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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残魄 ...

  •   夜深了,皎洁的明月高高升起。

      窗外的树影落下来,好似鬼影一般扭曲,在墙上左摇右晃。

      包子铺的大门紧闭,门栓后牢牢抵着好几张长桌,老包躲在灶台后,牙关咔哒轻响着,他紧紧闭上双眼,却阻隔不了声音。

      “好痛……好痛……好痛啊……”

      一道女声幽幽地回荡在他的耳畔,忽左忽右,忽近忽远。

      老包手里抓着一把煤灰,胡乱地抹在满头满脸,口中念念有词:“人间烟火气,百姓灶下灰,诸邪不得近,退!退!退!”

      “嘻!”清脆的笑声在空旷的夜里响起,被桌子层层拦住的大门不知何时打开了,风吹进来,熄灭了屋内微弱的烛火,月光投射进来,门口有两道漆黑的身影。

      黑影扭曲着缓缓向老包靠近,一道女声幽幽地响起:“我死的好惨啊……”

      “啊!!!”老包承受不住惊吓,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阿渡和赵不执站在门口,无言半晌。

      老包是觅仙府太平坊包子铺的老板,近来,他不幸罹患离魂症,每到夜半,便浑身巨痛,痛不欲生之际,他遇到了云游至此的赵不执,便恳求他为自己驱邪。

      这正是赵不执在乱葬岗偶遇阿渡的缘由。可是当他来到乱葬岗,在满地刨尸的人群里却没有看见老包。

      他们便来到了包子铺,打算一探究竟。

      正见到老包吓晕过去这一幕。

      阿渡宽慰道:“离魂症离魂症,离了魂才能看清楚症状,现在他吓得灵台失守,时机正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惊讶,身为一个唯物主义青年,她很难相信,“灵台失守”这样专业的神棍词语会从自己嘴里说出,然而事实如此,她的脑子里仿佛储备了许多神神鬼鬼的知识,一般不会想起来,可就如同她的身手,遇到正确的场景,自然而然的就使用出来了。

      她连自己穿越成神女都接受了,还有什么是不可以接受的呢?

      赵不执倒是没有看出来阿渡的一番心理建设,他问道:“你能看出来老包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吗?”

      阿渡一眼看穿老包魂魄,直言道:“他和其他人一样,三魂七魄俱全,根本就不是什么离魂之症,相反,他们的魂魄上比正常人还多了一些东西。”

      “多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回答,老包忽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二人齐齐噤声。

      “怎么只点一盏灯,我怕黑呀!”老包声音细细的,像被人捏住了嗓子,他迈着碎而快的步伐,腰臀微摆,走到了烛台前,将烛火全部点亮。

      火光照亮了黑暗,老包的神态已完全变了,他眼睑低垂,嘴角微抿,柔顺恭敬的神情,出现在他那张粗犷的脸上,显得说不出的怪异。

      阿渡奇怪道:“咦,是个女人。”

      老包又走到灶台前,叉着腰,生气道:“冷锅冷灶的,小姐醒了要吃东西怎么办?”

      他叹口气,开始收拾灶台:“都怪那些下人笨手笨脚,做出来的东西小姐都不喜,竟然还要我亲自操持这些。”

      “他的魂魄上,多了一个人。”阿渡凑近赵不执,用气音如此说道。

      她的声音像是一只小虫子,嗡嗡嗡的钻进了赵不执的耳道里,赵不执觉得有点痒,他手掌下意识地挥出,又缩了回来,敏感的退了半步,摸了下耳朵。

      阿渡又听到了“五分到账”的提醒,她雀跃着,暗暗把得分点记在心里。

      老包忽然抬头,指向他们:“喂!你们,过来搭把手。”

      阿渡一愣,笑道:“原来你看得见我们呀?”

      “你们两个大活人,我当然看得见啦!”

      阿渡问:“那你呢?你是什么?”

      “我?我是小姐的贴身大丫鬟春喜啊。”老包没有听懂阿渡的意思,吊起眉毛,居高临下的打量着他们,“你们怎么穿的奇奇怪怪,刚进府的?”

      “这是哪家府上?”阿渡试探地问道。

      老包眯起眼睛看他们,忽然高声叫道:“你们不是李府的人!来人呐,来人呐!把他们赶出去!”

      赵不执打了个响指,老包顿时哑声,抓着喉咙,怎么也叫不出来。

      他俯下身,透过老包的眼睛,凝视着他体内的灵魂:“春喜,你看看,这里是李府吗?”

      老包的眼睛变得有些茫然,他快速的打量起四周,嘶声叫道:“这不是李府!这是哪里?你们是谁?你们要干什么?我在哪?我……我是谁?”

      “你?”阿渡歪了歪头,“你不是春喜吗?”

      “春喜?是……我是……春喜……我怎么会在这儿?”

      “是啊……”阿渡循循善诱,“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我……”老包抱住自己的头,用力的摇晃,“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小姐会来救我的!求求你们!再等一等!啊!好痛啊!好痛啊!杀了我!求求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啊!!!”

      “春喜!春喜!”

      赵不执扶住老包,却无法使之镇定,他指尖飞出一枚符篆,贴在老包额头,老包停下疯狂的动作,目光缓缓转动,望向二人,眼中流下两行血泪。

      老包张着嘴巴,喉咙中发出嗬嗬的声响,阿渡直觉被触动,她伸手点在老包灵台上,问道:“你是谁?”

      果然,与魂魄毫无障碍的交流是神女的天赋,老包的语调平的没有一丝波澜:“我是春喜。”

      “你是人还是鬼?”

      老包没有回答。

      阿渡手指微微用力:“你是人还是鬼?”

      “我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所以非人,可她并不答自己是鬼。

      阿渡又问:“你因何而死?”

      老包说:“为了小姐。”

      “小姐是谁?”

      “小姐就是小姐。”

      “她在何处?”

      “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害老包?”

      “不认识。”

      “老包就是你现在的身体。”

      “身体……”老包沉默了一下,幽幽地说,“我在他的身体里。”

      “呜……”

      平地升起了一阵风,窗户“噼啪”一下洞开,烛火被熄灭了。

      黑暗中,老包的身体软倒下去。

      忽然,老包僵直了身体,仿佛被一口浓痰堵住,困难的喘息着,脑袋向后仰起、再仰起,简直要反向弯成一张弓。

      剧烈的挣扎下,赵不执贴上的符篆掉了下来,老包猛然张开眼,嗬嗬地嘶喊道:“痛……痛啊……”

      老包的眼睛不停的翻动着,偶尔有绿色的魂光闪过。

      在阿渡的视线中,老包的魂魄在他的体内翻涌滚动,几乎要破体而出,她试探着伸手,在老包面前悬空一抓。

      在赵不执的视野里,阿渡这一抓,几乎将老包半个魂魄抓了出来,那半截离体的魂魄并不纯粹,反而色块斑驳,仿佛拼接而成。

      “你看!”阿渡没想到自己这么厉害,她兴冲冲地对赵不执道,“这就是我所说的,他魂魄上多出的东西。”

      阿渡不明所以,赵不执却已看明白了,他低声道:“这是一条残魄。”

      “残魄?”

      赵不执点点头,娓娓道:“喜、怒、哀、惧、爱、恶、欲,人死后,七魄先消,而他的身上多出了一条惧魄。”

      阿渡如有所思的听着,忽然扬声:“啊!我知道了!”

      赵不执偏头看她,阿渡说:“你之前怎么说来着?关于离魂症那段。”

      “此地名为觅仙府……”赵不执不解其意,依言诵读,“他们身份各异,年龄悬殊,表症不一……但相同的是,他们都会在夜半时分,齐聚在乱葬岗,啃食尸体。”

      阿渡一拍大腿:“这就对了!”

      “得了离魂症的人会去乱葬岗,反之,没有去乱葬岗的人,自然不是离魂症!我就说老包的魂体看上去怪怪的,附着在他魂体上是一条完整的惧魄,可是在乱葬岗的其他人那里,他们魂魄上只是多了一些碎片。这就是他们之间的不同。”

      “可是……”赵不执思忖道,“无论是残魄还是碎魂,灵魂离体,天然与他人□□相斥,他们为什么会这样?”

      “不知道。”阿渡一拍脑袋,想了个绝妙的好主意,“我们把惧魄分离出来不就好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老包的魂魄上左拉右拽,尝试着将那一抹惧魄分离出来。

      老包的七窍很快流出血来,春喜的惧魄躲在老包的魂魄里尖叫:“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赵不执连忙握住阿渡手腕,阻止道:“凡人的身躯经不起这样深入灵魂的撕扯,后退。”

      他将老包的魂魄从阿渡手中解救出来,又将那枚镇定符又贴了回去。

      “谁要杀你?”赵不执问。

      春喜哀哀哭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阿渡蹲下身,透过老包的双眼,凝视着春喜,试图找寻任务的契机:“你想要报仇?”

      “报仇……报……”春喜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报仇!我要报仇!”

      “你的仇人是谁?”

      “是……是……”老包的眼球剧烈地震颤着,仿佛在竭力思考着什么,忽然,他双手握拳,不断地捶打自己,力道之大,令他吐出一口血来。

      阿渡连忙去抓老包的双手,赵不执甩出一张符篆,夹在指尖燃尽,塞进老包口中。

      老包停止了动作,他的喉咙如同生锈的机关,咔嗒作响,他猛然间俯下身,吐了起来,然后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阿渡险些被吐个正着,一蹦三尺远,捏着鼻子站在远处,忽见一缕魂光飘飘悠悠,从那摊秽物里升起,飘向了她。

      她不知该如何处理,将目光投向了赵不执。

      77喝彩道:“好!宿主,就是这样!恰当地抓住时机展露自己的才华,女主一定会被你迷住!”

      阿渡:“……”

      赵不执:“……”

      魂光绕着阿渡飞舞,她摊开手心正要去接,魂光忽然贴上她的额心。

      刹那间,绝望的哭喊在她的耳畔响起,大量的信息涌进她的脑海,她被惧魄残留的情绪所感染,好半晌,才扯了扯嘴角,艰难而短促地吸了口气。

      “原来,在身体里,是这样的在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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