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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石碑 ...

  •   腥臭的泥水瞒过口鼻,元嘉并不觉难闻,她甚至喜欢这样的味道。淤泥能够养的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她是牛首山上的鬼草一样也可以长得很好。
      只是她还是人,跌入水中,污浊一齐涌入胸腔之中,她像只皮球一样感觉要被撑炸了。窒息、刺痛,求生的本能叫她张开嘴大口的呼吸,却只吞咽进更多的污浊和水虫。
      耳边除了涌动的水声,逐渐响起急切的争执,武兆的声音像细碎的雪落声一样,。
      “王爷,够了!您再试下去会出事的,水里那么凉,万一有蛇怎么办?”
      然后是温玉冰冷的自欺欺人声,“不会不会的,武兆你不要担心,她不会出事不会死的。”
      “可她是个姑娘,她怕虫子怕疼的,王爷怎么忍心!”
      慢慢的元嘉就感觉有水声靠近她了,她死死的攥着条蛇尾巴,想要大声告诉武兆水里真的有蛇,有虫子。她好怕,它们钻进她的身体里去了,把她的五脏六腑、脑子全吃掉了。
      可她还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被提溜出水,胸腔的刺痛和窒息便缓和了许多。
      “元嘉姑娘,别怕,没事了没事了!”
      是武兆的声音,可是元嘉的嗓子被泥水堵住了,不能回应他,眼睛也睁不开了。

      很快回到岸上,她讨厌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温玉看见武兆怀里的那张脸,心头一窒,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小.....小嘉.....”
      “王爷.....您自己看看,您都干了什么事!!您说您爱她,您就是这么爱她的吗!”
      武兆却抱着她后了一步,哽咽道:“王爷,您不配碰她!”
      他性子直爽,经常对温玉没大没小,却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的凶光。双眸瞪得宛若铜铃,充血怒张,额头上青筋四起,脸颊肌肉抽动。像是护犊子一样护着元嘉,不许跟前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碰她了。抱着元嘉转身便奔回房传唤大夫,温玉像犯错的孩子的一样,愧疚难当,低下头让路。不想一脚踩空掉进了水池里。武兆听见动静只回头怔怔的看了眼,复而离开。

      落入水中,凉意袭来,水虫黏上肌肤的那一刻,温玉终于知晓武兆是对的。
      水里很脏,有虫子有蛇。那个姑娘最怕这些东西了,在豫州时被两条蚯蚓吓得跟个傻瓜一样在他面前哭。那时明明她再勇敢一点就可以摆脱他了,可她就是很没用啊。
      温玉恍惚看见那个姑娘还在水里,他魔怔了,疯了一样冲过去往水里扑。却只掬起一捧又一捧的臭水烂虫。
      它们好像把他的姑娘吃掉了,她变成了泥,变成了水.....
      “元嘉,元嘉!!”
      “对不起,你在哪里,我来救你了!你别怕,虫子我都帮你抓走,不会让它们咬你的好不好!”
      “元嘉,你在哪里?你出来了,阿玉来救你了,你出来好不好!”
      初夏的夜热闹的紧,有虫鸣有蛙叫,锦靴踩在柔软的新草上一点响声都没有。宅子里的惊呼声由远及近,“快....快,王爷掉进荷花池了,下去几个人去搀王爷!”
      温玉很快被几个小厮从水中拖上岸,他颤着身子紧盯水面,忽然间扯开唇大哭大笑。
      “余....伯,小嘉呢?本王看见她掉进水里,我去救她,她就不见了。水里好多虫子,她是不是被虫子吃掉了?可是怎么会呢?她那么大一个人,它们怎么能一点都不留给我.....怎么可以一点都不留给本王?”
      余老爷子见他魔怔失智,抡起胳膊一把掌掴上去,温玉身子趔趄歪了歪,很快被小厮扶住。
      “王爷,王妃没事,被武侍卫救走了,大夫也请来了,她没事,您别担心。”
      他稍回了些神智,立刻就警觉起来,“你....你说什么,她走了?她走了,谁让她走了,没有本王的命令谁敢带她走!”
      老爷子赶紧安慰道:“没走,王妃没走,在房里。大夫正在看诊,王爷快去看看吧,王妃好好的在房里呢。”
      他像是哄孩子一样将温玉哄回厢房,只是看见房中的灯火他又忽地不敢进去了。脚步止在门外,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元嘉姑娘,松手.....没事了,别怕。没有虫子也没有蛇了,现在很安全了,没有脏东西再咬你了。”
      里面的声音该是没有如愿,声调又放软了好些,“元嘉,没事了,松手。”
      温玉在门外立着,青砖上积着衣摆滴滴答答落下的水渍,红色的小水虫在衣襟上蠕动。
      余老爷子又低声唤了声,“王爷,王妃没事,咱先去将衣服换了再来看她可好?”
      他杵着不动,神色木然,但是叫人一拽又自动跟着走了。老爷子便领着他往净房去,路过窗下时,从琉璃窗上依稀看到里面身影,他忽然又神经兮兮起来。压低了声音靠近,抬眼看着老爷子,紧张兮兮的询问道:
      “余伯,我能看看她吗?就看一眼.....”
      像是害怕别人不让他一样,他伸出手指头表示自己只看一眼绝不会多的。但是实际上他才是这里的主人,就是进屋去又有谁敢拦着他。
      “哎王爷看吧,看完我们换了衣服再进屋去好不好?”
      老爷子帮推了条窗缝,温玉眼巴巴得凑上前。床上的人还在昏迷之中,但已清洗干净,像是晴日刚洗过毛的花猪,软软呼呼的躺在被子里。又乖又温顺,叫人恨不得将世间的珍宝都捧出来给她。
      纤弱的手从锦被里伸出落下在武兆的手中,他坐在床边埋头去掰她的手指。只是怎么也掰不开,那条渗人的蛇尾一直紧紧的被她拽着。修剪的干净又圆润的手指掐进蛇身,翻出褐色的蛇皮和粉色的蛇肉。蛇才刚死不久,蛇肉还在强有力的跳动着,蛇尾缠着她纤细的手腕。仿佛一用力就会勒断般,弄得武兆也不敢用力去掰她的手指。正当他急得满头大汗时,温玉的声音忽然怯生生的传来。
      他说:“武兆,叫她小嘉,她就不怕了。”
      武兆循声回头便看见了温玉的声音,也成一副落烫鸡的模样。但他一点也不关心,握住元嘉的手也没放开。看见温玉,他想起来这是自己的主子,元嘉亦是自己的主子。心头忽然一窒,愤懑又难过道:
      “王爷,她再也好不起来了。”
      然后转头不看他,用温暖的手掌包裹住元嘉冰冷僵硬的手,一点一点的搓暖,像是她娘一样温柔的唤她的名字。

      温玉并不知道他说的好不起来了是什么,跟着余老爷子去净房梳洗换衣。再出来时已经恢复了正常,脸上倔强的蒙着一层叫人难以靠近的冰冷。
      进去房去看元嘉时与出来的武兆碰上,后者无限失望又难过。
      “王爷知道今天小嘉来着月事吗?”
      知道,不知道。
      温玉犹豫了一瞬,只道:“不知道,知道的话本王不会让她摔进池子里的。另外,小嘉不是你该叫的。吩咐下去,以后所有人唤王妃。”
      武兆喊顺口了,一下失了规矩,但却并不在意他的话。
      “王爷不知道,您不知道。您同她在一起那么久了,您不知道她的小日子。大夫说是第一日,她本就宫寒易痛出了很多血。摔进那么脏的池子里,她会生病的。”
      “好了,下去吧。”
      温玉并不想在人前低头,冷漠的将武兆赶出去掩上门。闭眼在上面靠了会儿,再艰难的睁开眼,忽然问道:
      “武兆,你喜欢她是不是?”
      屋外没人回应,只有灯笼里清冷的烛火。
      “那她喜欢你那样喜欢她吗?她喜欢,本王也像你一样对她好吗?你和她说,本王是个傻子所以不会爱人,你让她别恨我好不好。”
      依旧是没有人应答,温玉自言自语,以为只要自己足够的可怜,行再多的恶,对她再不好,那个女人也会怜悯他。他让周围的人都告诉她,温玉本不这样的。他从小吃了很多的苦,被养作太子的替身,没有亲生父母。他的残暴多疑,他只是生病了,不会爱人了。

      可是当元嘉亲口说不恨他,他又慌了。伏在床边抓住她僵硬发抖的手,不住的问:
      “为什么?小嘉,你为什么不恨本王?我对你那么不好,折磨你,弄瞎了你的眼睛,囚禁了你娘,你为什么不恨?”
      元嘉疲惫不堪,别过头,动了动手腕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温.....玉,我累了,你让我睡一会儿好不好?”
      他赶紧撒开手,给她拉好被子,满眼泪花的看着她苍白的脸。
      “好好,你睡,我不打扰你了好不好。”
      她蜷缩进锦被里,将自己团成一圈,似乎这样就能减轻小腹的痛楚。
      身下血流不止,宛若血崩。温玉对于血腥异常的敏感,很快就察觉到了,紧张的抚摸上她的额头,拭去其上的冷汗。
      “肚子疼了是不是,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他向来是手比嘴快,踢掉靴子翻上床抱着团被子的元嘉。手掌从被子下钻进去,覆在柔软的小腹上轻柔起来。用了内力,小腹被温得暖洋洋的。
      可元嘉全身却僵硬起来,浑身上下浮起鸡皮疙瘩,像是那条蛇又重新钻进了她的衣服里一样。那条蛇和萧辞很像,和温玉也很像,让她感到头皮发麻,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过去一样。
      “温玉,你.....放开我好不好?我想一个人睡一会儿好吗?”
      她颤声恳求,那人却并不应,只是拥着她更紧了些。温热的呼吸抚在头顶上,她有些错觉像是会从头发里爬出很多的小蛇蚯蚓一样。
      “你身上太冷了,本王火气大,抱着你一会儿就暖起来了。”
      温玉没撒手,生出劫后重生之感。
      还好她不恨他,也并不厌恶他的触碰,他又觉得庆幸起来。
      元嘉复不再挣扎,只是忍着胸口的闷痛,蔫蔫道:
      “温玉,我不恨你。假若有一天我走了,你不要来追也不要来找好吗?”
      “不好,你走了,本王就会去追去找,天涯海角去接你回来。”
      温玉哽咽了一声,在她的软发上落下一吻。
      “小嘉,你恨本王好不好?不要像一个死人一样,叫本王永远也捂不热,为了你就是叫本王烫伤了自己也愿意。”
      不恨怎么会有爱,她的漠然让他充满了无力感。

      可元嘉本来就是一具尸体,没有那颗草籽,肉身就臭了烂了,比荷花池里的淤泥还要难闻。即便是温玉常年习武,跟着大火炉一样,她的身子依旧冰冷坚硬。
      像是......像是一座石碑,又冷又硬。
      他陷入半梦半醒中,恍惚在怀里抱了一块墓碑,被硌得难受,忍不住低声呢喃道:
      “小嘉,为何你的身子总是那么冷。是生病了吗?我们叫大夫来看看好吗?”
      他睁开眼,以为元嘉在水里泡过头当真落下了病根,但眼前却是一片晦暗。有阴沉沉湿润的月、沙沙的风声、聒噪的虫鸣。
      “小嘉?小嘉,你在哪儿!”
      温玉四处张望,嘶声大喊。竟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身处在了荒郊之外,怀里硌着一块无名碑。眼前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坟堆,上面开满了白色的小花。花朵很眼熟,他一眼就认出来来是那个小姑娘梦境里的花,只是颜色不一样。
      一样的花,那小姑娘是她和萧辞的女儿?!
      而眼前的孤坟,荒草如伞如盖,里面的人.....
      是元嘉!
      她死了,她竟然死了,她怎么会死?
      明明刚才还活着,在他的怀里,只是有些凉。
      可怀里怎么只有一块冰凉坚硬的石碑了?
      温玉一把将坟前的祭品推倒,顺手就抽出了一把佩刀朝石碑劈去。
      “不会,不会的,她怎么会死?来人,给本王把坟挖开!元嘉不会死的,就是埋进坟里她也不会死的!”
      有人大哭大喊的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王爷,万万不可!挖坟掘墓会折阳寿的,就让他安息吧!”
      温玉回头,看清楚是阿东婆婆苍老菱黄的老脸。所有人也都在,站在他身后看着那座坟茔。
      萧辞、阿东婆婆、灵越、武兆、卫骁、小五、文均老先生.....甚至是那条死去的小黄狗和花猪都在。
      只有元嘉不在,她在坟里!
      温玉知道,“武兆、卫骁给本王把坟挖开,挖开!元嘉就在里面,她就在里面!”
      他在墓前发疯,砍断了上面繁茂的草藤。枯立的人一个个也像傀儡一样围成一圈,徒手去扒那座坟。将石碑踹倒,翻开湿润的泥土,一寸一寸往里撅。
      人埋的并不深,移平了坟堆就看见里面的破席了。没有棺木,一张破席殓尸。温玉看见发疯钻钻进坟坑,扒拉开席子。却只见那张裹满黑泥的脸并不是元嘉,而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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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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