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之交》三山九塔

16、春雨

　　花桥倒不是被翻身的声音吵醒的。

　　春雷裹挟着大雨声势浩大地从雁城上空砸下来，花桥从睡梦中被雷声惊醒，感觉自己心口都跟着一起颤了几颤。
　　她倒不是怕打雷。

　　都是受过义务教育的人，知道雷和闪电的基本原理，这玩意在她心里跟怪力乱神扯不上关系，只觉得声音太大，吵得慌。
　　吵到了她倒没关系，她早上八点才开始跟早自习，吵到了黎逢春可就……

　　还没想完，头顶上黎逢春就轻轻翻了个身，声音低低传下来：“花桥，花桥？”

　　她怕打雷？
　　花桥揉了揉眼——看着不像啊！

　　“怎么了？”她也压着嗓子回问了一句。
　　“打雷声音好大，你怕不怕？”黎逢春声音很轻很温柔。

　　花桥忽然觉得自己头顶像是撑起一把伞，将雷声雨声都隔绝远了。

　　我要说怕还是不怕？
　　她在心中犹豫。

　　事实上是不怕的，可要是说怕的话，黎逢春一定会来安抚她吧！
　　但也不能让她来安抚啊，她再过几小时就要出门了……

　　闪电透过玻璃与窗帘，在卧室的水泥地上惊鸿一现，随后雷声响起，像十万天兵鸣锣开战。
　　花桥心中的战役也打了个难舍难分，她咬咬唇：“有点。”

　　架子床微微一颤，几处关节发出陈旧的呻.吟，黎逢春轻轻巧巧从高处落下来，落到花桥身边：“别怕。”

　　她没开灯，没掀花桥的蚊帐，只是蹲在床边，将一只手慢慢伸过去：“拉着，我陪你。”

　　花桥心中有点自责，但更多的是一些隐秘的，令她激动到有些战栗的快活。

　　她抬起上半身，颤抖着伸手去够黎逢春伸进来的手，二人双手相碰时，不约而同地抖在了一起。
　　“没事，我在。”黎逢春喉头有些发涩，她蹲在地上，另一只手死死攥成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勉强维持住自己心中奇怪的躁动。

　　花桥慢慢转过身，面对着蚊帐之外侧躺。
　　黑夜之中，她只能看到蚊帐外蜷在地上的、模糊的轮廓。

　　黎逢春现在在想什么呢？
　　她是不是很困，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做作，不过打雷而已，也值得这样不眠不休陪伴？

　　既然如此……

　　花桥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忽然开口道：“要不……你躺上来吧。”

　　躺上来就可以好好休息了，比一直蹲在地上好。
　　躺上来，她就可以跟她贴得更近一些。

　　黎逢春也许会在某一天过上自己的生活，她会攒够钱去学车，她会出去跑车，也许还会有新的好朋友，找到喜欢的人结婚……那么长那么长的一生，她只想要这一个她们握紧双手，互相陪伴的夜晚。
　　她太喜欢这种与人厮混的感觉了，那种小说里、电视里才有的，只属于两个好朋友的小世界，她也终于可以体会一次了！

　　黎逢春微微动了动身体。
　　她不敢。

　　她知道自己对花桥有股奇怪的欲望，想抱她、摸她甚至吻她。
　　要是上了她的床……恐怕很难收场。

　　“我怕挤到你。”黎逢春轻轻捏了捏花桥的手：“这样你还怕吗？”

　　花桥的手心慢慢沁出汗来。
　　黎逢春这是拒绝她的意思吧。
　　她是不是也觉得这样太亲密太奇怪了？

　　“你蹲着会不会很不舒服？”花桥赶紧替自己找补了一句：“我怕你太累了。”
　　“还好。”黎逢春摇了摇握着花桥的那只手：“这就是阵雨，来得快去的也快，过会儿就下完了。”
　　“嗯，好。”花桥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不再开口。

　　她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那天在二医院，刘翠梅骂大姐的话。
　　她们明里暗里说过好多次，大姐没结婚就跟王建民睡一个被窝，不要脸。

　　大姐还是被王建民诱骗的，而她……
　　她是主动想跟黎逢春睡一张床，还被人家婉言拒绝了。

　　她是不是更不要脸，更丢人？

　　可……
　　可王建民是男的，黎逢春是女的啊。

　　女生睡一张床甚至一个被窝可太正常了呀，高中大学时，那些玩的好的女生都是这样的！
　　花桥努力在心里为自己洗白，胡思乱想之间，这场说来就来的春雨已经停了。

　　“我上去了啊。”黎逢春松开花桥的手，轻声道。

　　“嗯，慢点爬。”花桥掀开蚊帐，钻出一个脑袋：“谢谢你啊，我……刚是真的有点怕，也，也是怕你睡不好，没有别的意思……”
　　“哈哈。”黎逢春干笑两声，用自己开了个玩笑：“我太壮了，怕压塌你床板。”

　　还好，忍住了。
　　黎逢春松了口气，爬上二层。

　　……

　　三点多，黎逢春慢慢溜下床，蹑手蹑脚去洗漱。

　　花桥说今天还有早自习，课也不少，还是不打扰了，让她多睡会儿的好。
　　满嘴白沫的黎逢春一边照镜子一边心想。

　　镜子里的她眼下有点乌青，那是没睡好的表现。

　　收拾停当之后，她轻轻关上卫生间门，摸黑往正门处走。

　　“你怎么不叫我啊！”花桥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身后，语气里还带着十二分委屈。
　　黎逢春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捶着心口转过身：“我怕吵你，你今天早上也有课呢。”
　　“那又怎么样，我就不能送送你了吗？”黑暗中，花桥整个人的轮廓里好像都填充着三个字——不开心。

　　黎逢春的心当时就化了。
　　她上前两步摸了摸花桥胳膊：“现在就当送过了，我走啦，你乖乖再睡会儿，明天还要上课呢！”

　　见花桥不答话，又“嗯？”了一声。

　　她说的这些话极认真温柔，花桥倒也不是真的不高兴，现在被这么一哄，又开心了起来：“那你做完生意给我发消息啊，咱俩晚上去吃烧烤。”

　　天气热起来的时候，雁城街边的烧烤小摊也多了起来。
　　小摊是流动的，用钢筋搭起架子，上面铺上一层塑料布，塑料布一般都是蓝红白三色条纹的，所以当地人一般也把吃烧烤戏称为吃蓝红白。

　　“好，我请你吃，你快去睡觉，我摆好摊了就给你发消息，好不好？”黎逢春两手架住花桥胳膊，将她架到了卧室里：“我真的走啦，你可别出来了。”

　　花桥的确没出来，她听到门响之后就趴在窗子边看，看到路灯下黎逢春的身影匆匆走过，这才坐回了自己的床上。

　　走了一个人，屋子里又变得格外空旷。

　　在床上坐了片刻，花桥忽然起身，爬上了架子床的第二层。

　　黎逢春把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她伸手扯过枕头，又拉开被子，躺在了黎逢春睡过的地方发呆。

　　枕头和被子上还有点她的气息，花桥将被子搂在怀里，又觉得不过瘾，找到被子角，狠狠咬了一口才罢休。

　　假如人可以不结婚就好了。
　　假如我不结婚，我就和黎逢春住。

　　也买这种上下床，她睡上面我睡下面。

　　花桥搂着被子，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

　　下课铃声响起，花桥咽下没说完的话，微笑着跟同学们说出了“下课”。
　　她不是个爱拖堂的老师，也不认为拖堂期间学生就真的能掌握多少知识。
　　还不如放他们去玩，玩够了，心里的惦记也就少了。

　　拿着书和教案往办公室走的路上，花桥觉得身后好像多了个“小尾巴”。
　　回头去看，原来是郑丽丽。

　　“怎么了？”她对郑丽丽招手：“你找老师有事吗？”

　　郑丽丽脸有点红，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扭扭捏捏道：“花老师，我……我又写了一点东西。”

　　上次看完郑丽丽的作品之后，花桥也写了上千字的感想和几条非常中肯的建议，没想到这孩子这么快就有了新作品。
　　“是吗？有创作的热情是好事，可千万不要耽误学习哈！我可听你们数学老师说你上课心不在焉呢！”花桥笑道。

　　“不会的，老师，我不会耽误学习的！”郑丽丽有些着急。
　　“老师知道你是好孩子，心里有数的。”花桥笑着指了指她的笔记本：“这次又创作什么啦？能不能让老师拜读一下？”

　　“就是想拿给您看的！”郑丽丽双手递上笔记本：“老师，这次我按照您说的做了，您可以多给我写一些批评建议吗？”
　　女生的双眼亮晶晶的，包含着极大的期望。

　　花桥点头：“好，老师一定给你多写点，不过你千万不要用正常的课业时间去创作啊，现在的重点还是好好学习。”

　　郑丽丽应了，跑回教室的脚步很欢快。

　　回到办公室，还来不及翻开郑丽丽的笔记本，花桥就看到了手机上的几个未接和几条短信。

　　未接是花檀打来的，短信是黎逢春发的。

　　于是她起身去外面给花檀回电话。

　　“王建民上门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说？你一个人多危险啊！”花檀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着急。
　　“他最后走了，我也叫我朋友来陪我了……”花桥有气无力地解释了一句，心中有些不快地想：妈还是告诉二姐了，二姐要来陪我了……

　　“朋友，什么朋友？”花檀问道。
　　“就是小黎，上次你们见过的。”

　　“别老麻烦人家，什么朋友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整天陪着你没事干的那是混子！”花檀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生气：“我请假了，一直到妈和大姐回来，我都陪着你一起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