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三山九塔

20、好朋友

　　花桥手里提着新买的手机和几样水果，一边朝医院走，一边盘算着要是黎逢春拒绝，自己要用什么方式强行把手机留下。

　　她刚跟安凤玫通了电话，大姐和妈明天就能回来，怕坐大巴或者火车出事，姨夫专门找了个司机送她们。
　　黎逢春还得两三天才能出院，但背后和脸上的伤基本已经结痂，不用再裹着纱布了。

　　她有些心疼黎逢春被剃掉的头发，东一块西一块的，于是给她买了好几顶帽子，将来她出院了要去外面，戴着还能遮一遮。
　　黎逢春却笑，说她准备把头发剪短，毕竟手臂骨折了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好，单手不方便洗长头发。

　　于是花桥马上表态——自己也要剪头，跟黎逢春一样留短发。

　　表态之后她又生出些隐忧来。
　　从前上学的时候安凤敏就不让她留其他发型，万年都是马尾辫。顶多学校组织什么活动，临时梳点其他发型，回去也非得立马拆洗了不可。

　　后来她自己也慢慢习惯了，再没想过留其他发型。

　　这次她真的陪黎逢春剪了头发，不知道安凤敏会不会说她什么……
　　罢了！说就说，我这么大一个人，难道还做不得自己头发的主？

　　花桥昂首挺胸走进了病房。

　　黎逢春在床上坐着，小说翻开放在腿上，她一双眼却不在纸上，而在窗外。
　　见花桥进屋，她敛了方才愣怔的表情，端出个笑来：“怎么还拿东西啊！再拿真的不欢迎你来看我了。”

　　“嘿嘿，你舍得我不来看你啊？”花桥在床边的柜子上搁下水果，对黎逢春眨眨眼：“看这个。”
　　她将手机盒子递了过去。

　　“这——”黎逢春的眉头慢慢拧在了一起。

　　“你生日不是在立春嘛，可惜过了你生日我们才认识的，我这个就当是给你补生日礼物，我生日在十一月，等我过生日你也给我买礼物，怎么样？”花桥搂着黎逢春右边那条健康的胳膊轻轻摇晃。

　　黎逢春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她几乎已经拿不出买手机的钱了，但她真的很需要这个东西。

　　终于，她眉头舒展：“好，等你过生日。”

　　花桥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我大姐明天就回来啦，我明天估计不能来看你了，你把手机卡装上，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发短信啊！”花桥依旧搂着黎逢春的手臂，强调里也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好。”黎逢春点头，她很喜欢听花桥用这种嗓音跟她说话，声音从耳朵里钻进来，直接能酥进心里去。

　　“还有南华山的庙会你也不能去了，我去帮你上香，给你请个护身符回来好不好？”花桥捞起黎逢春的右手，轻轻摸着几处结了痂的小伤口，轻声呢喃。

　　“好。”黎逢春微微将头侧向花桥，在花桥看不见的地方，隔空蹭了蹭她。

　　医院里消毒水味很重，黎逢春觉得自己待久了嗅觉几乎失灵，只有花桥来坐在床边时，她长发上的洗发水香味才能给她黑白的住院生活带来些许色彩。

　　“褚警官还来看过你没有？”花桥玩着黎逢春的手，轻声问道。

　　她还是有点在意这个。
　　褚警官看上去雷厉风行、说一不二，跟黎逢春更像是一类人，她们要是聊到了一起去，自己恐怕就要成为那个不那么好的朋友了。

　　“来过一次……嗯，前天晚饭之后来的。”黎逢春说道。

　　花桥的手一顿，忽然仰起了头。

　　黎逢春还在隔空蹭个没完没了，花桥猝不及防一抬头，额头就撞在了她紧抿着的双唇上。
　　“哎呀！”

　　倒是花桥先慌了：“撞你哪里了？我看看，有没有撞在哪里的伤口上？”

　　黎逢春心跳如鼓——我刚刚……是不是算是亲了她额头一口？
　　她感觉上唇有些麻，也不知是太激动还是被撞到的缘故。

　　“没事，不重。”黎逢春垂下眼，轻轻舔了舔嘴唇。
　　好像有点甜，是错觉吗？

　　“不行，我看看。”花桥双手捧起了她的脸。

　　黎逢春不敢抬眼与她对视，只好一直垂着眼睑。
　　纤长的睫毛轻轻颤着，像蝴蝶的翅膀。

　　花桥看到，心中的担忧忽然就变成了怜爱，忍不住伸出手指碰了碰她的眼睫。

　　“没事。”她收回手，又坐回了黎逢春身边。

　　“我睫毛上有什么东西吗？”黎逢春问道。
　　花桥摇头：“你睫毛好长啊，像假的。”

　　二姐结婚的时候就贴了假睫毛，黑压压的一层，将原本的睫毛也给压不见了。
　　送亲的花桥当时觉得没那么好看，但照片拍出来却格外漂亮。

　　黎逢春这个就不一样，爹生妈养的，怎么都好看。

　　“你额头有没有伤到？”黎逢春回味了片刻，终于还是开口问了一句。
　　“额头这里的骨头是人身上最坚硬的了，怎么会伤到？”花桥拉着黎逢春的手在她额头上按来按去：“硬不硬，硬不硬？”

　　“好好好，没伤到就好。”黎逢春没在她额头上多逗留，反而是摸了摸她的头顶。

　　“那你跟褚警官聊了什么？案子到哪一步了？”花桥还是不放心，继续问道。
　　“没怎么聊案子，那些人反正也都抓到了，后面牵扯的东西褚警官也不能告诉我。”黎逢春想了想：“就聊了聊生活什么的。”

　　还聊上生活了？

　　花桥的嘴角垂了下去：“哦，这样啊。”

　　黎逢春有点拿不准她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想听一听，还是不想听？
　　于是她岔开话题：“你姐姐几点到？那个王建民还有来骚扰过你们吗？”

　　“下午吧，没有。”花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黎逢春哑然，总感觉对方想把天聊死在这里。

　　哪句话得罪她了吗？
　　还是……还是她感觉到自己刚刚在她头顶晃脑袋，像个变态……

　　黎逢春有些心虚，也跟着沉默了。

　　半晌，花桥忽然又开口：“那你们都聊了哪些关于生活的事？”
　　“啊？”黎逢春没防话题忽然又忽然回到了褚文君这里，照实回答道：“就聊了聊过去的生活吧，褚警官父亲也是警察，母亲在司法局上班，她很正直。”

　　“你们聊了多久？”花桥继续问道。

　　“呃……”黎逢春被问住了。
　　她没有手表，手机坏了也看不了时间，聊天这种事，谁还能记得聊了多久？
　　“就一顿饭左右吧，褚警官第二天还上班，聊不了太久的。”她想了一阵，答道。

　　花桥攥住她病号服的一角：“你们关系进展很快嘛，你连她家做什么的都知道了。”
　　黎逢春终于觉察出这话里有些酸味，立马反手抓住了花桥的手晃了两下：“哎呀，我跟她是普通朋友，跟你是好朋友，不一样的。”

　　花桥心中有些开心，却依旧咬着嘴唇：“那你说，不一样在哪里？”

　　不一样在哪里呢？
　　怎么可能一样啊！

　　她总不能直接说花桥是那种她想抱在怀里亲亲揉揉的朋友，褚文君是那种平时交流两句的朋友吧！

　　“就是有什么事我肯定会把你排在第一位的，褚文君只是普通朋友，我们关系没有那么近，就……”她伸手在面前比了一下：“距离，咱俩这么近，我跟她这么远。”

　　花桥忍不住笑出了声：“我就说嘛，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朋友还是越老越好。”

　　好像我们也才认识没多久……
　　黎逢春心想。

　　花桥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离开病房时是笑着的。

　　黎逢春目送她离开，自己却看着搁在床边的手机盒子发呆。

　　她跟花桥确实是好朋友，她上学时也见过那种形影不离，动辄亲亲抱抱，甚至以老公老婆相称的女孩子们。
　　但这到底算不算是一回事？

　　她好多次对花桥产生奇怪的冲动，想抱她亲她，不知道又与那些女孩子们有什么不同。

　　想了很久，她还是准备出院了去书店逛一圈，看看有没有类似的书能帮她答疑解惑。
　　对，还可以问问当年的那些同学！

　　黎逢春三两下拆了手机包装，将手机卡镶进去，翻找着自己的电话簿。

　　好在电话簿是保存在电话卡上的，不会随着手机坏掉而消失。
　　只是可惜了她以前与花桥发的那些短信……

　　她以前闲下来的时候还会时不时翻出来看看的。
　　看的时候偶尔也会后悔，自己要是刚开始说话再软一些就好了，就是当时不耐烦打字，每条消息看上去都硬邦邦的。

　　“喂，李静啊，你现在在哪里呢？”黎逢春调整好声音，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的李静显得有些意外：“黎迎娣，是你？”
　　“嗯，我改名字了，叫黎逢春。”黎逢春笑着纠正了一句。

　　“哦哦，这样啊，你有事吗？”李静继续问道。
　　“啊，我想问问你王苗苗最近的情况，就咱们初中班上那个王苗苗，当时跟你关系很好的那个。”黎逢春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问道。

　　王苗苗和李静是她初中班里最好的一对朋友。
　　好到全年级甚至老师都知道的地步。

　　“啊，王苗苗啊……”李静顿了顿：“前年就去首都打工了，我也没怎么联系她，怎么，你也要去首都打工吗？”
　　“哦……那你呢？”黎逢春继续问道。

　　“嗐，我去年生了双胞胎，忙死了。”李静说着话，电话那头就响起了孩子的哭声。
　　黎逢春不便再打扰，客气了一句就挂掉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