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枝月（重生）》镜余

46、鸟尽弓藏

　　“云娘姐姐！”

　　满是欣喜的女声打断姜许拨动算珠的动作。

　　姜许放下手中的纸笔抬头看去，便看见二丫惊喜地站在千结坊门口。

　　“二丫！你们怎么来京城了！”

　　来京城几月时间，除了家人，姜许在京城便再无认识的人。好在连日忙着张罗重开千结坊的事情，也没功夫伤春悲秋。

　　乍一看见二丫，她惊喜之下还有几分不可置信。

　　岐山镇与京城相隔重山，她一个弱女子是怎么孤身来的？

　　“云娘姐姐，崔大人回京了，我们是跟着崔大人的车队来的。”见到姜许，二丫显然也很是兴奋。

　　姜许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才发现背着两个大包袱站在铺子门口的石头。

　　几月不见，石头好似身板更结实了些，比从前晒黑了点儿，性子也沉稳许多。对上她的目光，欣喜地颔首见礼，才小跑到二丫身边。

　　这样的石头，和记忆中上一世的他更重合两分。从顾允淮那知道了他的背叛，姜许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总之一路安全便好。”姜许干脆点点头算作应答，转头拉着二丫看起二楼雅间的装饰。

　　二丫的来到是意外之喜，也正解了姜许的燃眉之急。千结坊开业在即，她一人定然忙不过来，拒绝了赵书澜的入股，她还需要一个得力的管事才行。

　　太子妃那边只管出资，她初来京城，又没有信得过的人，正发愁呢，二丫就来了。只是……

　　“二丫，你这回来京城还回去吗？”

　　二丫愣了一瞬，很快应道：

　　“不回了，云娘姐姐不嫌弃，我就在铺子里住下，帮衬铺子的生意。”

　　“那王阿婆……”

　　姜许的话方出口一半，就从面前人骤然暗下的眸光中得到了答案。

　　“阿奶她，已经走了好几月了……”

　　二丫情绪低落了一瞬，便很快重呼一口气，恢复了平日里元气满满的样子。抬头看见姜许面上抱歉的神色，她莞尔一笑道：

　　“云娘姐姐，你不必担心我。来京城是我自己的决定，阿奶走了，阿姐现在过的也不错，我只想做我想做的事，而不是被族里的叔伯逼着嫁人。”

　　姜许拉着她走到回廊边，二丫的目光在堂下的石头身上停留片刻，转头打趣道：

　　“千结坊眼下都开到京城了，云娘姐姐可别嫌弃二丫见识少。”

　　姜许敏锐地察觉到她眸中一闪而逝的温柔，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最终抿了抿唇，还是没有说出口。

　　“二丫你这是讨骂不是，你能来帮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便好，来的路上我还担心在京城得露宿街头呢。”

　　“你这小妮子！”姜许嗔怪地拍她，玩笑打闹一如在岐山镇时，不免让她想起月娘和岐山镇的生意。

　　“云娘姐姐你别担心，岐山镇的生意虽有波及，却还是不错的，月娘姐姐和柱子哥二人便忙得过来，这才让我们到京城帮衬你的。”

　　二丫许是看出了她的担忧，眼神在自己和石头间转了两圈，向她解释起来。

　　“那便好……”

　　她入狱那日千结坊就被大理寺的人查封了，若说生意不受到影响，才是不可能的事。眼下的结果已经是最好，与其拘泥于过去白费的许多心血，不如好好钻研眼前的生意。

　　“二丫，那你可得帮我好好挑挑伙计。”

　　“包在我身上！”二丫红着脸保证，干劲十足。

　　千结坊过几日便要开业，单是他们几个人手定然不够，有了二丫在，从前的那一套规矩由她教下去，效率能高上不少。

　　姜许也总算放下半颗心来，有功夫好好想想之前曾与太子妃商议过的事情。

　　豫州水患不止，相当一部分的难民朝着京城方向涌来。朝廷赈灾困难，太子为了这事头疼不已。太子妃想出接纳这些难民，给他们活计，好让他们在京城周边的郡县安顿下来。

　　这般既解决了重修堤坝，治理河道的人手需求，又安抚好了难民。

　　只是男子可以派去修建河堤，那些家中只剩孤儿寡母的人家却没办法解决。

　　此前在太子妃的有意宣传下，京中贵族女郎很是盛行精致的盘纽。若是千结坊开业后能保持不错的生意，二人便合计着可以让难民中愿意挣这份银子的女子帮着制作盘纽。

　　毕竟生意渐大，只有姜许一人制作盘纽，定然忙不过来。

　　听了姜许的想法，二丫想了想，点头道：

　　“这般既能学手艺，又能挣家用，再好不过了。”

　　“这样云娘姐姐你也能歇一歇，崔夫人虽不说，但我瞧得出她可惦记你了。”

　　“我正该登门去好好跟如檀姐姐道谢的。”

　　提起江氏，姜许也有些感慨。当日若不是她及时相救，她跟顾允淮即便是能安全出城，也定然少不了受些伤。

　　崔御史此次回京，必然又将改变些许京城的局势。崔家一向中立，世代是忠于明君的纯臣，崔慎修却投到了太子麾下，即便他不能代表整个崔家的立场，也算是为太子加了不小的助力。

　　不知顾允淮是否已经知道了崔大人回京的消息。

　　——

　　姜许这厢正盘算着今夜回去要与顾允淮好好盘一盘京城的局势，另一边，顾允淮也早早得知了崔慎修回京的消息。

　　“今日下值，你便早些归家去准备吧。”

　　“后日去了军营若有要事，可找吴将军商议。情势紧急，也可拿着东宫的牌子来寻孤。”

　　东宫的书房照常燃着檀香，赵忱坐在桌案前放下手中最后一本奏折，抬头看向立在桌案一侧的顾允淮。

　　这话便是打算将顾允淮身上那块东宫亲卫的牌子赐给他了。

　　“是，”顾允淮抬手抱拳，“多谢殿下关怀。”

　　这回的道谢，虽和初识太子时礼数相通，却是真心实意的。

　　两日后便是他调职去京郊大营的日子。这段日子跟在赵忱身边，见他为国事烦忧的种种，也打破了顾允淮前世对他支离却不堪的印象。

　　生辰那一日，他揽着姜许沉沉睡去，梦见了前世种种，才终于记起前世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

　　虽仍还是想不起自己为何执意在乱世之初便投靠璃王，但单从前世结果来看，他也的确不算是走错了路。只是他费心选择了一位自以为才略过人的明主，却忘记了顾虑一件最简单的事情。

　　飞鸟尽，良弓藏。

　　璃王被世人冠做圣人之名不假，但并不代表他真的就是圣人。

　　今世他选了太子一派，便是选了一条更为荆棘的路。也许赵忱不像璃王那般杀伐果断，有千古帝王之姿，但他若有机会重整这盛世，顾允淮相信他定会是一位仁君。

　　“殿下，那属下就先告退了。”

　　窗外日落西山，顾允淮拱手道谢后便欲要转身离开。

　　方才踏出门口半步，便听见赵忱的叹息声。

　　“阿淮。”

　　“有时孤也不知有些人为何你们一个个都如此笃定孤一定是一个好皇帝，太子妃如此、崔慎修如此、你亦是。”

　　“就像当初太子妃向孤举荐你时，孤也不理解为何放着武举的人才不用，要去岐山镇请你一个恶霸。”

　　顾允淮转头看他，赵忱眉宇间和璃王很像，毕竟是璃王与当今圣山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有些相似也是常事。

　　只不过璃王能狠下心逼着亲侄儿自焚于宫室，异地处之，以赵忱的性格，却无法做到如此。

　　“殿下应当不要妄自菲薄。”

　　赵忱听到他的话，反而苦笑着摇头。

　　“孤今日已经明白了太子妃为何如此看好你。”

　　“你们都如此信孤，孤自然不会妄自菲薄。再如何，也必不能负了这天下的百姓。”

　　赵忱没再多言，挥手让顾允淮退下，便继续执起了墨笔。

　　顾允淮合上书房的门，一路从东宫出来，脑中都是太子方才的话。

　　上一世在璃王手下，璃王要做那圣人，他便自然要当杀将。暴戾、弑杀，他要当圣人惜才而无可奈何的杀神。

　　兴许今世能有所不同。

　　天下也未必要由千古之帝来统一才能获得安稳。

　　上一世折戟沙场时，他最后听见石头说的便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脑海中浮现璃王那张儒雅的脸，此刻想来却只能看见他眼底的阴毒。那是一只咬人不痛，却一击致命的笑面虎。

　　“大胆，天子脚下皇城之，竟敢冒犯我家公主！”

　　“好生无礼的婢子，便是你家公主见了我家王爷，也是要规规矩矩行晚辈礼的！”

　　“还敢回嘴，谁给你们的胆子？”

　　远处的婢女骄慢的声音打断了顾允淮的思绪，他朝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中却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璃王？

　　此时距离上一世番邦进犯还有好几月的时间，又非是年节，他怎会出现在皇宫中？

　　像他这般有封地，又独守边疆的王爷，若无天子旨意，一向是不准入京的。自从璃王离京去封地，也有十余年未曾回到过京城了吧。

　　“就你也配冒充本公主的皇叔？”

　　婢女身边的女子穿着一身华丽的宫装，发上单是那支血红宝石钗子便是价值连城，本就容色艳丽在她那写满骄矜的神色下更显张扬。她上下打量一番面前的男子，嗤笑一声，不甚在意地撇开了眼。

　　顾允淮默默将这番争吵听入耳中，正准备加快脚步离开这是非之地，却被一道娇蛮的女声喊住。

　　“喂，那边的侍卫，你定是我皇兄派来接本公主的吧。”

　　“快替本公主将这无礼之人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