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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檐下雪 ...

  •   冬骏跟雪中行不住一块,所以前者还好好的没事。裴渡摸着雪中行的脖颈,心里已经有了思量,冷声道:“昨天是谁在照看我的马?!”

      下人们纷纷摇头,推搡出了个驼背的矮子来,他颤颤巍巍怯懦凄声道:“四少爷饶命,小人昨个犯了懒,晌午便将马食一伙倒了去,晚上便没来马厩里瞧着,但小人敢以人头担保里面绝对没有脏东西!喏,小人用过的簸箕里还有饲草还在角落那儿呢。”

      齐司上前查看,用脚倒腾翻了翻,“确实没问题。”

      “巴豆只有厨房有。”有一杂役婆子道:“昨有个脸生的小娃娃来要了些走,李大娘以为是哪里的下人偷吃,还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了他一巴掌。”

      “府里哪儿来的小娃娃?”裴渡一个火起,想起府里只那位娇贵的沈哥儿,他那儿有个八岁大的孩子。

      裴渡哼了声,缓缓地站了起来,脸色说不上好坏:“李大娘呢?把她叫来。”

      雪落人寂,像是风雨前的安静。沈遇视线收回,替已经空了的床榻折了被子。他披了衣服推开门,便见着来势汹汹的两人。——意料之中。

      裴渡挪了根凳来,整个人淋在雪里,翘着二郎腿坐在靠椅上,玩着他那柄镶玉的刀削指甲,他身边立着沉默的齐司,还有昨日跟兰许不对付的凶婆子。

      李大娘露出不符合她脾性的谦恭来,“沈公子,劳烦你请你那位小弟弟出来。”

      “昨日我闹肚子,唤兰许去厨房要了些巴豆,是大娘您赏了我家娃娃一巴掌吧?”沈遇下阶,从容地与她齐肩平视。

      李大娘冷笑一声,心道这蠢材不打自招了,她转头对裴渡朗声指认道:“公子,他认了!害了您雪中行的铁定是他!”

      她别头的刹那,沈遇竟借机甩了她一巴掌!声音响亮得裴渡也不由得瞩目一视。

      沈遇依然神色柔和,看起来实在不像个难啃的骨头。

      “好你个外客,害了东家也就罢了,还敢如此嚣张!”李大娘撩袖作势要反击。

      齐司却劝阻道:“住手大娘,一码归一码,那娃娃是沈哥儿的弟弟,他去要巴豆是合情合理的借口,你不认识他就不应该无端先打他。”

      “可他要巴豆却害了公子的马!”李大娘气愤道,当然更多是没能报仇的不满。

      “我有这么说吗?”沈遇笼着袖子,对上裴渡的视线,眼尾弯弯地笑答。

      沈哥儿不爱笑,因为但凡有点笑意,他那颗泪痣显得格外扎眼,就像烙印似的在裴渡脑子里挥之不去。

      裴四哥又开始觉得心烦了。

      刨根问底,他显然没那个耐心,听人解释,他也更不是什么好人。裴渡捏着刀子,踱步过去,亲昵地去揽住了沈遇的肩,附身贴去像是耳鬓厮磨道:“沈哥儿,有罪就认,敢做敢当的才是男人,一匹马而已我不至于会因此给你难看。”

      齐司暗自揣摩着,沈遇下的黑手可能极大,但由于这人实在看起来文弱娇柔,他不觉得他会有什么根骨硬气。

      沈遇口吻平平道:“你想我认什么罪呢?”

      “昨日一行,你还恨着我呢吧。”裴渡咬牙切齿,“要不然会是雪中行,而不是我的冬骏呢?”

      沈遇睫毛一动,脸色没什么异样。

      裴渡气息太烫了,沈遇正想推开他。却不料反手被掣住,裴渡拽着他的胳膊肘,反扣在背后像是押囚,“身正不怕影子斜,带我去见见你家娃娃,要是他脸上真有一巴掌——”

      裴渡回过头去看他,眼神凌冽得像刀,道:“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家孩子病了!”沈遇挣扎反抗道。

      “齐司!”裴渡吼了一句,齐司有些不忍,但还是立马动了身。李大娘更快一步,骂骂咧咧闯了门进去,不多说两人都一前一后出来了。

      “没人了公子,这小子定然是做贼心虚!”李大娘道。

      “公子,我看事情还有待商榷。”齐司的态度很中肯。

      “你家娃娃呢?”裴渡拿刀抵着沈遇的眼角,他想剐了那颗小痣很久了。

      “你是个恶鬼。”沈遇恶狠狠地瞪着他,“他自然是去请阎罗来镇你了。”

      裴渡嘁了一声,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气得实在厉害。齐司心叫不好,四公子骄纵惯了,家里人连硬话都不对他说,遇着敢跟他唱反调的实在没几个。

      “好,我是恶鬼……”裴渡怒极反笑。沈遇眼角一痛,他怕地发了狠去挣扎,却被裴渡纠得更紧,两人拉扯着又到了冻溪的小拱桥上。

      “恶鬼这就送你下地狱!”裴渡提刀削了来,沈遇吓得闭了眼睛,一个劲地后退却突地脚下一滑。

      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往桥下栽了下去。

      “公子!”耳边响起兰许的惊呼。同时郑芳绪也恰巧赶到,她眼里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裴四那混球捏着刀把可怜的沈哥吓到了水里去。

      小拱桥不高,下边溪流也不深,沈遇只是被吓着了。他惊骇畏惧,双目泛红,狼狈地坐倒在水里,下半衣裳已经湿透了,被池水冷得青筋冒起直泛激灵。

      郑芳绪见状怒喝道:“裴行之!真当这府里没人管教你了是吗?!”

      裴渡一回头,愣了,“大夫人……”他也知道这下是百口莫辩。

      沈遇站了起来,抱着胳膊抖得厉害,红着眼怯生生道:“今晨起来四哥的马病了,下人说是马食里掺了巴豆,正巧我昨日闹肚子又去厨房要了些,想来定是四哥误会了才对我动的气。”

      恶人装弱还先告状!裴渡最恨男人梨花带雨,当即恨不得撕了他的嘴脸。他还没开口,李大娘却先道:“误会?巴豆搁厨房里,十天半月都用不了一次,好巧不巧你就昨夜闹肚子?”

      郑芳绪皱眉,她听明白了前因后果。

      裴渡视线一扫,看向那兰许,小孩躲在郑夫人身后,聪明地半张脸藏了起来。

      “裴行之,去把人扶起来。”郑芳绪卸下了眉毛,看到沈遇也没受什么伤,心说无非也就是小打小闹。

      裴渡攥着拳头,表情凶得很,犹豫着没动作。

      郑芳绪又提高了音量:“没听见?”裴渡这下动了,不耐烦地向沈遇伸过去只手。沈遇接过,缩着脖子站了起来,装得像只温顺的小白羊。

      “赔罪道歉。”郑芳绪又厉声呵斥,一身红衣明艳霸气。

      裴渡一扯嘴角,却不像是笑,说:“对不住沈哥儿,失礼之举惊吓到你了。”

      郑芳绪点头,没继续苛责裴渡,过去拍沈遇劝慰说:“他急性子,沈小哥别往心里去。男子汉大丈夫一笑泯恩仇,都不许再对彼此使绊子了听见没?”

      沈遇当然说是,郑芳绪柔声道:“快进屋里去换身衣裳。”他快步颔首离开,兰许也低着头跟了上去。裴渡死死盯着那小孩,侧着身他没能看到那孩子脸上情况。

      李大娘挤眉弄眼,发觉四公子不搭理她,于是附耳对齐司耳语了句什么。

      郑芳绪缓缓开口道:“谁不知道你小子刁野,怎么这次这么阴柔把人推水里?”——以往他揍人定要见血。

      裴渡气还没消:“鬼知道,我还没动手,他脚先打滑了。”

      “他演你?”郑芳绪想起那兰许,又打消了念头,心说一小孩不至于心思那么重。她别了裴渡一眼嫌弃道:“若不是你先欺负他,人家一个外客无依无靠的,又何至于花小心思让我出头罚你?”

      “大夫人来得巧。”裴渡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那孩子肿着脸,说是请我替他讨个公道。”郑芳绪正说着,看到了畏缩的李大娘,却只是不耐烦地招手示意她快走。

      裴渡冷笑:“我就知道,一大一小唱双簧呢。”

      郑芳绪瞧他反应,心里也便有了底。她素来不喜欢相貌张扬之人,这下更是对沈遇多了几分嫌隙:“他真害你马了?”

      “昨日我带他出去……”裴渡招惹人在先,也没敢说下去,他避重就轻地解释:“总之他自己身子弱,吹了些风冻晕了过去,多半是为这事怪起我的马来,好在雪中行也没什么大毛病。”

      裴老四做事是没分寸,但再怎么说也是自己人,郑大夫人也不会去偏袒外人。“马没事就算了,不至于为这小事而迁怒于他,就是没想到这沈遇竟还挺有脾气。”

      裴渡想起他装模作样的脸就别扭,断定一句:“祸害。”

      郑芳绪怪笑说:“老四,我说你就是自找麻烦,不喜欢人家就别大发慈悲,何必把他招进来给自己添堵?”

      裴渡朗声抱怨,“谁晓得他……?”又小声嘀咕起来:“看着倒像只乖羊,谁晓得竟是个坏眼的狼。”

      坏眼狼叹了口气,拿出已备好的熟鸡蛋,递给了脸还肿着的兰许,“这几日你不要出门。”兰许揉着脸,乖乖地点了点头。

      沈遇关好房门,去内室里换衣服,“特别是那个裴渡,见着他就躲得远远的。”

      兰许瓦声道:“公、噢不兄长,裴四少爷好像不喜欢你。”

      “不稀罕他喜欢我。”沈遇打了个喷嚏,想起他就浑身泛冷。

      兰许瘪着嘴巴,说:“我是想着,既然主人都不待见咱们,又何必非要在这里久留下去?你害四公子马这事又没瞒住,郑夫人再怎么也是裴家人,她不至于为了咱胳膊肘往外拐。我是怕今后的日子不好过,相比之下那日的萧家公子反而还挺好的……总不会大冬天里把你凉外头害你冻死。”

      沈遇愣了愣,似乎被打动,转念一思量又道:“燕淮太远了,那边比云庭还冷,我怕身子受不住。萧家又常年驻扎关林,听说他们吃住都在山上,我……”他光是想想就嫌得摇头,“兰许你就别嫌了,再怎么说这里有暖炉呢,你也知道你家兄长吃不得苦。”

      兰许叹着气,捏着那只鸡蛋说:“四公子怎么就看你那么不顺眼呢?”

      “八字不合。”沈遇出了来,换了身厚实衣裳,还带了暖耳跟兔毛围脖,把自己裹得大了一个度。比起只一身棉衣的兰许,看起来活像个百磅重的大胖子。

      他还没有所动作,门又被人一脚粗暴地踹开,裴渡带着风雪一道进来,喝道:“走,上城里去买书!”

      裴亭竹和裴嫣然亦在他身后。前者着装内敛稳重,蓝衣短袄云锦袍,对沈遇颔首算是招呼;后者则穿得鲜艳靓丽,粉裙长袖团花衫,笑眯眯地同他招了招手。

      沈遇侧身挡住兰许,却发现裴渡并未在意。

      只是嫌他一眼:“有这么冷?穿得跟个包子似的。”沈遇这才发现,如此酷寒,裴渡居然只穿了件薄衣,里面竟连御寒的里衣都没有。服气。

      裴渡拔腿就走,没再跟他为难,仿佛冰释前嫌。沈遇心石落地,跟了两位姑娘上去,裴亭竹扫了裴渡背影一眼,慢了两步压低了嗓门问沈遇道:“听说你给老四的马下了泻药,然后他为了报复又把你推水里去了?”

      裴嫣然讶然:“有这等事?沈公子你……”她也偷偷摸摸起来,神色里透露着兴奋,小声说:“你做了我一直以来想做但是不敢的事情!”

      “我还没见过裴老四吃瘪的样子呢。”裴亭竹撞了撞他胳膊,挤眉弄眼地表示着赞许。

      沈遇微笑,但并不言语。

      四人从角门出去,前后脚上了马车。一白发的老车夫掌马,嘴里叼了根发黑的烟斗。车内空间逼仄,勉强能容得下四人,沈遇落在最后头,一掀开帘却悲哀发现,两位小姐挨得亲密,只裴老四旁边空了个座。

      沈遇淡定坐去,却不料裴渡不满意,命令道:“你好挤,外头去。”

      “四哥你……”裴嫣然皱眉想替他出气。沈遇却抬手示意,又拿出他温柔恬静的君子模样来,说:“好,都听四哥的。”

      “裴四你为什么老是针对沈公子?!”沈遇出了去,听见里头五姑娘撒气。

      老车夫习以为常,好心给沈遇挪了个屁.股,吐了口烟悠悠朗声道:“走咯——”

      裴老四仍然小人道:“我就乐意,你看不惯的话,那你就出去,换他进来也成。”

      “你蛮不讲理!”五姑娘吼裴四,又冲人撒娇道:“三姐你看他……”

      “老五你是头一天才认识他吗?”三姑娘笑着,却谁也不帮,看热闹不嫌事大。五姑娘不服气,继续跟裴老四拌着嘴,两人吵吵嚷嚷地闹了大半路。

      马车摇晃,碾轮在沙地上作响。沈遇冻得缩了缩脖子,听着耳边熟悉又陌生的欢闹,垂了眼睛,陷入忧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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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檐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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