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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地水南音 ...

  •   之后好节目连连,涂灵筠或是敲扬琴,或是弹钢琴,由古至今,唱演不少中外绝唱,唱尽人鬼故事。

      老饕们自是听得津津有味,年轻观众也被光怪陆离的舞台吸引。涂灵筠流行的唱腔和改编扣人心弦,使得众人静下心去品味歌舞背后的文化底蕴和动人故事。

      古筝和三弦一响,空旷凄怆。

      红幕拉开,幕布映的是老省城的旧照,骑楼老街上三两广告牌悬挂,舞台也搭有简单布景,大桥底贴着几张招租纸,还有五人穿长衫,或拉二胡,或弹筝,有张破板凳上,还放置着一把旧三弦。

      五人皆双眼紧闭。

      涂灵筠也坐在其中,他敲着是张破旧的扬起,琴架都是用朽木苦苦支撑着。

      书穆因站其身后,吹着一支长笛,凄冷悠远。

      村汉朱大恩也穿着破大褂,一手扑着大蒲扇,一手敲着拍板,几分恣意,几分凄惨。

      朱大恩开口念白道:“鄙人方容章,今日在此致敬杜焕师兄的《失明人杜焕忆往》,也用地水南音唱出我本身的故事。”

      书穆因放下手中长萧,声如钟磬:“地水南音是曲艺广府南音中的一种,又称为南音说唱。在2011年被列入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个乐种在清朝乾隆嘉庆年间孕育,兼卖唱与占卜二术,所以取《易经》卦名‘地火明夷,地水师’中‘地水’之名。地水南音一般由失明艺人自弹自唱,有说有唱,唱腔丰富。由于失明艺人们大多身世悲惨,故他们的唱腔独具凄凉哀婉的韵味。”

      涂灵筠声慢慢:“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方容章先生,是一位伟大的地水南音艺术家。如今也坐在我们舞台上,这一把三弦就是陪伴他大半生的乐器。方容章先生前半生致力于地水南音的演唱,下半生致力于地水南音的学术研究与传承,可惜研究项目尚未完成就离开人世,年享59岁。”

      书穆因声朗朗:“由于方容章先生对地水南音研究的牵挂,近年跟随者这把三弦停留在电视城的乐器间中。涂灵筠师傅携一众大师叨扰老人家一段时日,才将他大半生绝学编写成歌谱与曲词,如今将其铁宕起伏的一生,唱予各位听众。”

      此时,一束灯光打在那把无人弹奏的破旧三弦上,仿似真有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坐在三弦边上,准备一片空荡唱尽平生跌宕。

      咿呀啁哳的广府音乐,弹破凄凉的秋风,那是最落寞的街头,盲人们开始他们的演奏。

      朱大恩摇头晃脑打版,开嗓唱:“好啦今日歌词唱啊,不是古又不是今。唱出旧事风云啦,就係我本人,方容章啊喂。”

      这是朱大恩借自己之口,唱出方容章老先生的故事。

      幕布的老旧照片先是西江洪水滔天,良田被淹,一家数口衣着褴褛,或站在木艇上,或攀着上骑楼的竹梯,满脸麻木。再遇日军轰炸,乌黑的敌机袭卷苍天,烟尘滚滚中四处是逃亡的民众,尸横遍野。

      朱大恩低唱:“我家有六口奔忙,爹娘将四兄弟养啊。水患过后有祸殃,连天炮火成日响,要了亲爹与哥哥的性命,可恨那流弹中飞星,我对双眼也失明。”

      硝烟散去,依旧民不聊生。

      旧照片中的寡母婆,扯着盲儿子去学艺。街口有开档做盲人按摩的,挑担工下工会去推拿几手。也有撑着写有“气色问卜”的破旗子做问卜的,摇摇乌龟壳,指天指地口念念就能赚到几文钱。再有就是几个盲公在桥底卖唱,也能乞到食。

      寡母婆见盲公算卦赚钱,就推了盲儿子去学艺。可惜这小子天生愚笨,不开窍,上不通天,下不晓地,好几次都搞砸了师傅的生意。

      众人听朱大恩唱到盲小子被老师傅追着打屁股的情节,都乐得忍俊不禁。

      这盲小子游荡游荡,就到了大桥底,一群地水师开唱,盲佬叫“瞽师”,盲妹叫“瞽姬”或者“师娘”,总有围着些老大娘老大姨听曲,也有孩童凑过去听故事。

      地水南音起初曲调简单,也就是三弦、二胡,一弹一唱,也没有耍杂技什么的舞大龙凤,靠的就是将民间故事张弛有度地唱进曲词里,有时戏讲孙悟空三打白骨精,有时血泣声讨日寇罪行。

      盲小子出生穷苦家庭,未读过书,原本就被一曲曲国学名篇吸引得神魂颠倒,再加上听到师兄们弹唱的《失明人声讨日寇》,国恨家仇悲从心中起,也加入到地水师的行列。

      朱大恩苦笑着唱:“只有我傻傻戆戆,师兄弟们本领扬,十八般武艺登场啊。我只识得弹三弦,兼唱首粤曲三两,扯师兄弟衫尾细声唱。”

      此时,幕布的黑白照片从穷苦灰白,变得热闹欢庆。锣鼓喧嚣,舞狮舞龙,混得好的兄弟穿着架势,成为富商们家班瞽师,专门为富商老爷夫人唱南音,老爷太太最喜听贾宝玉与林黛玉、薛宝钗的爱恨纠葛,所以南音唱《红楼》就尤为追捧。

      不少师兄弟熬不过战乱,举家飘扬出海,据说在澳门、港岛也唱出些名堂。

      幕布上的夜市熙熙攘攘,红金闪闪的风车串串在孩童手中转动,小吃摊叫卖着,有香煎肉粽,有萝卜牛杂,也有方容章这群混得不算出色的地水师,流落街头,辗转卖唱。

      朱大恩得意洋洋:“师兄弟不嫌我愚笨,带去街巷唱门前。唱惯大户的师兄弟,羞得遮容掩面,我就天不怕地不怕啊,偏偏摇头晃脑唱街边,日复一日讨金钱。”

      幕布转到茶楼与凉茶店,吊扇吱溜溜转,一碗碗墨色大碗茶,一只只竹镂大鸟笼,方容章又随着师兄弟去唱曲助兴。

      平日茶楼售5分钱一盅茶,有曲听就售1角,另外5分钱是地水师们的提成。

      师兄弟有时还有客人帮衬问卜,但是方容章木讷不出众,在边上听几句也说不出所以然。

      朱大恩由愁眉唱到舒展:“转眼又到1955年,单独卖唱挨禁止,流窜挨捉好几次。我又掹衫尾,加入失明曲艺队啊。终之光明又四正,在茶楼将小曲唱,五六个地水师傅,搭一台好戏上。”

      由于地水师各门各派也有几个流派,但方容章除了曲词没什么事物能说得明白,就把全天下地水师都喊做师兄弟,天下失明人为一家。

      当时有几位师兄弟混得风生水起,有位澳门回来的何师兄,专门有唱片公司为他录制了《祭潇湘》、《怡红公子悼金钏》一系列曲目。方容章专门买了收音机,听到那歌词顺过来反过去都能倒背如流。

      最追捧的还是在港岛发展的杜师兄,在电台有地水南音的专栏节目,他的歌声喃喃如自诉,哀调见沧桑,最扣人心弦的是杜师兄每周上电台节目前,都会精心铺排故事,细心填写曲词。

      因为南音是一组重复回旋的旋律,旋律配合唱词,生动弹唱,才能将一个个精彩又哀婉不绝的故事呈现。

      杜师兄在电台中,将许多国学经典、都市传说,都编成地水南音,例如脍炙人口的《霸王别姬》和《大闹广昌隆》,再一次激发了方容章对地水南音的热爱,开始大量记曲白、念口簧,模仿各位师兄在唱片里、电台里的唱腔,将更多的唱腔融会贯通,也在南音中融入越来越多的感情。

      一声击鼓如雷鸣。

      幕布上涌出一群红袖章,曲艺队的乐器被打砸成木屑,千幸万苦装订的曲谱被烧毁,大师兄被捕入狱,方容章为护着师傅留给他的一把三弦被打折了尾指。

      朱大恩摸摸尾指,又抹抹泪:“虽然我人傻眼又盲,可怜我孤苦又伶仃,安排我入厂做螺丝钉。我时不时哼下曲啊,粤曲南音都有唱两声,多谢厂长赏识兼开明,组织我参加业余歌唱队,上山下乡宣传忙,革命粤曲山满红。”

      方容章也是在工厂里认识结发妻子梁英,虽然女工人梁英听不懂地水南音,但很支持他的音乐事业。

      1976年锣鼓喧天,失明曲艺队又重获新生,一张张旧照片记载了曲艺队到农村,落戏院演出的盛况,百姓们呼朋唤友,担着小板凳,挤着拥着听曲儿,从革命粤曲再到改革开放百花齐放。

      可惜再次打开收音机的方容章没能在电台节目中听到杜师兄的地水南音了,据说前几年西方流行音乐袭卷港岛,电台大幅度删减国学讲座和地水南音节目。

      方容章隐约感到地水南音已日薄西山。

      之后几年,港乐进军内地市场,粤剧、粤曲、地水南音等传统音乐受到巨大冲击,观众越来越少,受邀机会就越来越微了。

      后来他曾遇到几个唱南音的失明师弟在公园卖唱,苦学大半辈子的艺,竟给几个小年轻指指点点,说唱得难听,说是装聋扮傻博人同情,说挟着传统文化漫天要价,方容章听到都掩脸而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40.地水南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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