的分组是自由组队的，老师给了学生最大的权利。其实系里很多人想跟喻知组队，结果那两个印度人因为那天上课坐得近捷足先登。

　　两人好声好气，几近是央求的姿态，说自己这门课要是再挂可能就被劝退了，喻知心想反正跟谁一组都无所谓，同意了。另一个白人女生本科的时候就和喻知认识，是很认真的女孩子，因为本科期间一直没成过队友，她一直想跟喻知一组学习一下，开学的时候就有跟他提过。

　　找一个最认真负责的同伴，自己完成不了的就找个理由转手他人，根本不需要自己付出任何努力，因为对方会交上完美的答卷。有些人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下，肆意践踏别人的好心，瓜分他人心血铸成的成果。

　　可惜喻知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的好脾气。

　　后来喻知当着女组员的面，面无表情地删掉了ppt上另外两个人的名字，并且报告的时候也并未提到那两个人。

　　他像个悲观的理想主义者，理解这个世界大部分的苦难与不堪，但也不愿在遇到不堪时随波逐流，因此在对待一些事情上，态度是极度强硬的。

　　“克里斯塔，我们没有做过那些事情，不需要害怕。”喻知的声音稍微有些抖，但他还在安慰着在电话那头害怕到哭的女组员。

　　“你现在也看一下有没有他们给你发的邮件，挨个点开看看说了什么，能不能作为他们敷衍作业的证据。”

　　“好，我马上看。”

　　他熬了个大夜，收集材料，复盘当时的情况，手机震天响着，陈落担心他一直给他发消息，陆衍川也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只回复没太大问题。

　　公寓里的灯明明灭灭，很多住户早早进入梦乡，外面时不时能听到风吹动树枝的飒飒声。

　　喻知一直对着电脑屏幕，他像这样熬夜好像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但向来都是在刷题写论文，斟酌着打字又删除，为了一项莫名的指控熬着夜，看起来真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他就着厨房的冷饮水往嘴里喂了一颗胃药，不断从混乱的思维中抽离出来。大约挨到凌晨两三点，其实东西已经整理好了，他跟克里斯塔对过后让对方先休息，明天才有精力应付接下来的事情。可是他自己对着窗外像幕布一般撒下来的黑夜，静静地，坐了很久很久。

　　他听着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直至按捺住发抖的手和不断涌上的反胃感，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第二天一早，喻知就和克里斯塔约好时间出门，急匆匆往学校赶。

　　陆衍川闲来无事蹲在河边喂鸭子，时健又拿着一包饲料过来，心想合着你大清早莫名其妙就跑到学校里来喂鸭子，这鸭子看起来肚子都快撑爆了。但他又不敢过度吐槽他家演员，好不容易最近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也没在吃安眠药了，他可不敢惹。

　　又喂完一包，陆衍川冲他伸手，时健实在是忍不住了心说今天这个鸭子我不得不心疼，正要说他，发现陆衍川眼睛直接略过他看向他身后。他也转过身，看到一男一女一前一后在对面的道上走着，两个人手里都拿着一堆文件，女生在后面跟着，看得出来是哭过的样子，眼皮还肿着。

　　“咦，小情侣吵架呢。”时健调侃道。
　　“……屁的小情侣。”陆衍川一边说一边起身，蹙了蹙眉，脸色有些难看地往那两人走去。

　　怎么喂着喂着又生气了……
　　时健无语了。

　　“还好吗？”他跑到喻知跟前，看到对方眼下无法被忽视的青黑，在他干净偏白的脸上显得十分突兀，应该是一晚没睡。苍白的脸色下是隐藏不住的疲态，以及过了一晚仍然没有消退的怒气。

　　喻知的五官清俊，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但其实跟他接触过的人对他的描述都并不是那么容易亲近的。他好像天生不会外放情绪，也不太爱笑，平时展现出的模样虽然算不上漠然，但也透露着矜贵和疏离感。此刻隐隐散发的怒气令这种距离感更加强烈了。

　　昨天陈落简单跟他说了事情原委，加上他趁喻知发愣，快速浏览的那封邮件，拼拼凑凑大概猜到了完整的事情。他自然是相信喻知做不出来歧视同学的事情，这人虽然呆了一些，但即使是在他们专业名列前茅，也是会在小组会议上耐心解答问题的，不然怎么会有同学还约他出去玩。

　　问了喻知后也只得知他今天会到学校说明情况，于是陆衍川就守在这，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总觉得昨天喻知的脸色太差了，今天必须见一面确定他真的还好。

　　“没事，我们去学院一趟，应该能解决的。”
　　喻知神色冷峻，心里揣着事，没跟他再多说几句，急着就走了，陆衍川眼疾手快拉住后面那个红着眼眶的白人女生。

　　“有你们班其他同学的联系方式吗？”克里斯塔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笑得春风拂面，过分流畅的面部线条，不输外国人的挺拔鼻梁，配上内敛的因为笑意微微弯曲的瑞凤眼，看得她脸红心跳的，都不会哭了。

　　几秒后她眨了眨眼睛，红着脸点点头。

　　陆衍川又笑着看向自己身旁的时健，那笑带着几分难以揣测的意味，看得时健背后发凉。

　　时健想起上一次看见这种笑容还是陆衍川拍完某部戏杀青的时候，陆衍川把剧组的花交给他，晚上一个人开车回了家，第二天他就失踪找不到人，结果被热心游客拍到在日本街头给街头搞笑艺人的表演鼓掌。

　　感觉不太妙，时健想。还不如回去喂鸭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