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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   朝房人头攒动,有什么动静,就如一阵风刮过草原——一根根单独的草茎连接起来,汇成一条草毯。

      沈宣予很满意地听耳边的声音,又接着道:“我想皇弟大约是因上次掖庭司的事不悦,所以今日特来赔罪。”
      他脊背挺直,是君子端方的做派,“母妃真的很挂念你。还望皇弟不计前嫌,抽时间去看看母妃。”

      此言一出,方才隐隐压下的议论又躁动起来。
      没人敢议论天家家事,但如果涉及母慈子孝这样值得褒扬的轶事,可就另说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

      “七殿下在朝中素有佳名,怎么如此?!”

      “相比之下,五殿下可真是君子端方,每日政事繁忙,居然还能日日请安。实是值得效仿。”

      室内中央的镂空金鸭香炉,似有若无的,氤氲出香料受热不均的焦糊味。
      耳边嘈杂,沈孤予却垂着眼帘,瞧着不是要辩解,而是在听跟自己毫不相关的事。

      沈宣予打量沈孤予不应答,场面就快要变成他一人唱戏了,连忙道:“意外选走你的药人,皇兄诚心道歉,还望皇弟见谅。”

      沈孤予瞥了他一眼,心中冷笑,哪里是什么意外。沈宣予看似矫揉作态,实则拿个药人恶心他两次,搞这种人前宽恕的花头事。
      要真想让他原谅,何不私下道歉,非得在人前揭开。

      “七殿下,莫要忘了兄友弟恭的道理。天家尊贵,更要做世间典范。”
      沈孤予微微敛眸,再看过去,就见一位老太傅捋着白胡子,颤颤巍巍道。

      老太傅姓宋,历经三朝,沈孤予不得不敬。沈宣予一听,低顺的眉眼隐隐得意。
      果不其然,沈孤予终于有了反应,他从圈椅上下来,拱手朝太傅作揖,暗自朝旁边使了个眼色。

      无人看见这个隐秘的互动。随之一位六品御史踱步从人群走出,扶住太傅,轻言劝了一句。
      然后就见老太傅神色一惊,连忙摆摆手,但话还没出口,沈孤予已率先诚恳道:
      “晚辈并未生气药人一事,往日也时时请安。只近日朝中事多,父皇委派臣彻查国库一事刚刚作结,故才耽搁了。”

      太傅闻言,有些惊愕,但看沈孤予低垂脑袋,礼节周到,一时感动,连声道:
      “七殿下不必如此妄自菲薄。贤妃娘娘不是你的生母,但你却愿意以生母之礼待之,已是不易,老头子我教导三代皇子,但如殿下这般,不多见啊。”

      “多谢太傅理解。”沈孤予道。

      但此言却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朝房官员都敏锐地发现一件被他们忽略很久的事——七殿下的生母并非贤妃,他从五岁便寄养在贤妃名下,一直不为人所知。
      所以在七皇子十五岁入朝为事时,他们都感叹贤妃养了个好孩子,却忘了沈孤予生母并非贤妃。

      沈孤予本就有意在朝臣前揭露这件事,沈宣予愿意自己撞上来,用这点小事来恶心他,他也不介意在对方反复试探后回击。

      “皇弟果然伶牙俐齿,可我怎么听母妃说……”
      沈宣予见局势颠倒,十分不满,正准备再抛出些东西,就见沈孤予靠近他。

      两人距离近,外人看来两人亲密,实际上沈孤予轻言道:“皇兄还是莫要深挖,尤其是上月我送给母妃的攒金白玉绕竹瓶还搁在那里时。”

      沈宣予面露不屑,刚想反驳,却猛地意识到沈孤予在说什么——贤妃殿里哪里有什么绕竹瓶,那个玉瓶是他隐秘送给掖庭司直司莫尚儆的贿礼!
      沈孤予制药炼蛊,绝世英才,被药师多次称赞。可月中药试偏偏是东宫核心考核,他这才想到让莫尚儆隐下药人,耽误沈孤予药试,为自己争取点时间。

      想到这,沈宣予冒出冷汗,硬着头皮道:“你,你没有证据……”

      “谁知道呢?”沈孤予道,“所以别惹我,小心我说点别人迫切想知道的事。”

      说完,沈孤予露出温润的笑,扶住沈宣予的胳膊,道:“皇兄体谅。但我昨日已挑好了药人,皇兄大可不必挂怀,专心准备药试即可。”

      沈宣予感觉胳膊被沈孤予抓住的地方,如同爬了一条蛇,冰冷彻骨,他勉强笑道:“皇弟不介意就好。”
      然后迅速和沈孤予拉开距离,握紧拳头,掖庭司整件事的蛛丝马迹都被他销毁了,甚至连传了句口信的仆役都被他杀了,沈孤予怎么可能,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沈孤予施施然看了他一眼,耳边响起五凤鼓声,已到了上朝时间。
      百官鱼贯而出,官位高者先走,几位低位官员落在后面,忍不住议论道:

      “方才惊险,没想到七殿下竟是这样慈悲为怀的人。”

      “呵,这也就骗骗你和宋太傅那样死脑筋的人了。天子皇家,哪里是我们这些外人可以看透的,但看五殿下今天率先当众开口,丝毫不留情面,就知背后不简单。”
      这人说完,深深叹了口气,“七殿下好手段啊!”

      “都别说了。天家尊卑,不是我们能议论的,况且两个皇子之间,千万别掺和进去。”

      类似这种丝丝缕缕的议论像指缝间的沙,漏进人群的空隙里。

      乾和宫,上朝地。鸣鞭声响,百官入朝。
      走到殿内,龙椅高高在上,威武龙刻令人不敢直视。可有重臣看了一眼上座,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这时,一位内官走出来,语气高扬,道:“圣上抱病,今日不上朝。烦请各位主事将要奏的事写成折子呈上来。如有要事,也可现在上报。”

      朝堂一片寂静。皇帝已近三月没出席早朝,官员由开始的死谏,到奏折陈情,甚至有官员请本家后妃出言劝说。
      最后的结果都不了了之,撞柱的官员被抬下去修养,后妃被贬黜,如雪花片般的奏折也无人阅览。
      现在,所有官员也只是看着上座叹息,再没力气挣扎,日复一日重复着无主早朝这样荒诞的事情。

      “今日无事太平,天下大吉!”
      内官高喊,尖利的声音响彻乾和宫,掷地无声。
      “退朝!”

      官员在殿内只待了不到一炷香,就再次出来,如海水退潮。

      沈孤予也在人潮里,他顺着人群行走,脚步不疾不徐,清风划过,拂过额外的碎发,在人群里非常惹眼,就像一群老萝卜里长了颗脆生生的水萝卜。

      沈宣予心下愤懑,不满刚才的事,思忖再三,只好瞪了沈孤予一眼,从他身边一尺处快速拂袖而过。
      此举刻意,又不会让人觉得突兀,只觉得这人着急。

      沈孤予被沈宣予怼了一下,表情淡定,看不出情绪波动,步伐依旧坚定。

      “七殿下今天可威风?那确实是真威风。”
      调笑的声音响在耳边。沈孤予回头,见孟徐熙施施然走来。他天生笑颜,一双桃花眼潋滟生姿。
      官员们的朝服普遍是青黑色,只有他的朝服印了大片的花案,既独特又不违制。不少学究都看不惯他这番做派。

      沈孤予也唇角上扬,笑得清润,“小侯爷安好。”
      前朝人多口杂,沈孤予并不打算和孟徐熙表现得关系匪浅。

      “安好啊。”孟徐熙道,“今日我马车坏了,能有幸请七殿下捎我一段路吗?”

      “自然。”沈孤予笑着转身。
      他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不见局促与刻意,只有满满的矜贵。

      相比之下,孟徐熙作为世袭的永安侯,反倒是随意不少。两人间或闲聊着走到马车边,四周人群基本已散完了。
      沈孤予让小厮离远些看路,然后上了车,把通风的两扇侧窗合上,又从身侧的暗格掏出一个比手掌略小的青玉碗,放在孟徐熙跟前,倒好茶。

      “有什么事吗?”沈孤予道。
      进入隐蔽空间,沈孤予变得随意不少,温柔的假笑也消散,眉眼半敛,素手拿着茶器,语气冷漠。

      孟徐熙不知从朝服那个地方掏出一把扇子,自顾自扇风喝茶,道:“没事,也有事。”

      沈孤予给自己倒好茶,浅尝一口后放好白瓷茶杯,道:“什么事?”

      “贤妃的确动手了。”孟徐熙道,“不出你所料,段家也掺和进来了,他们的确是想两头都占。”

      沈孤予面无表情,孟徐熙看着却觉得他像冷嗤了一声,“人找到了吗?”

      “当然——”孟徐熙拉长声音,“还在找。”

      沈孤予看上去并不意外,只浅笑道:“辛苦了。查到这里,想必小侯爷一定费了不少功夫。”

      此言一出,孟徐熙沉默着打量沈孤予。

      “怎么了?”沈孤予道。

      孟徐熙桃花眼下的泪痣随着笑意上扬,他道:“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六七年前,你还是个小萝卜头,每天去国子监读书时都炸着毛。不过过去了这么些光景,你居然变成这样了。”

      “炸毛?”沈孤予疑惑。

      “对啊。炸着毛,就像刚洗完澡的狮子猫一样,浑身都乱蓬蓬的。”孟徐熙露出回忆的表情,“不过有一阵子,你突然变得松弛多了,跟你搭话还能见到你笑,真不可思议。”

      “都是陈年旧事罢了,不必再提。”沈孤予笑得温润。

      孟徐熙打量沈孤予的表情,拿折扇遮住自己的表情,并不回话。

      舆驾悠悠前行,把孟徐熙捎到永安侯府后,沈孤予身边的小厮江阳跟着上了车。
      江阳从小就跟着孟徐熙,一进去就很娴熟地给沈孤予倒好茶,随口问了句:“殿下和小侯爷聊什么了,怎么还把我支开了?”

      “没什么,只不过小侯爷说话不喜旁人离得太近罢了。”
      沈孤予定定看了江阳一会儿,声音温柔。

      车外烈日滚滚,阳光炙烤着大地。

      元初从掖庭出来向北走。都京布局很规整,皇宫居北,故北城多住贵人;而南城与皇宫相对,风水最差,往往是下层人和罪奴的去处。
      从西南边的掖庭往北城走,越走街边就越繁华,高门长衢,每一寸瓦砖都在元初的认知之外。他从没踏足过这片土地,也从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

      越往深走,他便越攥紧手心,发现根本无人注意他——连最下等的南城都没人在意罪奴,可见北城就更不会有人在意。
      这样想,元初心里好受一点。比起被人针对,他更习惯这种原始的歧视。

      七王府占地位置优越,离北城皇宫很近,不需要过分打听,就连街边的叫花子都知道。
      元初问完路,忐忑地走到七王府。

      两座比人还高的石狮子雕刻得栩栩如生,立在王府正门两侧。檐柱耸立,支撑起乌青色的铺作。玄白两色相得益彰,营造出曲径通幽的氛围。

      元初站在府外,下意识攥紧腰间的布包——那是他全部的家当。
      他上前扣响门环,金属敲击实木,震颤传递回手心。元初只敲了几下就停止,门开了。

      一个头戴青蓝色幞头,脸庞圆润的中年男人走出来——南明朝少见这么壮的人,与元初不同,这人是吃出来的,肉质垂坠,并不紧实。
      男人上下打量了元初,像估量价值一样,迅速做出判断,表情不屑道:“平民擅闯王府,你可知是何罪过?”

      元初摇头,他确实不知道。

      男人本想把元初赶走,他这一摇头,反倒让他不知所措,他冷笑一声,“还是个傻子。擅闯王府,轻则斩首,重则凌迟,所以快走走走!”

      元初反应过来,但他想着执事的话,却没有丝毫办法表达出来,站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男人整个推出去。

      “殿下,府前似乎有人闹事。”江阳掀开帘子回头道。

      沈孤予睁开眼睛,眉间隐隐有郁色,他打开侧窗看去。
      马车停在隐蔽处,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门口的情况,阍者想关门,结果不小心失手撞到了闹事人的胸口,把他整个人推翻在地,阍者打开门查看,沈孤予的目光随之落在地上的人身上。

      穿着朴素的灰衣,脖颈缠绕着白布,勾勒出肌肉紧致的曲线,被人意外推翻在地上,也没有反抗生气,而是默默爬起来。动作牵动大,沈孤予注意到这人膝盖上两团乌黑的淤青,想来方才摔在地上一定很疼。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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