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明徐行》一年灯火

35、投名状

　　林姑娘是不是幸福死不知道，但王姑娘要愁死是知道的。

　　等林晴说了吴有才有意做王倩的导师后，王姑娘立马瞪大眼睛，倏地跳了起来，搁在腿上的手机都“砰”地摔在地上。

　　她顾不上捡手机，立马大声叫道：“林老师，我绝不做吴有才的学生，绝不，never，ever。”

　　神情很惊恐，态度很坚决，如同革命烈士一般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为什么？吴主任好歹也是系主任，在行业内也算有名，对你毕业有益，不说别的，论文答辩时就容易得多。”林晴有点不解道。

　　“哼！”王倩冷哼一声，露出一脸不屑的样子，“这人人品不行。”

　　林晴当然不喜欢吴有才，也听说他八面玲珑、交游广阔。与一般埋头做研究的学者不同，他热衷于应酬交往，攀附拉拢，是个场面上的人。

　　但社会不就是如此嘛！往往这种人提拔飞升得像火箭，而老老实实做事的人就像老黄牛一般辛勤劳作留血汗，为别人做嫁衣裳，成为别人往上爬的垫脚石与砝码。

　　“林老师你不知道，他把研究生按照喜爱程度，分成三六九等。家境好有资源的是上等；长得好看嘴巴甜的，科研能力强的中等；若是都没有那就是下等了。”王倩冷笑道。

　　“科研好的学生还经常无故延期毕业，就是为他免费打工。论文无论是不是研究生自己独创，第一作者都得是他。”

　　王倩两眼冒火，像两团正在燃烧的小火球，恨不得把这些剥夺别人心血的学阀学霸一把火烧掉。

　　这些研究成果可都是白天做晚上赶，死了多少脑细胞，掉了多少头发，耗费多少青春才得来的。

　　可某些人自己压榨还不够，还把学生们的心血当作邀宠的筹码去结交攀附。

　　“更过分的是，他还拿某些研究生的论文给那些有资源的学生。这不是剽窃别人成果嘛！他的学生们敢怒不敢言。”

　　林晴大惊道：“那他的学生为什么不站出来，这可是学术剽窃。”

　　王倩撇了撇嘴，一脸无奈，义愤填膺道：“谁敢去说，还要不要毕业?要不要拿学位？他们搓揉我们不就像捏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把今天吴有才、孙晓芸和王倩的话串了起来，立马就明白吴有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放心吧，你若不愿意，系里不会强行给你安排导师的。但盛教授不在，你总得要另外找导师。”林晴安慰道。

　　“林老师，您可以做我的导师吗？之前也有讲师做过研究生导师的，这个实验都是您指导我做的，您做导师名副其实，实至名归。”

　　王倩嘟起嘴，摇了摇她的胳膊，竟然撒起娇来了。面对她的信任，林晴却考虑得更多。

　　“这样吧，系里李教授人很好，名望也高，让盛教授去说声，让他做你导师怎么样？你毕竟要过论文答辩，以后工作也要看你师从何人，这样履历也漂亮些。”

　　“李教授德高望重，吴有才也不敢怎么样。我也会和李教授说的，实验可以跟我继续做，毕业论文也我指导。你的论文发表后，毕业没问题的，等于是李教授和我一起做你的导师。”

　　王倩见她考虑周到，处处都为她着想，而自己的责任半分也没拉下，心里如同一股暖流淌过，点了点头。

　　*

　　王倩的论文以第一作者身份在国内顶级核心期刊发表，可把她高兴坏了，嚷嚷着要请林晴吃大餐。

　　一个研究生，都二十三四岁了，生活费还要伸手向家里要，林晴自然不会让她请吃大餐，到学校小餐厅，点了椒盐排条、酸辣汤等几个菜，大快朵颐，就已经很开心了。

　　当然，吴主任的脸色可就没那么好看了，好几次迎面碰到，她主动打招呼，他都仰着头，像没看见似的，鼻腔里若有似无地还有声音传出，目不斜视径自走了过去。

　　她明白，王倩的论文就是投名状，现在她是彻底得罪吴有才了。

　　宁愿得罪君子，不愿得罪小人，孙晓芸提醒这人小鸡肚肠，睚眦必报，盛颜已经离开，她现在无人依靠，一定要小心这人公报私仇。

　　“我知道，这次升副教授肯定是没戏了。”林晴对这一切很了然。

　　虽然早已预料到，但心里说不难过是不可能的。从怀揣梦想十几岁进大学伊始，已经十几年，她的血液里早已融入了母校的一草一木。

　　她为母校感到骄傲，生物实验室走廊挂着杰出校友的相片，那些都是留在中国生物史上光彩熠熠的名字，伴随着国人百年来的艰难探索，自强不息。

　　上课用的教材都是全国通行的，不少主编就是自己的老师。他们知识渊博、品格高尚，全部心思都用于对科学与真理的探索上，是中国真正有风骨的知识分子。

　　也曾在大礼堂聆听过他们做的报告，依稀记得当时的热血沸腾，年少时难免做过若是有一天也能拿重要奖项的梦想，也期盼着自己以后也能出现在走廊的墙上，当然是绝不敢宣之于口的，更不用说盛颜对她的影响。

　　什么时候开始，学者的心思不在治学上，反而用在搞资源拉关系上。什么时候开始如此急功近利，对人才不能马上出成果就立马弃掉。

　　江连涛去了技术大学后很苦，等于要重新建设一个学科，什么都是新的，可也很快乐自由，学校给了他好大一笔经费，也不管他到底怎么做，完全信任放手。

　　他频繁联系她，请教实验室筹备的事情，一直要请她吃饭来着，能帮得上忙她也很开心。

　　正在怔忡间，微信电话铃声响了，是徐行。

　　他在巴黎期间，小天给她发了不少美图。说起来徐行这人倒不自恋，从没有给她发过他的任何图片。

　　从中学倒现在，他也没利用自己的相貌做过什么渣事。他的感情生活并不丰富，除了大学女友外，没听说其他的。

　　小天发的图片中就包括王倩给她看的那张，穿着白色西服套装戴着珍珠项链，精致的妆容让本就轮廓分明的五官更为立体，斜倚的姿势显得慵懒随意。

　　这几年放松感是个很热的词，很多人羡慕发达国家人们生活的惬意舒适，还有难得的舒适感，没有发展中国家为了有限资源拼搏奋斗内卷的紧绷感。

　　她反省自己一直就很紧绷，倒不是她有多么追求物质，而是多年来就是这么过来的。中学时的学霸，顶尖大学的学生，到如今别人眼中优秀的女学者，好像就没有停下脚歇口气的时候。

　　徐行说他不愿做一只奔跑的老鼠，自己却已经在奔跑中。

　　徐行身上却一直有种难得的放松慵懒，无论是年少时家庭突变，初入职场时的坎坷波折，还是如今事业成就斐然。

　　是因为内心强大所以很从容，还是表面坚强，内心也会惶恐。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姐，好看吧，你最喜欢哪张？”小天好奇兴奋地问道。

　　不能不说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最热的这张珍珠图也是她最喜欢的。

　　“是吧是吧，我和你一样，也最喜欢这张。”小天一副找到志同道合的模样。

　　图片里的徐行如同穿越时空般在看着大家，他的粉丝们，他的观众们，以及每一个喜欢或不喜欢他的人。好像在说，无论你们如何看我，我就在这儿，有种难得的自洽。

　　“这条珍珠项链很好看。”林晴很客观地赞道。

　　“这是行哥特意挑的，一开始造型师还不同意，说会不会太娘，结果行哥坚持要拍张带珍珠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一出来大家都狂赞，造型师也佩服。”

　　多年的舞蹈与绘画训练，徐行的审美是一流的。

　　“晴姐，我记得你也挺喜欢珍珠的，上次看你戴了一串珍珠项链。”

　　“呃......” 林晴无言以对。

　　小天咯咯地笑着，隔着电话似乎都能听到万里外的促狭笑声。

　　小天异常热情，她好不容易挂断了电话，打开手机图库，有个单独类别山水，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千岛湖边清晨那个席地而坐，与周边山水融为一体的男子。

　　*

　　徐行在巴黎结束活动后又去了深圳，各自都忙得飞起，压根碰不上时间，经常是他有空她没空，等她有空，他又去忙了。两人基本就没同步说过话。

　　“你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这天接到他电话时，林晴有点诧异道。

　　“我今天刚到上海，现在就在你们大学附近。”他的语气温和，如同一杯茶，让人暖心。

　　却又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热情与急切，在这微凉的夜晚，如同醇厚绵柔的葡萄美酒，让人沉醉其中不愿醒。

　　她舔了舔嘴唇，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还有一丝道不明的燥热，“你好好回家休息吧，在外面这些天也累了，过两天就是周末，再见也不迟。”

　　“我不累，就是想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