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入雪夜》逐宁

3、Chapter 3

　　医院急诊室人满为患，司机着急忙慌带宋越去处理伤口。

　　意外发生时，谈乔被宋越紧紧护在怀里，除了脸颊上稍微蹭破了点皮，没受其他伤。护士替她消毒后，谈乔就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等待两人。

　　外面的雨势渐大，雨水前赴后继，凶猛地敲打着大厅的玻璃，旧的痕迹很快就被新的覆盖，就像从未出现过。

　　谈乔的风衣衣摆上沾上了尘土，脸颊也灰扑扑的，她形容憔悴地坐在那里，面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垂下的眼帘遮住了她心事重重的思绪。

　　过了两个小时左右，宋越左手缠着绷带走过来。
　　他披着黑色卫衣，里面穿了件白色t恤。

　　跟谈乔相比，宋越要狼狈得多。t恤上沾染了不少他的血迹，上半身都脏兮兮的。

　　谈乔抬眼，看见一张很俊秀的脸。只是这张脸面色苍白，染上了不易察觉的疲累。

　　宋越在她对面坐下，急诊室人来人往，喧闹的人声衬得他们这里有些安静。

　　谈乔独自坐了这么长时间，冷静了很多，礼貌开口询问对方的状况：“怎么样？严重吗？”

　　宋越摇摇头：“没事儿。”

　　他伤得不轻，左胳膊上的伤口又长又深，缝了几十针，但万幸没有骨折，之后需要每天按时来医院换药。
　　只等核磁共振结果出来，看看有没有内伤，他们就可以回家了。

　　谈乔看着他几乎缠满绷带的小臂，知道对方只是在安慰自己，很是抱歉，自责地低下头：
　　“谢谢。”

　　宋越认真地盯着她的发旋看，无声的笑了一下，露出了一颗不太明显的小虎牙。
　　他开玩笑：“都说第三遍了。”

　　谈乔抬起头，对方眼含笑意看着自己。
　　“我们之前见过。你不记得了吗？”

　　谈乔认真思索片刻，还以为是在英国读书时的学弟。

　　宋越见她一脸空白，也不拐弯抹角，直说：“就是……”
　　他语气稍顿：“就是几天前，在D大。我是商学院的学生，念大三。”

　　谈乔“嗯”了一声，其实还没怎么想明白。

　　正巧，司机师傅拿着检查报告急冲冲朝他们走过来，按捺不住的高兴：“问过医生了，没事儿，都挺好的。”

　　他想把单子递给宋越，瞧见一手绷带，转头递给了谈乔。

　　谈乔下意识接过来，看见病历上面写：宋越，男，20岁。

　　宋越？
　　谈乔有印象了，是在文然学姐办公室碰到的学生。

　　她这边想着，就听见对方跟司机说：“我们没什么事了，时间也不早了，您就先回去吧。”

　　司机师傅立刻拒绝：“这怎么行？我把你们送回家。”

　　没等谈乔说出拒绝的话，对面的男生先开口：“没事，我爸马上就过来了，您先走吧。”

　　司机见推辞不过，留下了他的电话号码和微信，让宋越后续还有什么问题随时联系他，又给宋越多转了1000块钱，硬要他收下，说是精神损失费。

　　他又想加谈乔的微信，却被拒绝了。
　　谈乔微笑表示：“不用了。”

　　等司机师傅离开，宋越笑着递过去自己的手机：“那能加一下我的微信吗？”

　　谈乔犹豫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扫了一下。

　　宋越心满意足通过了好友，看见谈乔一脸沉静地坐在椅子上，想起对方刚才在马路中间失神的样子，询问道：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谈乔微怔，摇了摇头。

　　不早了，既然都没什么事，她拿起包，说：“那我就先走了。”

　　宋越点点头，还想说些什么，电话恰好响起，他看清是谁，接电话的动作变得有些不自在。

　　谈乔见状，不再打扰，转身朝门外走去。

　　一个小护士恰好路过，看见谈乔要走，想起了什么，连忙走向护士台：
　　“哎，你的伞。”
　　谈乔却已经走远了，跟她一起的男生忙着打电话。护士左顾右盼，自己实在抽不开身，打算等一会儿把伞交给男生。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接过伞，护士看过去，是科室的一个女医生。
　　女医生接过伞，语气自然地问：“我去吧，刚好要去对面楼一趟，是哪位患者的？”

　　护士指了指就要从门口出去的背影，医生比了个ok的手势，走过去。

　　走到谈乔身边，女医生拍了拍谈乔的肩，笑着打招呼：“小姐，你的伞忘了拿。”
　　谈乔连忙道谢：“不好意思。”

　　女医生：“没关系，应该的。”
　　说完，她先一步出了大门，朝医院另一侧大楼走去。

　　谈乔站在医院侧门口等出租车，好几辆在她面前停下又开走。

　　她没有上车。

　　路灯下，谈乔若有所思般举起自己的左手，上面的血迹大半都被纸擦干净了，只剩下一些藏在手上的纹理中，早已干涸。

　　看了一会儿，手突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谈乔觉得有些荒唐。
　　十年前也是这只手，摸到了别人的血。

　　然后呢？
　　谈乔收回手。
　　雨点不停地敲打伞面，发出有规律的声响。谈乔很喜欢下雨天，因为发病而变得可怕的心情会因为雨声稍有好转。

　　可今天晚上就没那么管用了。

　　思绪一旦不受控制，就如脱缰之马。
　　谈乔不停地回想起在宋越的怀里失神的几分钟。

　　脑海里不仅反复回放犹如梦魇般的刹车声，还不断“看到”一个场景。

　　那是某个夜晚，宋越一边开车，一边在与身旁的人说些什么。两人似乎有什么矛盾，正纠缠不清，马路上迎面驶来一辆货车，货车原本按照正常的路线行驶，却在两车交叉而过的瞬间，骤然改变轨迹——
　　直直朝他们撞了过去。

　　又一辆出租车驶来，司机摇下车窗，询问：“姑娘，需要坐车吗？”

　　谈乔点点头，拉开后车门坐上去。

　　汽车启动，医院大楼被越甩越远，逐渐消失不见。
　　谈乔打开手机，沉默地看着新增的聊天框——
　　她“看到”的一切真的会发生吗？
　　如果是真的。
　　他会和她一样……死掉吗？

　　良久，她收回犹豫不决的手指，没有点进去。

　　出租车一路疾行，很快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宋越挂掉电话，在医院又坐了半个小时，觉得此时再出去绝对不会碰到谈乔，才龇牙咧嘴摸了摸摔到的屁股慢慢悠悠站起来，带上兜帽，往门外走。

　　雨短暂地停了一会儿，宋越急忙走去路边打车。

　　撒谎是需要代价的啊，宋越上车的时候想起刚才撒的谎，忍不住鄙夷自己。

　　他就是觉得，按照常理，家人应该赶过来。所以随口扯了个谎。

　　在小区门口下了车，宋越离老远就看见自己下午买的菜，横七竖八撒了一地。
　　他走过去挨个捡了回来，除了左胳膊上缠了绷带，其他跟下午出门时一点没差。

　　上电梯，进屋，放菜，一回头，客厅突然多了个人。

　　宋桦皱眉看着儿子，满脸不悦——刚才打电话询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语气已经不怎么好了。

　　宋越却莫名开心。

　　他收敛起笑意，站直身体，准备迎接父亲劈头盖脸的痛骂。

　　可宋桦只是皱眉看了他一会儿，说了句：“早点休息。”
　　说完，似乎没有看到儿子缠成木乃伊的胳膊，他拿起茶杯，朝自己卧室走去。

　　宋越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句：“这么高冷。”他关掉客厅的灯，汲着拖鞋回到自己卧室。

　　却没急着开灯。

　　他走到阳台边，窗外的光洒了一地。宋越掏出手机，点开谈乔的头像。

　　是一片深蓝色的海洋。

　　网名就是人名。朋友圈一个没有。

　　宋越看了一会儿，语气软了下来：“你也这么高冷啊。”

　　说完，他轻轻扬起嘴角，拉上窗帘，转身进了洗手间。

　　谈乔回到家时，母亲还没睡，一看到她，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拉着她胳膊左看右看，发现没受什么伤，才重重舒了口气。

　　谈乔知道母亲怕坏了，心里愧疚，连忙安慰：“电话里已经告诉你了，没有什么事。”

　　母亲摸了摸她的侧脸，伤口已经凝固，看起来还是有些可怕。

　　“怎么会突然遇到车祸？”

　　“司机疲劳驾驶，不小心闯了红灯。”

　　说着，谈乔弯下腰抱了抱母亲：“不要担心，我没什么事。”

　　母亲喉头哽咽，眼眶也红，连忙点头：“好好好，没事就好。”

　　谁都没有提十年前那件事，可谈乔知道，不只是她，最亲的人也时时刻刻活在那场意外的阴影下。

　　谈乔有心岔开话题，目光朝客厅看了看，看到茶几上多了几个果盘，疑惑地问母亲：

　　“今天家里有客人？”

　　母亲微微一愣，朝客厅走去，收拾起果盘，解释道：“是啊，以前的一个朋友过来坐坐。”

　　谈乔不疑有他，母亲提醒她喝药，她点点头，去餐厅接水喝。
　　接了热水，谈乔有些犯懒，就捧着水杯倚在餐桌旁发呆。

　　母亲却莫名有些着急，催促她快过来，谈乔立马应了，走过桌旁时，身形蓦地一顿，她低下头，看见垃圾桶里几张碎纸屑。

　　纸张上面似乎是……电话号码？

　　谈乔动作迅速捡起一张写着字的碎片，一脸平常地朝客厅走去。

　　她喝完药，回了卧室。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碎片，母亲有心不想让她知道，名片撕得稀碎，谈乔花费很长时间才分辨清楚两个字。

　　……分局。

　　来的人是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