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期将至》如妙汀叙

31、chapter 31

　　没有电梯，随足音响起，每层楼的声控灯亮起，又随足音远去而熄灭。
　　周晏清就坐在车里，开了车窗，目光一层又一层地数着。

　　闻霜从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入住之后，还没来得及找师傅过来换锁芯，她进来之后立即反锁，并且开了全屋的照明。

　　然后才又回到玄关，蹬掉脚上的高跟鞋。

　　双脚落到平地上，视线立马矮了一截，脚后跟又酸又痛。

　　闻霜去阳台上收衣服，准备先去洗个澡。
　　刚走到客厅和阳台之间的推拉门处，静寂深夜里，忽然听见车子发动引擎的声音。

　　她身形一顿，周晏清还没走？

　　视线飘过阳台栏杆往楼下看去。
　　只看见两道车前灯扫过楼前两株银杏树，很快，灯光褪去，银杏树嫩黄的叶片再次戴上夜的面纱。

　　车子驶远了。

　　周晏清回去了。

　　闻霜走到阳台上，两手搭在栏杆上，再次往楼下扫去。
　　蒙昧一片。

　　她拿起靠在墙边的撑衣杆，将今早洗的衣服全都收下来。
　　进了屋，一股脑全堆在沙发上。

　　这沙发是她刚住进来那天就上网淘的，不是二手货，但因为便宜所以质量不是很好。
　　夜里躺在上面，偶尔翻个身总能听到“咯吱”一声。

　　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闻霜懒得来回换货，就让商家赔了二十块钱了事。

　　她洗了澡，换上一件黑色短袖和一条灰白棉绸裤。
　　头发用吹风机吹过，但因为太多又太长不容易吹干，还是半潮的状态。她在头发和后背之间隔了条干毛巾。

　　闻霜把脚搭在沙发边沿，把红肿的后跟晾着。
　　双手抓过干衣服，叠成豆腐块。

　　迷幻铃声响起，她放下衣服，点开屏幕。
　　-我到了。

　　闻霜回：好。周医生晚安。

　　页面显示对方已读。
　　可是好几分钟后，才收到周晏清的回复。

　　-晚安。

　　闻霜盯着这两个字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屏幕摁灭。

　　衣柜在卧室里，是那种老式花纹的，很大，闻霜没用，直接把干衣服都收进摊开的行李箱里的。
　　关了灯，头发从后脑勺一把撩起悬在沙发扶手上，她脑袋也枕在上面。

　　闭上眼睛，明明身体疲惫得要死，精神却很亢奋。

　　她其实是想再过一段时间，等工作和生活都稳定了再告诉周晏清的。

　　今晚的见面打破了她的计划。

　　她有些许慌乱。

　　但一想到周晏清居然要去渝城找她，又很得意。

　　思绪纷杂，导致失眠。
　　随着翻身的动作，沙发底座传来的“咯吱”声也变得搅扰。

　　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闹钟响，伸手摸来手机，遮光窗帘效果很好，室内昏暗一片，屏幕却显示已是上午十点。
　　通知栏里有一条未读消息提醒，接收于今早七点。

　　周晏清：中午没时间，晚上去接你。

　　闻霜眯缝着双眼打字回：用不着，桃源有去柏威年的直达公交。

　　她从沙发上坐起身，薄被随着她的动作一下滑落到了地上。
　　闻霜俯身捡起来，手机铃声也响了。

　　她一边点了接听键，一边走过去拉开窗帘。
　　柠檬黄的阳光一下照进来，她拿空着的那只手挡了一下。

　　“起来了？”周晏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隐隐约约有喧嚷的背景音。

　　闻霜“嗯”了一声，“你没在上班吗？”

　　“在。今天不出门诊，在住院部待着。”
　　周晏清说得云淡风轻，实际上此刻步履生风，清正身形快速穿过人满为患的医院走廊。

　　闻霜说：“那你忙吧，不用管我。”
　　她的意思是，别把接送她上下班这种事纳入日程，没必要。

　　周晏清一手拿手机，一手插在白大褂外兜里，闻言只是笑着很轻地蹙了下眉。

　　快到病房门口，他说：“挂了，记得吃饭。”
　　“好。”

　　闻霜打开推拉门，立即嗅到空气里飘散的草木味，很清新。
　　白天光线充足，红砖墙的矮楼错落布置，后山上一大片松林郁郁葱葱，景色其实相当可观。
　　她不由得展开双臂伸了一个懒腰。

　　她今天上晚班，两点半之前要到门店打卡。

　　时间还算充裕，闻霜洗漱完之后，去厨房起锅烧水给自己煮了碗面。
　　青椒肉丝臊子昨天上班前炒好放在冰箱里，拿出来拨一些盖在面条上，和滚烫的面汤一接触当即没了凉意，挑一口送进嘴里，香辣爽口。

　　吃完早午饭，闻霜把昨天穿过的衣服扔进洗衣机里，然后打开化妆箱，坐在沙发上化妆。
　　她以前都是给别人服务，很少正儿八经静下心来装扮自己，对着镜子描眉、上眼影居然还有些不习惯。

　　十来分钟后，她画好通勤妆。

　　背上包，换上高跟鞋，顺着小区外的坡道往下走。

　　桃源山庄和柏威年商场有直达的公交不假，但就是站牌离得远。
　　闻霜被七厘米的细长鞋跟封印，足走了一刻钟才到站牌。

　　到商场门店时，离两点半还差几分钟。
　　闻霜把肩上的包卸下来放进私人储物柜里，旁边一个也上晚班的同事瞟了她的柜子一眼，真诚发问：“你这个包……是超市买东西送的？”

　　闻霜点头。
　　同事被她坦荡的姿态惊了一下，笑着冲她竖大拇指：“果然很另类。”

　　闻霜懂她说的另类的点在哪里。
　　她没放在心上，也不觉得自己那个印着黄色超市logo的帆布包在一众香奈儿、YSL里有多掉档次。

　　她买不起，大大方方地承认。

　　周五下午还算清闲，但过了晚餐时间，商场人流量激增。

　　闻霜被值班经理安排到眼妆柜，专门给有需要的顾客试妆。
　　这是她的强项，任何刁钻的色彩经她手上化妆刷一抹，像是变魔术般立刻焕发出高级感。
　　加上旁边同事妙语连珠推销，这晚眼妆销量可佳。

　　周晏清七点多从医院出来，先回公寓冲澡换了身衣服。
　　简单吃了份简餐后，他开了车去柏威年。

　　到得实在有些早，八点半多一点。

　　他把车停在商场地下车库，坐在驾驶座上看了会电子书。
　　车库里空气不好，白炽灯从挡风玻璃照进来也刺眼得很。

　　他索性下车，乘电梯去楼上。

　　和大多数男人一样，周晏清几乎不逛街。
　　他每年来商场的次数屈指可数。
　　就算是不得不来，也是到特定柜台拎了东西就走。

　　他对这个新开的大热商场并不熟悉。
　　站在一楼扶梯口的指引牌前看了会，才稍稍了解里面的业态分布。

　　闻霜所在的品牌是国际一线大牌，也是柏威年的门面，倒是很好找。

　　周晏清闲庭信步穿过潮涌般的人流，远远便看见由某超模为品牌拍摄的当季广告。

　　广告拍得流光溢彩，极富法式浪漫气息。
　　旁边玻璃门大敞，两个穿同款黑色西装裙、系鹅黄丝巾的sa分立两侧，笑容可掬地迎送往来顾客。

　　周晏清并未进店，他站在玻璃门外，人头攒动中，看见那个高挑身影被前面的货柜挡了一半，正一手化妆刷一手眼影盘在给坐在升降凳上的顾客勾眼妆。
　　他一直没见过闻霜工作时候的样子，也很难想象化妆师和柜姐的工作状态。

　　这会儿突然扫去一眼，只觉得那人目光专注、神情认真。

　　她有极其强韧的生命力，背后那根脊骨就算不得已被压弯了也会想办法再伸直。

　　门口sa见他停留良久，便热情请他进去。
　　周晏清婉拒了。

　　正要离开，一道女声喊住了他。
　　“晏清？”

　　谈懿桐语带诧异，第一眼看见他时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

　　周晏清回头，神情没有什么波动。
　　他说：“等人。”

　　谈懿桐看看他，又不自觉朝他身后的奢牌彩妆店看去。
　　她身侧的朋友问道：“谁啊？”

　　谈懿桐对朋友说，“这位是周医生。”
　　朋友听到医生两个字立即反应过来，一边朝周晏清点了点头，一边不着声色地打量他。

　　“失陪了。”周晏清礼貌一笑。

　　谈懿桐看着周晏清乘扶梯上二楼，浅色系的衣服很衬他，山岭霜华一般的清寂感。

　　朋友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问：“是他吧？”

　　谈懿桐回过神来，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只是笑着举起右手亮出无名指上的鸽子蛋，“我结婚了。”
　　朋友挑眉，“那你把他介绍给我呗。”

　　明知朋友是玩笑话，谈懿桐还是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私心里，她觉得周晏清这样的男人是不该被随意亵渎的，就算言语玩笑也是冒犯。

　　“他你搞不定的。”谈懿桐说。

　　朋友一边拉她进奢牌店，一边接话：“你说说看，他喜欢什么样的。”
　　谈懿桐笑一笑，“我要是知道，也不会走到今天这步。”

　　朋友识趣地打住这个话题，故意宽慰她似的，笑说：“何以解忧唯有买买买。今天我买单，看上就拿别客气。”
　　谈懿桐淡笑。

　　正对门店二楼的位置有家西餐厅，周晏清找了个挨走廊的空桌。
　　服务生送来餐单，他只要了杯苏打水，原也不是为了吃饭而来的。

　　这晚一直忙到商场打烊，店里的顾客才全部散去。
　　值班经理照例组织开了个简短的晚会，之后清点库存、补货、做报表、打扫卫生……一切事宜完毕，已经快十点半。

　　闻霜在九点半的时候抽空给周晏清发去短信：今天可能会延迟下班，你别过来了。
　　周晏清回得及时：你先忙。

　　闻霜匆匆把手机塞回兜里，去库房找产品。

　　她以为周晏清会听劝。

　　这会儿，一行人迈着绵软的步子相继走出门店。
　　有车的乘直梯去地下车库，没车的就结伴往员工通道走去。

　　又有同事提议去喝一杯，说着话的是个长相甜美的姐姐。闻霜记得她结了婚而且有孩子。

　　闻霜不解道：“这么晚了，不用回去陪家人吗？”

　　“陪什么家人，我现在就是孤家寡人。”她见闻霜眼露困惑，便解释道，“我离婚了，孩子归男方。”

　　她指一指同行的几个老员工，“他们也差不多，没结的掰了，结了的要么离要么纯纯室友关系。害，干我们这行的差不多都这归宿。别看钱拿得多，一天到晚忙得不着家，没几个能把家庭平衡好。”

　　她亲切地拍拍闻霜的肩膀，“久了你就会明白这份工作的其他弊端。你现在还是花骨朵，狂风暴雨在后面。但是别害怕哈！”

　　闻霜笑了。

　　手机响，她从帆布包里掏出来一看，是短信。

　　-车停在商场背后的广场边，不着急，慢慢过来。

　　闻霜怔了一下，她以为周晏清不会来的。

　　从员工通道出来就是商场背后的小广场，闻霜抬眼边看见白色林肯打着双闪停在路边。

　　她跟同事说：“我先回去了，你们去吧。”
　　同事问：“你怎么回啊？这个点没公交了吧？你要不还是跟我们一起，待会好拼车。”

　　“有人来接。”
　　闻霜朝白色林肯的方向指了一下。

　　同事们纷纷望过去，有视力好的一下看见驾驶座里的男人，笑着起哄：“哦，男朋友啊？！气质好好！”

　　闻霜耳根莫名烧起来，她摇头：“不是。”
　　同事们却不听她解释，把她往周晏清这边推了推。

　　做sa的大都自信外向，有几个还笑眯眯地朝他挥手致意。

　　周晏清开门下来，他穿月白POLO衫、浅灰色西装裤，夜色朦胧中人似清竹。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闻霜走近了，他笑问。

　　“就随便聊聊。”闻霜看了他一眼，绕过车头坐进副驾。

　　周晏清随即上来，没着急发动车子，他侧身取过放在后座上的打包袋，递给闻霜。

　　闻霜愣了一下，她看见打包袋上的西餐厅名字，餐厅就在她所在门店的对面二楼。

　　“你刚才去商场了？”她拆开袋子，里面是一份鸡肉沙拉和一杯混榨水果汁。

　　“嗯。”周晏清等她把吸管插|进杯口，喝了一口，然后才转动方向盘，刻意放慢了车速方便她吃东西。

　　闻霜晚餐时争分夺秒地吃了一个汉堡，没尝出什么味来就咽下去了。
　　经过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她确实饿了。

　　她把果汁放在中间的水杯架里，一手捧着打包盒，一手拿叉子，快速消灭。

　　周晏清余光瞥见她大快朵颐的样子，兀自勾了勾唇。
　　她吃东西的样子总给人一种东西好吃、食物应该得到赞美的观感。

　　闻霜把沙拉吃完，果汁喝了大半，被掏空的身体光速回血。
　　她将打包盒和叉子仍旧装进袋子里，这才想起问他：“不是让你不用来了吗？”

　　周晏清笑说：“又没什么事。”

　　“这样啊。”
　　闻霜压着不自觉想要往上翘的嘴角，转过头，窗外路灯流光般向后飞逝。

　　有了昨晚的“前车之鉴”，今天白色林肯驶上坡道之后拐过两个弯，很快便找到7幢，平稳停在楼下。

　　此时已经十一点过，比昨晚周晏清送她回来的时间还要晚。

　　闻霜解了安全带，俯身去拿刚才放在脚边的打包袋，周晏清说：“放着吧，我等会收拾。”

　　闻霜真就放着了。

　　她抓起帆布包，侧头看一眼周晏清，“那……”

　　“周末两天不休息？”周晏清问。

　　“休不了。每周只能挑工作日休一天。”闻霜说。
　　周晏清微点了下头。

　　朦朦光线里，他专注注视她，脉脉目光很轻又极有分量。

　　闻霜嗅见他身上那股清新的水生馥奇香调，心悸一瞬。

　　可她还是狠下心来，小猫一样的眼眸轻眨了眨：“太晚了，不请你上去了。回去慢点开，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