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刑部修史书》西江月色

76、场空

　　“他或许是裴沉。”

　　裴沉！

　　孟清也心中乍起惊雷，怎么会是裴沉，或许又是什么意思？

　　乔时雨：“你还记得我让你接近陆微言一事吗？”

　　孟清也点了点头，“沈如琢告诉我了，你是为了将我支开，避免与许巫……我爹接触。”

　　“是，而我之所以知晓许巫师便是你爹，是苏桃所说，而苏桃则是从裴沉处得知。”

　　“苏桃一心复仇，想利用你爹，便以你的性命威逼利诱你爹说出当年真相，并交出证据。”

　　“那时你爹可能还并未与你相认，你爹爱女心切，便告诉苏桃，苏卓将军焚村之事另有隐情，起因在于裴沉。”

　　孟清也打断了他，“不用说了，我知道这是裴沉的手笔，他走火入魔，罔顾天良，为一己私情，逼我爹向裴青烈献上焚村之计，以活人生祭企图为一人续命，如此妖计，实在叫人恨恨。”

　　乔时雨：“原来你已知晓……好吧，接下来，我便说你不知道的部分吧。从发现裴沉从前所为之后，我便担心他会将我们告发，但事实是什么都未发生。”

　　“一直惴惴不安到出城之日，我需要一个替罪羊，苏桃及时出现，她承诺，必要裴沉付出代价。”

　　“她无人可用，于是便计划威胁裴沉派人来做这个替罪羊。”

　　孟清也：“等等……”

　　“她如何把握裴沉不会反将一军？虽然明面上的证据只可证明是裴青烈蓄意冤枉苏卓将军，可揭发自己的生身父亲，对他又有什么益处呢？更何况是帮着我们出逃，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孟清也发出一连串的疑问。

　　乔时雨：“裴沉最在乎的，恐怕只有那陆微言一人罢，不惜为她信那荒诞续命之术，苏桃拿陆微言的性命威胁他，他怎么敢不乖乖束手就擒呢？”

　　诚如乔时雨所言，裴沉的确无可奈何，他万万没想到苏桃会知晓当年真相，苏桃并未朝他怒吼，甚至冷静得不能再冷静。

　　苏桃求他找人之时，他并未多想，只要不妨碍到他，他愿意补偿苏桃，了却心中亏欠。

　　苏桃拿着陆微言的贴身香囊随意扔到他面前，言语嘲讽，“你不是喜欢她，爱她爱得不能自已吗？裴沉，你做过什么，你能问心无愧吗？”

　　几乎是一瞬，裴沉便知晓苏桃的意思。

　　他拼命想遗忘的，她都知道了。

　　面对苏桃的质问，裴沉毫无还口之力，午夜梦回之时，他也在想，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了，饱读圣贤书，却信神佛说，实在是没有办法，恰好得知了那古老之术，以活人祭续命的传说，没办法，他要陆微言活下去，哪怕明知不可为，他也要一试。

　　旁人一听便觉荒诞，可他甘愿。

　　“苏苏，她在哪？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裴沉神色阴沉，死死盯着苏桃，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做了这么多，万万不能功亏一篑。

　　宁愿我负天下人，也不愿天下人负我。

　　“你不配叫我苏苏，真恶心。”

　　苏桃字字泣血，“哈哈哈哈哈，狼心狗肺之徒也有舍命相护之人吗？你说，若她陆微言知晓你为她所做的一切，会不会很感动啊？大情种！”

　　她几乎控制不住内心的仇恨，裴沉他怎么敢，苏家被抄后，苏桃紧紧抓住裴沉这根救命稻草，她以为的救赎，确是将她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诚然，裴青烈早已忌惮苏家，迟早出手，裴沉献计，不过是导火索罢了，但这不是理由。

　　昔日喜爱，叫她作呕。

　　裴沉被捏住了要害，他可以接受众叛亲离，却无法忍受陆微言一个厌恶的目光。

　　他故作轻松，“随你。”

　　裴沉在赌苏桃对陆微言仍留有余地，毕竟多年情谊。却忽略了自己与苏桃亦是相识多年，却能心狠至此。

　　苏桃像是将他看穿了一般，阴沉一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虚伪呢？可怜了陆姐姐，遇人不淑，别装了，不然，陆微言的性命我可不敢保证。”

　　“你究竟想做什么？”

　　裴沉的冷酷面孔终于破裂，露出些焦急与不耐，“你若要我偿命，我可以的，你别伤害无辜之人。”

　　无辜吗？苏桃心底嘲讽，的确无辜，陆微言什么都不知道，但她怎么可能不迁怒呢？

　　凭什么她深陷泥泞，凭什么？

　　苏桃：“放心，不会那么轻易让你死的，你骗我将沈如琢引来，到底为什么？别说是想替我报仇，那你还不如将自己千刀万剐。”

　　裴沉低下头，缄口不言。

　　苏桃抽出匕首架在裴沉颈边，恨不得立即杀了他，却生生忍住，“说！”

　　裴沉并未躲闪，甚至想就此了解，可始终放心不下陆微言。

　　“我并未对他们怀有恶意，我只是想借他们之手摆脱裴青烈的掌控，还有……陆微言也能脱离陆家。”

　　“然后你们双宿双飞是吧？”

　　苏桃苦极而笑，她拿不出任何话来形容裴沉，怎么会有这般恬不知耻之人。

　　“我说了。就这样。”

　　“很好，既然你无意与他们作对，那送佛送到西，徐二公子遇刺一事你想必也知晓，这样，出城之日，你去扮那刺客，为他们争取时间。”

　　“你是他亲儿子，即便事后裴青烈发现真相，也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不是想扳倒裴青烈吗？机会就摆在眼前，至于要不要去，呵……”

　　苏桃继续道。

　　裴沉并未多想变答应了，即便苏桃不说，他也要想办法让沈如琢一行人顺利回京。

　　裴青烈倒了又如何，他有办法保全自己，保全陆微言。

　　唯一棘手的，便是面前之人，苏桃……

　　他起了杀心。

　　“说到做到哦~不然我可就不保证你的世子妃是否安好了。”

　　苏桃阴恻恻一笑。自知晓真相后，她不眠不休，常自残，企图以肌肤之痛麻木心绪之痛，流不出一滴泪，亲人之死，行路之惨，她都挺过来了，甚至能换上单纯的假面。

　　挺过来，让裴家付出代价，苏桃心中焦灼着烈焰，这样也好，她再无所念，一个人，无所顾忌，不怕失去，只有仇恨，支撑她走下去，不停歇。

　　她能面不改色的威胁裴沉，心狠囚禁陆微言，她能做到。

　　……

　　众人驾马离去之后的塞北城，弥漫着黑云欲摧般的死气，黑衣男子被包围在层层盔甲之间，眼睁睁瞧着厚重城门缓缓关闭，好似榨干最后一丝生机。

　　正如乔时雨不知裴沉是否会亲自前来，裴青烈也疑惑，为何竖子并未抓住这线生机。

　　甚至在裴青烈下令将他捉拿时，裴沉仍无反应，并非狂妄，只因裴青烈只他一个儿子，无论他做出何等事，至少性命都无忧。

　　裴沉被架住，强制跪下，护卫从他怀中搜出账簿，呈递至裴青烈手中。

　　裴青烈随意翻看了一遍，“去，将他带到本王跟前。”

　　随后他又召来张肃，耳语道：“传书一封，将埋伏的暗卫撤下。”

　　裴青烈备下万全之策，一旦发觉异常，埋伏在回京路上的暗卫便会起势，拦下沈如琢一行人。

　　裴沉未挣扎，被拖拽后跪伏在地上，裴青烈翻身下马，伸出一手捏住裴沉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来。

　　面具被揭开。

　　狠狠砸在地上，风过寂静，裴青烈那张游刃有余的面孔逐渐阴沉。

　　张肃率先开了口，“世子？怎么是……”

　　话还未说玩，他便捂住嘴，惴惴不安地望向裴青烈。

　　裴青烈不可置信的再仔细看了一遍搜来的账簿，的确是丢失的那一本。

　　风雨欲来。

　　众目睽睽之下，裴青烈将账簿摔在裴沉脸上，发出沉闷一响，他咬牙切齿怒道：“丢人现眼。”

　　“张肃，捆回去，送到本王书房。”

　　裴沉自嘲一笑，果然啊，裴青烈还是不忍心。

　　……

　　裴沉挨了许久鞭打，黑衣逐渐暗湿，不知流血多少，他强撑着不肯发出一声，不愿示弱求饶。

　　裴青烈失了理智，全然不顾底下人血肉之身，疯了似的挥鞭，势要将心中怒火悉数发泄。

　　簌簌声不绝于耳。

　　裴沉昏睡前最后一副画面是裴青烈冷着脸吩咐：“把这个不孝子关进柴房。吊着一条命就行。”

　　谁也不敢求情。

　　……

　　夜深。

　　月光透过木门缝隙溢出一丝清亮，洒在裴沉血迹斑斑的脸颊之上，他是被冷醒的，意识逐渐找回，身体却无法动作。

　　鲜血逐渐干涸，黏腻，裴沉蜷缩在那狭小的空间内，不见人形，似一滩血，扶不上墙。

　　只那一点光，裴沉艰难伸手，想抓住，脑海中浮现陆微言不染杂尘的笑，也难留住。

　　门开了，咯吱咯吱作响。

　　裴沉一愣，对上苏桃那溢着冷意的目光，高高在上，好似在看一条狗。

　　他如今与一条狗又有什么差别呢。

　　“还不够。你所受皮肉之苦，比起你带给我的，根本算不了什么。”

　　裴沉牵扯嘴角，勉强一笑，“如果这能让你好受，我随便你处置，但，别伤害其他人。”

　　苏桃从前最爱他的笑。裴沉长相并不算出众，顶多爽朗意气，但他一笑，苏桃便招架不住，也想跟着笑。

　　此刻她也笑了。

　　自身都难保，还念着别人，可笑至极。

　　苏桃：“害怕吗？”

　　裴沉：“怕什么，无悔，无惧。”

　　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么做，他不为自己而活，天道不公，陆微言少的命，他替她续上。

　　“续命之术，多可笑啊，你是傻到什么地步才会相信这是真的，你为她横生冤孽，只怕上天震怒，会报应到她身上。”

　　“你还不知道吧，也是，陆微言一心为你，不愿叫你知晓她短命的事实，你派去诊脉的医师，在她的示意之下，并未告诉你，她的病情并未好转。依旧活不过双十。”

　　裴沉死死盯着苏桃，双目欲裂。

　　不是这样的，医师明明告诉他，陆微言已好转，苏桃肯定是在骗他，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