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攀金枝》莱福特莱特

60、第 60 章

　　也多亏了池旖旖机灵，及时闭了呼吸，只少量地吸入了一些迷药，此时虽手脚瘫软无法动弹，但头脑倒还清醒，见盛明夷将自己带了出来，急急出声提醒：“春暄，春暄还在里面……”

　　盛明夷低头，好笑地瞥了她一眼：“你还操心别人呢？先顾好你自己吧，这么多侍卫都守不住你一个……”

　　池旖旖听完，瞬间想起之前盛明夷罚侍卫的五十鞭，于是赶紧求情道：“不关侍卫们的事，是殷鸿熙奸诈。”

　　“还有力气替他们求情。”

　　说话间的功夫，两人便来到了马车前，盛明夷将池旖旖抱进了马车后，另几名侍卫也抬着依旧昏迷着的春暄过来了，顺便跟盛明夷回话：“按将军吩咐，打折了他一条腿，是否要派人知会常恩侯府？”

　　“他那书童又不是死的，犯不着替他跑前跑后的，直接回府吧。”

　　“是。”

　　坐上了马车返程之后，池旖旖这颗心这才安定下来，但随着她逐渐平静，之前殷鸿熙说的那些话，也轮番在她脑海里回放。

　　殷鸿熙让她给他做妾，实际并不算是羞辱她，而是，以她家的门第，对比常恩侯府这种高门大户，就只能给对方做妾，同样的，对于盛明夷的将军府来说，她顶多也只能做个妾。

　　而盛明夷发誓“终生不娶”这件事，她倒是着实没想到。这些日子，从殷鸿熙和盛筠竹的只言片语中，她大概知道了盛明夷幼时失恃，与常恩侯不和，却不知道家事会导致他有不娶的想法。一时间，都不知是该失望还是惋惜，亦或是心疼。

　　坐在一边的盛明夷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以为她是被吓着了，便拿起车上备着的披风披到她身上。

　　“那混账是冲我来的，连累到你了，对不住。”

　　池旖旖闻言，抬眼看向他，何曾见过盛大将军有如此低声下气道歉的时候。可眼下她却没心思追究此事了，胸口像有块大石堵着，快喘不上气了。

　　脑子一热，她脱口而出：“他让我给他做妾。”

　　盛明夷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你别听他瞎说，他不是羞辱你，他是为了报复我。”

　　“为什么让我做妾就能报复你？”池旖旖回过头去，双眼不聚焦地望着脚下，语气却十分冰冷，盛明夷认识她这几个月来，从没听过她用这种口吻说话。“你，有没有想过让我给你做妾？还是说，你就没想过要成婚？殷鸿熙说，你曾发誓终生不娶。”

　　冰冷的字句砸在盛明夷的心坎上，他喉头动了动，许久都没想出来该如何答复。池旖旖也没催他，只端端正正地自己坐在一边，动都不动一下，仿佛是个人偶。

　　两人一路无话，等到了将军府，池旖旖自己下了马车便头也不回地径自向她的院子走去，连夜便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清点手里的钱财。

　　因着春暄被迷晕了，红豆暂且到屋子里当值，见她一副收拾完东西要走的样子，连忙问道：“姑娘您这是在干嘛呀？好端端地怎么点起东西来了？”

　　池旖旖手上没停，头也不抬地说道：“总有一天要搬出去的。”

　　红豆在边上看着，心里火急火燎的，她来将军府没多久就遇上这么好的主子，若是池姑娘走了，她指不定要被分去哪呢，想到这，她便跺了跺脚，直接出了院子。

　　没多久，盛明夷便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壶酒，红豆则跟在他身后，垂着头，仿佛做了什么错事一般。

　　他进门时，池旖旖正在梳洗，一张素白小脸白嫩透光，盛明夷倚在门边看着看着，便觉这酒还没喝呢，人就有点醉了。

　　池旖旖见他提溜着酒壶，便问：“你这是要去哪喝酒吗？”

　　盛明夷晃了晃手里的酒壶：“想同你一起喝。”

　　“现在？”

　　“嗯，现在。”

　　池旖旖知道他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便将红豆支了出去。

　　“去备些醒酒汤。”

　　盛明夷看着她这俨然将军府半个主人的样子，不免失笑，但想起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脸色又沉了下来。

　　池旖旖收拾了桌椅，请他坐下，他却说夜色好，将她带到了院中，还不忘帮她披了件狐裘。夜间风凉，池旖旖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正想吐槽为何要带她来吹冷风，就听盛明夷说道：“明日还要上早朝，喝了酒吹点风不至于醉过去。”

　　好罢。

　　池旖旖不再计较，随着盛明夷在院内的石桌边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一杯热酒下肚，盛明夷开口问道：“殷鸿熙与你说了我的事？”

　　池旖旖想了想：“你说哪些？”

　　“常恩侯府。”

　　“先前，他让我劝你与常恩侯和好。”

　　“那你怎么不来劝我？”盛明夷端着酒杯笑问道。

　　池旖旖翻了翻眼睛：“这是你的家事，我如何过问？”

　　然而对面盛明夷却促狭笑着回了一句：“你如何问不得了？若你问，我自然全部如实交代。”

　　池旖旖听出他言下之意，但想起他发的那个终生不娶的誓言，心中又堵得难受，便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不想知道。”

　　盛明夷知道她在赌气，便也不戳破，只自顾自说道：“你可知道我名字是什么意思？”

　　这倒是把池旖旖问住了，她托着下巴想了想：“明夷卦？”

　　盛明夷点了点头，心想这小鹌鹑知道得还挺多，但嘴上却道：“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确实是我娘给我起的名，我也没姓过殷，生下来便随我母亲姓盛。”

　　“你年纪小，应当不知道，十几二十年前，我母亲，盛婀妧，现在叫安阳夫人，也是上过战场，随着圣上一起打过仗的。她在军营中待的时间太久，见惯了那些武夫，觉得十分无趣，便想寻一读书人做自己的丈夫。就在这个时候，她遇到了殷光霁，就是常恩侯，也是我爹。”

　　“年轻时的殷光霁生得白面书生一个，文质彬彬，我母亲瞬间就相中他了，时常与他来往，殷光霁见她是皇后的亲妹妹，或是不想得罪，或是想从她身上获利，总之，一直也不拒绝我母亲的亲近，直到盛家出面要为我母亲说亲，他见事情瞒不住了，才说自己早已定下了婚事。可那时，他与我母亲已经有了夫妻之实，我母亲肚子里也有了我了。”

　　池旖旖听完瞪大了眼睛，这是什么渣男啊？！

　　然而故事还没完，就听盛明夷继续说道：“出了这种事，我母亲和盛家几乎是被架在火上烤，就算看不上这殷光霁，也只能将我母亲嫁给他了，然而此时与殷光霁定下亲事的韦家又来闹，盛家忍气吞声，只能答应让我母亲给他做平妻。常恩侯这一番搅弄风云，占尽了便宜，白得两名妻子。”

　　“婚后，我母亲的肚子就渐渐大了起来，那韦氏也迟迟没进门，直到我母亲快要生产那几日，殷光霁突然就说要娶韦氏进门，正当他们在婚房琴瑟和鸣时，我母亲被气得难产，差点人就去了，常恩侯府竟借口大喜之日不愿见血，不让请大夫，还是我舅舅当机立断请来御医，才保住了我母亲性命。”

　　“这也太坏了！”听到这里，池旖旖也忍不住锤了下桌子。

　　盛明夷见她义愤填膺的样子，不免苦笑：“这都不算完，或许那殷光霁同韦氏真的有情，日日在府中你侬我侬，我母亲看在眼里恨在心里，她早前对殷光霁的那些爱意，早已在这常恩侯府里烧成了灰。若是她关在自己房里躲清静也就罢了，可偏偏还有个我，日日在她跟前碍眼。只要看到我，她就会想起自己被殷光霁逼得走投无路的日子，若不是当时已经怀上了我，或许这件事尚有转圜余地，可就是因为我，她就只能径直走向死胡同。”

　　“这不能怪你。”池旖旖很想拍拍盛明夷的肩安慰他一下，可又觉得这个动作太过于老沉，便只能作罢，斟酌着说道：“你母亲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是归咎在你身上。”

　　“她已经为自己一时的意乱情迷付出代价了。”盛明夷仰头望着天，像是在看一位不存在的人。

　　“但你路还很长，你不应该被过去的种种困住。”

　　“呵，你知道我母亲最开心的是什么时候吗？”他自问自答，“是她油尽灯枯的时候。那时候她拉着我的手说，你是我盛婀妧一个人的儿子，你和常恩侯府没有半点关系。我母亲走后，我自己搬出去住，和殷光霁断绝父子关系，跑去遥远的边疆打仗，我以为只要这样，我和常恩侯府的牵绊就能断得干干净净，但其实不是……”

　　“我讨厌看到红烛，讨厌听到小孩的笑声和哭声，讨厌看到那种阖家团圆的景象，讨厌过年过节，讨厌别人问我什么时候成家。”

　　池旖旖静静听着，她知道，盛明夷会讨厌这些，都和他不幸的童年有关。童年的阴霾，或许他一生都难以驱散。

　　“所以你就发誓说终生不娶？”

　　盛明夷笑了笑，脖子一扬，又一杯酒下肚。

　　“我怕那些所谓的两情相悦，都不过是一时沉迷，最终变成一地鸡毛。我也怕自己会变成殷光霁，怕她会变成我母亲或是韦氏……”

　　听到这，池旖旖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当然可以简单地说一句“你不会的”，可盛明夷会信吗？盛明夷说得简单，他幼时的经历自己也无法感同身受，她也不觉得自己凭着三言两语就能让他摆脱阴影，更没有那个自信能够一辈子待在他身边无欲无求。

　　夜色蒙蒙，两人坐在院中看着天空，同样迷惘。

　　一阵沉默后，池旖旖才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想回梅山县。”

　　又一阵沉默后，盛明夷回道：“等这个案子了结了，我亲自送你回去。”

　　西风穿过庭院，一段隐秘的未宣之于口的情愫随风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