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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牛首山有奇草 ...


  •   楔子

      昔时,为帝争,共工怒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洪水滔天滥于天下。牛首之山,有鬼草之种遗人间。裹于数万年的宇宙洪流中,始不发。

      弘德二十五年,戊寅奇荒,发蝗鼠疫,民朝发夕死,户丁尽绝。幸余者在敏山河东筑起千里坟茔,一颗鬼草种伴着春雨,落在一个年轻坟头上。灵根冲破草壳,汲到黄土中腐烂的血肉,在垒起来的小土堆上生根发芽。

      天地满目疮痍,年轻的坟头长出了第一抹绿。那棵野草吸食坟内尸体而生,奋力生长,长得枝繁叶茂,如伞如盖。犹如覆斗遮着坟茔,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同坟头飘出的磷火交相呼应。自此生机蔓延千里,乾坤复生。

      数十年后鬼草成精,去寻到那个坟头的转世,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

      建平年,新帝受天命,庆云现,嘉禾生。封禅泰山,报天地之功。

      兖州府,梁父山下泰山驿。一百多年了的老驿站正在翻新,屋脊上劳役顶着烈日翻瓦,铺设上崭新油亮的青瓦,装饰押鱼、天马瘠兽。
      正南开的头门前是一座五十年前修的宣化坊,才刚刷过新漆,空气里弥漫的都是刺鼻的桐油味。
      往内走去一次是犭贪照壁、仪门,继续往前至北端,是接待官员的官舍。
      三开间的宅门,一般只官员及其仆从出入期间,在东侧门扇上开有望孔、转桶。
      外间驿卒有事可往唤一声,往来文书投进去,后面当差的门房取出呈送官员。
      此处就是后宅,比于前院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因着里面住了前来泰山督工封禅大典的官员,安静不少。
      来人半个月前到的衮州,但半道被黄草山的山匪截道受了伤,遂在此一边修养,一边督工修缮肃然山 、梁父山山道。

      这里寻常该只有他的仆从出入,驿站里却有个分外殷勤的杂役,总爱借着来送膳送药功夫同里面的侍卫话闲。
      每次来,开门接过东西后,黑漆大门砰的就关上。那小幞头也不着急走,还杵在望孔外自说自话。
      门后的黑脸侍卫不理她,说了会儿她就自己闭上嘴,倚在转筒后等。

      不多时,外院进来了膀大腰圆的大汉,高声喊她:
      “小嘉,走了。趁午休去镇上,猫王老伯给你抓来了。”
      “哎好!”

      跳下台阶来的幞头唤作元嘉,来给她娘服役的。早几天托人给她寻猫,约了今天去取。兴冲冲的迎上那大汉,俩人携伴出了驿站。
      像往常一样到日中正午时,院子里面送出来食盒了。是个大高个侍卫叫武兆,穿着官服,腰间跨着配刀。锦靴走的四平八稳,没发出半点响动来。从门后望孔看了眼,竟不见那热心的姑娘。

      “她人呢?”
      一直守在门后的是卫骁,立转桶后跟堵密不透风的厚墙一样,应道:
      “跟着黄草山的山匪去镇上抓猫了,约莫一会儿还会回来。”
      “她若是回来,一会儿直接放她进院子。”
      “是”

      到了午后上工的时辰,元嘉就提着小竹笼回来了。一进驿站直奔后院,武兆和卫骁一直在门后等着。
      见她手中的白猫,互相碰了一下眼。武兆率先开口,一边好奇的问,一边打开门,引她进院。

      “叫元嘉是吧?”

      他说话和他的主子一样温柔,像个大哥哥一样,侧开身让了条道出来。
      “大人唤你进去,跟我来吧。”

      元嘉做出矜持乖巧的模样上前,这是第二次在太阳底下的见到武兆。
      第一次是他们刚来驿站的那夜,火急火燎的抬着重伤的人进来。驿站里闹哄哄都是人,她挤不上前去,只远远的看见了眼从京城里来的这群人。
      她应了声是,跟在他身后。

      “这是送给大人的猫?”
      “嗯,怕大人养伤烦闷,陪他逗逗趣。这是我们本地的狮子猫,特别亲人。”
      “姑娘有心了,大人会喜欢的。姑娘是哪里人士,多大了,怎么来就要服劳役了?”

      武兆唠着闲话,时不时的打量元嘉。
      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前来献殷勤。打听到了里面那位大人的喜好,借着修缮泰山山道,征用劳役之际,摸到驿站里来当差频频示好。
      送吃的送玩的,送猫送狗。把身量八尺有余的男人当宝贝宠,要不要挡了道门,怕是直接就爬上床去了。

      元嘉也在心里自顾嘟囔,她哪里人士,多大了?
      她快要八十岁了,是敏山河东里面那位大人前世的坟头草。
      她抱着猫,眯眼笑的憨厚可爱,嘴上又是另外一套说辞。

      “我十六了,叫元嘉,双花村人。我娘受伤了,不能来服役,所以我替她来了。”
      “你爹爹呢?”
      “死了。”

      她没见过,元家的男人。
      做草的话,数万年前从是牛首山上的鬼草上掉下来的草籽,在那位大人的坟头上长了数十年。
      做人的话,她遇见元家那个寡妇时,真正叫元嘉的小姑娘才八岁,被淹死了。
      她娘去埋她的时候,它随风四处游荡落在了小尸体上。意外复活了那个小姑娘,元家的女人趁兵乱之际,带着死而复生的女儿远走他乡,来到了双花村。

      原来如此。
      听她说爹死了,家里老母又老又病。武兆煞有其事点头,眼睛同情的看她,将人领到厢房外。

      “进去吧,好生伺候大人。他性子好,有点眼力劲,他不会故意刁难人的。”

      元嘉抿唇,点点头。但有点紧张,找了好几十年,终于找到那坟里尸体的转世了。
      只是她打听到这人同以前不太一样,贪财好色之徒。而前世他是个同姑娘说话都要脸红的小书生,一双纯净的桃花眼,最爱掉金豆子了。
      她自顾琢磨感慨着,莫名生出些胆怯。

      “大哥,进去做什么?”
      “去伺候大人,做什么都好。”

      武兆笑的如春风般和煦。
      屋子内是工部侍郎姓温,单名一个玉字。
      宫廷内侍出身,参加过建平元年的春闱。拿了个不高不低的名次,不久就替补到了工部侍郎的美差。
      营造封禅大典工事是他就任来担的第一件差使,是个年轻人,也为皇帝拼得了命。
      刚来衮州就和黄草山上的山匪交上火,虽然没听杀了几个人,但这份英勇是值得肯定。
      为此皇帝还下旨嘉奖,赏赐从京城千里迢迢的送来。黄草山上的山匪也没过上好日子,这会儿正在挨官府的揍。
      他在屋里逗狗,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掩唇咳嗽了一声,喊道:
      “武兆,叫她进来罢。”
      说话的声音中气不足,有些虚。

      武兆推开门,元嘉窥了进去。只见屏风后的贵妃椅上斜斜躺着人影,清瘦俊挺,像是双花村那老书生笔下的水墨山。
      只瞧了一眼,屋内就窜出来了只小黄狗,前来叼住她的裙摆。
      狗子果然扰人,上来就叼住她的裙摆乱咬,走一步跟一步。
      元嘉暗自后悔不该送狗,扰得他心神烦乱,看似伤也没养好。

      “进去吧。”
      武兆催她,贴心的将门带上。

      元嘉进去便将猫献上,还特意洗干净了带来。长毛刚吹干,蓬松得跟朵云一样。
      温玉还是喜欢的,难得在脸上露了个笑。接过猫,放在怀里揉了揉它的脑袋。
      “大人,喜欢吗?”
      “嗯,喜欢。”
      “那大人给它取个名字吧。”

      她睁着亮晶晶的眸子怂恿他,对他今世的喜好打听的透彻,自然能够将礼物送到他心坎伤。他喜欢猫,她就送猫。
      喜欢吃甜食就送甜食,就连他喜欢美人,她也费劲心力捣鼓了几番。
      但温玉憋了半天,道:“就叫花猪吧。”
      好难听的名字!
      小姑娘眉头一皱

      可那是温玉的名字,现在他把这个名字给了他的猫。
      他抱着猫逗了两下,放它自己在屋子里跑,慢条斯理的开始解衣裳。

      “去把手洗干净,替本官上药。”

      元嘉应了声去洗完手回来,温玉已经解开自己的衣服,在床榻上躺好。吩咐她将案几上的药盘拿来,好奇的问道:
      “叫什么名字,哪位大人吩咐你来的?封禅大典在际,当着朝廷的差使,本官还想不得这些。回去告诉你家主人,过了这档口再来。”

      他伤势很重,说话间都在大喘着粗气。精壮的胸膛,剌了一道拇指大的刀伤,已经结痂。
      可有些痒,她绞了棉布去擦上面的药渣,便就更痒了。

      精瘦的小腹,紧致的腹肌齐整有序的排列,沿着分明的腹线蔓延进裤头。
      他一点都没掩饰自己骤然变重的呼吸,眸子看着那张半垂的脸像是要喷出火来。小腹跟呼吸一吸一动,像是里面藏着什么怪物一样。

      元嘉忽然有些害怕这样活着的他了,拿着棉布的手指都僵硬了,感觉头顶上的目光都要将自己烤焦了。
      温玉逐渐压低了声音,眸子露出狠厉。
      “嗯?哪位大人吩咐你来的?”
      压迫着她仿佛光用眼睛要把跟前的人看到地缝里去。

      元嘉深呼吸了一口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他转瞬间又变成了一副和蔼温润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本官没说怪你,就是想知道是哪位大人送你来的,日后本官也好备了厚礼感谢他。”
      “是,是我自己来的,没人指使我。”

      他微微惊讶,收回手。
      “喔?没人指使你,那你上哪儿打听本官的,送那么多东西来,想要做什么?为什么对本官那么好,你有什么事要求本官?”
      是地方官员又欺压百姓了,求他给主持公道?

      元嘉紧张的吁了口气,感觉被他摸过的肌肤,好像被灼了一个洞一样,又烫又疼。忍不住用胳膊蹭了蹭,歪着脑袋道:
      “是我自己愿意对大人好的,真的没人指使我,不信大人可以去问。双花村的村民都认识我,我在这里等大人很久了。”

      她对了眼扫过来的炽热目光,深吸口气。用力捏了捏手,稳住发抖的手指,在伤口上撒上药粉。用纱布一点一点包住,绕上他宽厚的肩膀。

      “喔,这样。那为什么等本官,本官是你很重要的人吗?本官听说你家中贫苦,父亲早逝,家中只有一个年迈的老母.....”

      元嘉缠着纱布没空回他,手忙脚乱的绕了一通。一松手,纱布全掉了下来,半点没缠住伤口。她有些尴尬,才想起来自己不会包扎伤口,忙得要退开。

      温玉却拉住她的胳膊,突然间凑了上前。在她脖颈间,悉悉索索的闻。像只狗一样,元嘉被弄得耳根子一红,呼吸都乱掉了。

      “大,大人,你在干什么?”

      这个人对他来说是很重要,也不是很重要。她是灵山上的草籽,有仙根,讲究因果报应。受了恩就要还,否则生生都要纠缠不清的。

      温玉一愣,奇道:“你薰了什么香?”

      元嘉亦是一愣,什么香?
      不会是她身上的草木香?他鼻子那么灵敏的?
      “没有薰香,许是我娘做的胰子。”

      她胡乱搪塞,未曾想这就是前世的牵绊。所有人都闻不到她本体的草木香,就只有他。

      温玉有些被她的香气吸引,低头猛吸了好几口。没控住身子,一下亲了到她的脖子上。元嘉脸颊瞬间涨上血色,跟被踩了尾巴似的弹开,险些失手把他撅到地下去。
      她又只得硬着头皮去扶,然后跟避洪水猛兽一样忙拉起衣领,恨不得把头埋进去,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好香啊,是胰子的香气吗?”

      温玉由衷的感慨,从没觉得女人身上的香气,有如此好闻。
      他以为女人都只有肉焦味的。
      不!是所有的人,他都觉得腥臭不堪!

      元嘉眼看再不解释误会就大了,他要是揪住这问题不放,自己就没办法回答了。
      “大,大人,我不是来爬床勾引你的,你误会了。”

      她像只受惊的桃子,温玉瞧着戒备的眸子瞬间松懈下来,被逗得扑哧一笑。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我来报恩的?大人,你有什么愿望吗?”
      “报恩?本官于你有何恩,我怎不知?”

      她殷切的看着他,满脸的真诚。但总不能说自己是他的坟头草,来报恩的吧。
      “那个,那个小时候我受过大人一饭之恩。滴水之恩当以涌泉向报,我一直记着您的恩情。”

      一饭之恩?
      他从小养在深宫里,连命都是别人的,怎么会有机会给她施恩。

      “喔,是吗?呈辞滥调,不过本官喜欢。但现下我还什么都不能许你,收你做我的贴身婢女。怎么,还愿意跟着我吗?”

      温玉还是一贯的温柔,佯装将跟前的这个姑娘当成地方官送来的侍妾。一世轮回,他早就忘了自己的名字,前世的贫苦。
      这一世他叫温玉,身居高位。财富权势银钱女人,要什么有什么。不再是前世那个穷困潦倒,乡试被官吏刁难进不去贡院气成哭包的书生阿福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牛首山有奇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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