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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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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丘一听这声音,就晓得要糟。
但拔腿就跑已经来不及了,他的长腿被一个团子扒得严严实实,甩都甩不下来。
庄宛童连哭带喊:“师叔,我好想你。”
诏丘喉口干涩:“我也……想你……们。”
他皮笑肉不笑的打招呼:“好久不见啊褚师兄。”
褚阳三步两步越过重重烟瘴,定在他身前,意味不明:“确实。”
他依然穿着低调的常服,但雾气湿浓,衣料不避水,便将他深褐色的衣裳微微洇湿,染成另一种更加深沉的颜色。抬眼望过来的时候眼睛同样被雾笼罩着,只是亮得吓人,便俨然有了威势,白雾一送好不飘飘,恍若他们回到了曾经在高山之巅修习的时日,而诏丘又被抓到违禁,褚阳身着白质昙纹弟子服,在毫不客气的训斥他。
诏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依然讪笑。
庄宛童松开了向下搂着他大腿的手,转而抓着他的衣袖,两眼闪闪:“师叔,子游师兄呢?我刚才听到你叫他了。”
诏丘笑得很僵硬,很痛苦。
别说了,还没来呢。
褚阳何其精明:“子游呢?”
诏丘答不了。
那双明亮的眼眸肉眼可见的窜起两股烈火,腾腾燃烧:“又把人弄丢了?”
诏丘说:“没。”
不算弄丢。
正当时,齐榭来解围,被忽视许久的传音符一抖:“师尊,这个连阵不可相传。”
另一道传音符附和:“不错,看来是我心急,还是先破阵,就如长溟所言,一刻钟之后可否?”
顶着褚阳吃人的眼神,诏丘也顾不得去听其他动静了,连忙“没问题”,抬袖一挥收了传音符。
因为要看清彼此容貌,褚阳距离他极近,连睫毛都清晰可数,庄宛童黏在他身上,仰着脸。
“一刻钟,”褚阳双手抱臂,“解释吧。”
没什么好解释的,诏丘删繁就简,“我和阿榭被困,破阵才可出。”
他竭力洗清冤屈,“是佟立修招惹连坐。”但细细一想,他好像也没那么清白,只好认栽,“好吧,我的错。”
褚阳似乎就在等这句话,立刻冷哼一声,夸他:“你可真会当师尊,不知道的还以为……”
“以为什么?”
褚阳说:“没什么。不是说了一刻钟后破阵?”
他们所在的地界不算辽阔,除去一些没仔细观察过的房屋弃摊,就只有空荡荡的街道。
褚阳多年隐居,最常打交道的就是药材和具有烟火气的油盐酱醋茶,破阵解阵一类早八百年就没碰过,此刻更是不想多纠缠,就当祖宗:“阵眼,你破。”
诏丘悻悻:“哦。”
不管辨不辨清阵属,阵眼都能找,若是这样范围有限的则更加好找,最常见的就是以天干地支定下阵形,以日月所轮和时辰不同划出最关键的地界,劈裂了就成。
虽然能使唤他的人实在少,但褚阳一贯是这么个居高临下的调调,且形态语气都和从前教训他时别无二致,甫一发令,诏丘拐脚就走,反应过来不对劲:“你怎么在这里?”
如果他没记错,褚阳是说要来寻,但不见得会如此积极。且庄宛童是一个能不碰法术就不碰法术的宝贝疙瘩,最好喂点汤药然后供着当装饰,不要时不时牵出来遛,磕着碰着了,某人又要着急上火发脾气。
但现下,金贵的小家伙松了他的衣袖,另择了早就看上跃跃欲牵的手指,指尖挂扣在诏丘的指弯上,明摆着要撵过去一起找阵眼。
诏丘褚阳两道热辣辣滚烫的视线,都没将他逼退半分,庄宛童将脸往诏丘衣袖里一埋,只露出滴溜转乌漆漆的眼睛,双手收紧撒娇。
褚阳的脸色不太好:“宛童,过来。”
庄宛童只好撇着嘴挪过去了。
诏丘低头朝庄宛童一点,又扫过褚阳,微微皱着眉,用眼神质问人:“怎么回事?”
原本说好了要让太山派的弟子来接走一避,是人还没来,还是他突然不舍?
褚阳清亮的眼珠一动不动,因为眼距略窄,眉尖微微上挑,显得有点凶:“待会儿说。”
诏丘只得作罢。
一刻钟到,诏丘单脚在周身附近划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圆,金光乍起。
他适时回头:“离远点。”
褚阳自然不怕,庄宛童却不行。前者直接将他抱起带离阵中几丈远,静立稍待。
雾气是阵生,诏丘的灵力划阵而动,重雾如流水迭浪向外猛扑,又被掼砸到阵界无形屏障之上,掀出碎雾。
阵缘如同琉璃罩倒扣,连天雾浪和声涛被生生拦截,甩出回音,周遭霎那爆发出嗡鸣,如同贴着耳骨滚来,余声震震。
阵法上繁复的咒文如同大江凶水倏然翻滚起来,金光艳烈逼人,逆行着滚出一道风涡,厚重森冷雾气都被不可阻挡的狂风吸入,如同巨兽狂口,吞天嗜地呼啸而来。
沙尘漫天撕扯,诏丘站在风涡正中却稳如苍山,岿然不动。
某一瞬符文上越,金光爆裂成辉倾盖而下,他在指尖融汇出一团澄蓝灵力,等着所谓的时机来临,突然觉得有点可惜。
这东西若是用剑来破,不知会有多么潇洒痛快。
褚阳站着说话不腰疼:“别磨蹭。”
诏丘倏然回神:“知道了。”
雾气收束,金光上汇于顶,上下一线,诏丘正在其中,单掌翻覆,对地一掌!
“子吐氛祟,午定丧清,落!”
虚雾散尽。
眼前一片清明。
阵法大多有屏障,虽则形态不一,厚薄不一,但多多少少会有点透薄日光的作用,再不济也是将正常的明光度成其它颜色。
依他之前随意的几步,此阵必然有澄金壁罩在上,嘉州冬日日光不甚强烈,所以阵罩惯常的功效在这时折了反路,反而将稀薄的日光匀得金黄明亮,大片大片扑洒在地上,一路淌到他脚边。
阵罩消散需要点时间,诏丘有经验得很,晓得雾气同时消弭,若无此等折散,若他运气不好,恰恰站到了最厚的壁层之下,少不得要被这样的明亮晃瞎眼睛。
于是他阖着眼。
睁眼的间隙里,他随手甩出的一记灵力,澄蓝的一团光晕在半空就炸了,“砰”一声巨响。
他又点点头。
无主,抑或是阵主不在阵中的法阵就如同一个蓄满了灵力的池塘,或是垒放珠宝的木匣,很容易吸引一些“窃贼”的注意。
残阵尚且有修士觊觎,要收纳残存的灵力辅助修行,像这样根本没有破阵的,就如同一个巨大热乎而完好的炊饼,走狗屎运才能遇上,一生无外乎一两回。
除非有修为傍身的修士,一般灵力低微的灵物譬如兔精、鱼妖,或是灵器化形而出的器灵即便寻嗅到此地,也大多进不了阵中,只能摸阵罩边缘,隔三岔五偷偷吸上那么一两口的灵气,以此滋养自身灵府。
这些东西有好也有不好,就像豢养的灵宠在遇见生人时会下意识绷紧神经,并作出最骇人的动作,龇牙冲旁人哈气。人间界中就属人为灵长,对于下类活物,要杀要剐都相对轻易,是以这是灵物的避人本性。
更何况这些东西多是野生,凶性更要翻番。
他这一甩使的力道巧,并不会将嘉州街道之上的商铺摊堆损坏一丝一毫,但吓跑那些不肯离开的灵物还是绰绰有余。
周遭确实干净,雾气也逐渐浅淡,褪离最初厚重妖异的状态,更贴近于山岳腰际会悬起的朝岚,袅袅婷婷,仙气飘飘。
他想着大功告成,毫发无伤,身后摸索来一个颤颤巍巍的爪子,薅到他的衣角就不放了,死死抓着。
庄宛童抖啊抖:“师师师师师师叔……”他吞下一口唾沫,“刚才那是什么?”
诏丘回:“我使的灵力。”
庄宛童抱住他就不抖了,只是手有点发虚,心有余悸的“哦”了一声。
诏丘问:“你这么胆小,不跟在你师父身边来找我干什么?”
“嗯……”庄宛童犹豫了一下,抿嘴笑出一个傻乎乎的梨涡,决定剖白,“我想悄悄看一看……”
没等他说出想看什么,褚阳缓步而来:“宛童。”
庄宛童抖得比刚摸过来的时候更狠,不过时间不长,只一两下,看着甚至更像尿惊。
他神神秘秘回头给诏丘抛了个眼神,可能是想给他使什么暗号,但没有经验用力过猛,生生抛成媚眼,然后佯装无事又摸了回去,继续抱着褚阳的腿。
诏丘看得好笑,心道这孩子鼓着他那小破胆也不过是听了一个声响,可怜得很,有意给他打掩护,故意用自己当幌子,开始逗褚阳。
“我本事了得吧褚师兄?”
果不其然,但凡是诏丘在场,褚阳的火力永远是朝着他的,他又板正惯了,最讨厌这种一击摸不清路数的招式,弯绕来回,非常让人头疼,当即白了他一眼。
“别发疯。”
诏丘悄悄和庄宛童对视过,嘴角勾起,“现下平安了,你不高兴?”
褚阳搂着庄宛童的腰将他往身后一带,不知何故咬重了两字:“平安?”
几乎是他话音落地的一瞬,一声利啸划破长空,直袭而来。
那是一柄通体雪白银光泛泛的乌流匕,开了双刃,匕身匀窄如劲腰,正中隆起一道凌厉的刀脊线,长约莫七寸半,刀柄略短上粗下细,上压印着颇为秀气的云雷纹。
诏丘抬手掐诀一挡,“嚯”一声,“怎么,一来就搞偷袭?”
雾气未尽,来人似乎着一身如雪白衣,衣袂狂飞,葱白手指指尖点朱红盈色,正是柔荑被冷雾寒冻会出现的赏心悦目之态。
不过这双手再怎么好看,再怎么惹人垂怜,也掩盖不了上面煞气逼人的杀招。
脚尖轻点奔踏而来,几乎瞬息就到了他身前。
两道灵力相撞,爆裂成星,而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诏丘是懒得动,来人是出手一半,眼光半扫到这张端绝容色,单脚支地旋身一收,将另一式逼人的杀招扼止在脱手之前。
来人平缓呼吸,两手相叠做了一个长揖:“原来是师叔,晚辈得罪了。”
诏丘也收了灵力 ,被迫静悬虚空的乌流匕发出一声清引的刀鸣,倏然回收,刺入刀膛。
他招招手,示意小姑娘走近些:“哎呀,小晏清?来来来说一说你为何在此,又是遇到什么非要发动你这把匕首不可,这么凶,是谁欺负你了?”
许久不见,晏安瑾周身气质更孤更冷,像是从冰雪里提溜出来的一位如玉美人,浑身都是一派肃杀的白。
她行走于下界,不着太山派的白昙纹弟子服,而是择定一套纯白的飘长常服,衣摆遮过脚踝,看着更像是一套流光沉沉的舞裙,衬出她凌丽的一张脸。
诏丘话毕,女子面上显出一抹不自在的红晕,不过她性子偏淡,冷静如斯,不曾做出丢脸的神色,只是歉疚很明显:“晚辈……”
诏丘清咳一声。
晏清改了称呼:“我受掌门令,下界来接人,无意闯入阵法,给师叔添麻烦了。”
诏丘长长“哦”了一声。
他侧过身,正好让褚阳和晏清对上脸,后者又是一礼:“师伯,宛童师弟。”
说来,她要比庄宛童大不少,却因为两人各自的师尊是师出同门的师兄弟,便让庄宛童占了好大一个便宜,可以对着这样卓然出色的女修直呼师姐。
庄宛童对漂亮的人总是有很多好感,果然摇着尾巴一扑:“十六师姐!原来是你来接我!”
诏丘奇道:“你这都知道?”
晏清入太山派十多年,最初被云见山抱回门派时,远远不比如今高挑出尘,又因为并不是一上山就拜了师,最初众人都是按照她的正名唤的。
而她拜师后,便以云见山为她挑定的“安瑾”为表字,以此为现世名号,与人交际和本命法器落印,也多以此为基准。
至于庄宛童方才高呼的“十六”,那是她还在下界修养时透露出的乳名,知晓的人简直少得可怜,一个巴掌都可以数过来。
庄宛童仰起脸,笑得见牙不见眼:“我一直都知道啊!”
眉眼弯弯,天生一副可亲的好面貌,果真占便宜。
晏清这般泠然的女子,被他温火缠身地一抱,活像是融化了一身的坚冰,竟然也能嘴角勾起一点:“现在暂且都走不了,你先等一等。”
庄宛童才不着急,反正留下来是一堆美人作陪,走了依然是一堆美人作陪。
嘉州确实繁华,他逛过了昨夜上元节的夜集,对白日的市集依然有着浓厚的兴致。
若要上西岭山,那就更好办了,褚阳不在身侧,门派中多得是差他一辈但年纪颇长的修士,于情于理都会让他这个稀客住得舒坦自在。
又有高山深雪在上,旁人练剑他就打着拍子看热闹,旁人打坐他就安静玩着雪看热闹,说不定又能偷学到不少东西。
左右不吃亏。
于是他越听越高兴,抓着晏清的手指晃了晃:“是要等十七姐姐吗?”
十七瑜又是晏清的弟子,也是被拣回山派。但她年纪还要更小一些,当日对家族门第和祖宗姓氏一类统统没有印象,拜入山门时就是来去无牵挂的独身孤女,便由当时的掌门夫人曹婉下令,归给晏清做亲传,以瑜为名,拜礼赐福,承流光溢彩,美玉彰彰之意。
褚阳听他这顺口的说辞,师父也叫姐姐,徒弟也叫姐姐,真是乱七八糟没有章法,眉头一锁就要斥:“我昔日如何教你的?”
庄宛童小嘴一撇,往晏清怀里一缩,后者就给他说情:“不妨事。”
说来还是十七瑜占了便宜呢。
褚阳便不再为难,但也没颔首。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偶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