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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肃案清 ...

  •   衙门大了,门房也分左右,虽只是接待,品级却有区别。沈遇进了大门,被书办领进了右边的门房,是间只有挨墙两排长条凳的房子。他越槛进去,才发现里面还有一人,身穿靛蓝袍子,身上却无花样,一顶包头黑帽,透过他厚而窄的圆框小镜,正抠弄着手上瓷杯里的垢茶。

      那人颓然懒散,四十来岁模样,掀起眼皮瞧来人一眼,还以为是进来讨水喝的过路客,显然没把新上司给放在眼里,说:“借水自取,出恭右转,不要大声喧哗。”

      书办友声提醒:“黄县丞,这位是新任的沈知县。”

      沈遇平心静气地落了座,没搭理他。那县丞直了眼睛,这才慢吞吞地起了身,盯着这少了自己一圈岁数的后生,很不是滋味,心不甘情不愿地作了个辑说:“在下黄莲拙,时任云庭县丞,你就是新就任的知县?”

      他闭目养神,不冷不热,“正是,劳烦黄县丞日后多多指教了。”

      今官上任,有句行话,不是笑脸迎,就是官二霸。这位沈知县,态度不冷也不热,架子不摆也不撤,竟让人一时摸不清路数。
      黄莲拙跟书办对视一眼,都是茫然,他只好先厉声一句施压:“愣着干什么?水呢,给知县上茶来啊,渴了好一阵子了都。”

      “没有,各有各的差。”那书办却不给他面子,且不耐烦得很:“添茶的不归我管,待会大堂里有的喝。”
      沈遇竟也不恼,从袖子里掏出块饷银来,搁在桌子上轻轻放了放,“我不渴,请黄县丞一杯。”

      书办的眼睛落在那银子上,脸色顿时缓和了些,“稍后。”

      黄莲拙不吭声了,拍了拍两臂袖子,又坐回了位置看杯子。沈遇见他如此,反倒搭起话热络了起来,说:“黄县丞来云庭也八九年了,当地的民情和驻军了解多少,可否同我讲一讲?”

      这是询问呢,还是盘问呢?总之自知县看个茶也要行贿,黄莲拙心下就有些不待见他,当即语气不善道:“云庭有县志,堂尊来之前都不做功课的吗?”

      还没答,正巧那书办回来了。他拎着壶水,带了两个干净的瓷杯,放桌上给斟上,顺便将那块银子给揣进了腰包,“二位老爷莫怪,实在是衙门太大,人都给养懒了。也真是不像话,茶房都还在打牌,茶饼都是让我自己去拿的,喏,泽南朗牙山上头一批的雪尖,也算上品,喝吧。”

      黄莲拙是真渴了,大口大口地闷了去。“云庭知县到了吗?”门外传来声高呼,沈遇站了起来。那名随使捶了下腿,责怪地瞪了他一眼,但口吻倒还算客气:“可算来了,真是好慢的脚程,我们等你等得花儿都快谢了。”

      堂上,案桌两侧,红袍紫袍一片。很是热闹,有捏着象牙字画扇赏玩的,还有钻研时兴昆曲乐谱哼唱的,种种无聊散漫,不像是议事,倒更像是茶谈会友。巡抚何必昌依旧好个性,歪坐在正中大案,闭目养神。就连徐书白也在品赏鉴谱的行列之中。

      沈遇到场时便见到的是这副景相。“哎,有点官样有没有?”何必昌懒懒地开了口,指着最末的一只矮凳,像是临时安置的,“坐,沈知县坐。”

      那些官爷们收了玩意,闭上了嘴,堂内一片死寂。坐在案桌第一位的徐书白清了清嗓子,“议事吧。先说大的,将近饥年啊,几个县的粮都短缺,粮市要管住,不能让某些商户借机抬价,逼得农民卖田到最后没了出路。还有治安,也要稳住,狮子岭那边战事频繁,我们不能拖裴将军萧侯爷的后腿,个别刁民甚至还在百姓煽动跨省买卖,那些人你们抓了没有?”

      先前哼曲的一位官员答道:“盯住了,落雁山关口那边看得最紧,只等他们一卸货证据确凿就扣人。”

      何必昌开了口,指关节在桌面上响亮地戳点:“各家吃各家的饭,各省有各省的粮。战事迫在眉睫,尤其是燕淮、云庭,所有的粮都要用在赈军筹兵上面,再有私自买卖扰乱粮价的以经济秩序罪抓起来。”

      “是,属下明天就带人去办。”那个官员答道。

      沈遇坐正了,颔首沉思,发现插不上话。徐书白继续着序词,“海阁老在雁柳,正在办那边的烧粮案,据说查了才晓得不得了,牵连到几个省的大案,还有罪犯在逃跑。城门关口要记得管好,路引和行令得看清楚了,务必要落实到每个人头,做到一牒一放行。”

      那个管交枢人流的官员应了。何必昌眯着眼睛,微微倾了倾身子,问:“对了,沈知县空袖而来,手上可有海阁老的信件?”

      满座惊疑视线,有人甚至轻声嘀咕,“怪不得,我就说哪来的贵客,原来是海阁老指派来的人,什么时候省里议事知县也能参会了。”沈遇一愣,发现自己竟成了众矢之的,别人眼里的官二霸关系户——但他手上根本没有海仪的信件。

      “回中丞,没有……”此言一出,心里不安地跳动。

      果不其然,有人弯酸尖锐道:“那好笑,一介举人还这么年轻竟做得知县,若不是学识过人,必是天资卓群,海阁老总不能是派了个瓷娃娃来寻咱们开心的嘛。”

      玩笑话开到沈遇的脸上去了。此言一出,堂上哄笑一片。
      大今科考,相貌也占一头,当官的国字脸横刀眉,哪个不是凶神恶煞的阎王面,他这样慈眉善目的小菩萨确实少见,瓷娃娃一词形容冤枉不了他。

      何必昌拂袖,那点细微的忌惮没有了,却而代之的竟是敷衍搪塞:“没有也罢,那就听上头吩咐做事吧。”

      沈遇哑然点头。

      ……

      他心绪不佳,一路神思不宁,丧气缭绕看上去疲惫不堪。满心眼琢磨着海仪提拔自己究竟意欲何为?实在是黄鼠狼。

      再回住处,却见裴渡竟在,手里捻着小玩意喂锦鲤像是等他,明明身挺如松,但只一个投扔的动作,那股散漫劣坏的气质便油然而生。

      他身上穿着那件给了云姐儿的氅衣。
      ——他们见过了。

      沈遇望着他,想起那晚心里的挣扎。裴渡勒马至前,丢给他件厚实的氅衣,探出只手来邀:“披好上来,专程为你带的。”

      谦谦温逊,月色下的裴渡被笑容衬出了人模狗样,沈遇被这样善解人意拨得心头一动。

      “早知如此,起初又何必埋我?”他抚上裴渡的手,很暖和,被摸了把腰带了上去,沈遇总觉得他不经意地像是揩油。裴四哥今夜很奇怪,前后不一也就罢了,还流露出浪子回头的遗恨来,对他的态度一改了先前的厌恶。

      他抱着他,更准确地说是贴着他,那满嘴的轻薄仿佛要灌到往他耳朵里去,“若非今日生死之交,还真发现不了沈哥儿的好。”

      沈遇偏头,同他对视,“哪里好?”
      他多敏锐,又怎么察觉不出那点,不为人知的苗头,隐晦又私密缠着暧昧和期待。

      那个吻了不得,戳破了他裴渡的秘密,沈遇一下子就品味出来了,那湿热和纠缠里泄露出来的心意。

      好胆子,裴渡也不掩饰,那眼里泛起的热度里满是掠夺与侵犯:“记得初见时萧三对你说的那番话么?军中契兄弟,他虽调戏你,但却是大实话,他们铁骑营那边的,没一个生得比你好。上了阵能跑,下了马能操,沈哥儿听过这话没?”

      沈遇只是乐,装作看不懂的模样,推开了裴渡摸向自己的手,“你想嫖就嫖去,这等秘事说与我听做什么?”

      裴渡也不客气,继续对人实施着暴力,把那双好揉的手给搓热了,“沈哥儿还是个雏儿吧,挑个时辰跟我一起玩玩去?”

      他反手一框,将整个人给掴住,沈遇个子是矮了些,如此一来几乎是被裴渡给环抱了搂住。

      牛劲儿挺大,沈遇挣脱不开,怒声道:“裴渡,王八蛋当腻了,下三滥又来了?”

      “答应我就放了你。”看来是王八蛋和下三滥都当得很乐意,“玩嘛,都是男人,你害什么臊呀?”

      沈遇气着了,硬邦邦地说:“劳烦体谅,我没有龙阳之好。”

      “当真?”裴渡一脸可惜,又转而不信,“那刚才亲你之后,怎么没见你吐?”

      沈遇瞪着他一字一顿:“不知廉耻。”

      不知廉耻的人杵那儿瞧见了他,脸色沉沉的,像是发脾气,又像是使小性子,扔鱼饲的动作一下比一下重,“裴府终究太小,供不了你沈老爷平步青云,所以你这是要搬去哪儿啊?”

      “舍不得我,嘴巴就放甜点。”沈遇走过去,捏了些他手里饲料,一把一股脑地给倾撒了进去,于是锦鲤争前恐后,水花四溅。“指不定讨了我欢心,又在府里多陪你打发几日。”

      那人真是生得顶好。越看越着道,那要了命的眼角,竟仿佛惊心动魄起来,裴渡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人能长成了这副模样?

      心里越来越痒。

      裴渡问沈遇:“甜啊,盼着呢,想吃点什么?我立马吩咐下人做去。”

      “藕粉酥。”沈遇捻着指尖,“入口即化,没有丝儿的,越甜越正宗。”

      “巧了,正好我屋里。”裴渡一指,把沈遇给骗了进去。

      啪嗒一声,他关了门,屋里火炉燃烧,热气蒸腾,裴渡脱了大氅随手搭椅上,暼视着那抹清致的影相,“你去见她,还带上我的衣裳做什么?”

      “替你拔绿毛哇。”沈遇第一次进他这屋,四下观望着,倒是整洁亮堂,可见得这人喜恶分明,是个直心眼的人。

      “你威胁她了?”裴渡听不出喜怒,一双眼神却很残暴。沈遇可算回了神,“哪里敢,只是怕四哥受了情苦,替你去号了号她的心意。”

      “可号出什么来了?”
      “可怜,她对个负心汉用情至深。”
      恭贺裴四哥拜沈利嘴所赐,继薄情郎花心肠后又得了个负心汉的美称。
      “沈大夫开方子了吗?”裴渡好笑。

      “药石无医,解铃还须系铃人。”沈遇摇了摇头,向他摊开伸出一只手,问:“你说的藕粉酥呢?”

      这样仿佛很质朴,激人凌.辱的视角。

      “是想吃点甜的,还是想听点甜的?”裴渡的眼里衔着不怀好意,和情.欲朦胧弥漫的深意。

      “都成。”沈遇眼睁睁地见他靠近了来。
      “我嘴甜。”裴渡抬起了他的下巴,作势将呼吸凑了上去,“便宜你一举两得了。”

      沈遇这下可算明白了。有人大嘴巴,有人缺心眼,裴渡得算上一号,只不过是个藏不住事的,心里有气憋着谁都不能憋着自个,即便是强人所难也要从他身上讨要。

      这下糟了,沈遇竟开始自责,觉得把他给带歪了。薄雾和氲气,暧昧与试探,渴望同生涩,他们都知道。

      沈遇勾视着裴渡,下意识往后一靠:“你就这么馋?”
      “……”裴渡喉咙滚动,已经回答了他。

      后腰被拦住,裴渡替他挡了挡,原来是处折转的桌角,他怕他撞疼了腰,又变成了单方面的束缚。

      是个体贴人。

      沈遇垂眸,突声开了口:“救命之恩,你想要我怎么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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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肃案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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