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三山》秋光入卷

22、夷平

　　“太过分了！”
　　一大清早，东曦就摔门而入，吓醒了不少趴在桌上补觉的同窗。
　　“啊？怎么了？地震了？”
　　“我今早路过几个剑修，听见他们说徐行是疯子！”
　　“还有这事！”有人拍桌，“这你能忍？！”
　　东曦道:“我当然没忍，立刻骂回去，结果他们说我也是疯子。”
　　此时徐行才来，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糕点，她立刻不管什么骂不骂的了，用力吸吸鼻子:“好香！是食堂的板栗饼！”
　　“这是最后一块，”徐行炫耀，“被我抢到喽。”
　　“你除了闯祸，还能干些别的吗？”
　　身后冷不防响起一声奚落，谈霏推开门，指她道:“别吃了。戒律堂的人寻你，就在院外。”
　　“知道了。”徐行三口吞下板栗饼，含糊不清道，“我那不叫闯祸，叫惩恶扬善。”
　　“将你的借口说予戒律堂听吧。”谈霏抱臂，又转头看向凑热闹的文修，“你们很闲吗？”
　　他今日火气出奇大，都波及到了无辜的门生。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回到位置上捧着书装模作样念起来，还不忘竖起耳朵继续听院外的动静。
　　“有门生状告，说被你无故殴打。经戒律堂查证，确有其事，你速去领罚。”
　　“要罚什么？”徐行问。
　　戒律堂门生一板一眼道:“鞭二十。鉴于你殴打同门时未使用灵力，且身为女子，酌情减为十鞭。”
　　徐行笑道，“奇了，身为女子还有这等好处。”
　　“是，”那门生点头，“戒律堂有特别规定，对女修应当网开一面，且比武时也应礼让三分。”
　　“谁定的规矩？”徐行满面感激，“快带我去谢谢他！”
　　一盏茶时间后，文修们隐隐听到院外有人高呼。
　　“大事不好！徐行将楚谡君打了！”

　　此等大事只谈霏去当然不够，吵吵嚷嚷之下，连广泽君都被请出关了。
　　他不能御剑，又无法使用符咒，只能走去主峰，终于赶到戒律堂时，里面已经挤了不少人，徐行正被两名门生强按着跪在地上。
　　谈霏先看到广泽，深深叹了口气，对徐行道:“师尊来了。”
　　“师尊？”她惊喜万分，转过头朝广泽君道，“师尊看到屋里的水果了吗？”
　　戒律堂门生面露不悦，用力咳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广泽低下身想把她扶起来，却被那两个门生拦下，他有些急了，“不要这样，快让她起来呀。”
　　“广泽君，不是我们故意为难，您的门生太过分了。”其中一人道，“她公然冒犯长老，殴打同门，实在恶劣！”
　　“咦，只说我吗？”徐行疑惑，“那位好同门昨日如何出言不逊，楚谡君今日又如何贬损我，全都一笔勾销啦？”
　　“不过是一些口角之争，竟值得你大打出手吗？同门暂且不论，楚谡君可是长辈！”戒律堂门生怒不可遏，“简直是大不敬！”
　　她膝盖跪久了，肩膀也被钳制得生疼，面上却像没事人一样笑问:“我揍的是他们二人，怎么把你气成这样？消消气消消气，嘶——手松一些。”
　　广泽看她面色不佳，连忙道:“徐行不是冲动之人，一切定是事出有因。谈霏，有劳你将楚谡君请来，我们当面说清楚。”
　　一个围观的门生插嘴:“楚谡君震怒，只说要严惩徐师妹便拂袖而去，怕是不肯再来。”
　　“那我去找他。”
　　广泽说着，急急转身便要走，这时易玉和天澈也来了，易玉好久不见广泽君，亦是很惊喜。
　　“广泽君，你出关了！我想吃桂……”
　　天澈拽她衣袖，易玉才猛然想起她如今是掌门，要来主持大局，她坐上戒律堂的首位，见徐行仍跪在地上，蹙眉道:“让你们执律，却未让你们折辱同门。”
　　两个门生冷哼一声，趁松手时重重将徐行推了一个趔趄。
　　她也不恼，揉着肩还有心情挑衅:“哎呀，怎么回事，这时倒不遵从你们剑修怜香惜玉的好传统了？”
　　“你算哪门子‘香玉’？”一人回嘴，“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看来在他们那里，值得怜惜的才可称为女子，若有了威胁、桀骜不驯的便是疯子了。
　　徐行乐意当疯子。反正两者都是“被”形成的身份，又何必费尽心思去做他人的掌上珊瑚呢？
　　“肃静！”天澈打断两人斗嘴。
　　整个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易玉道:“徐行，起来说话。”
　　她双膝剧痛，广泽要来扶，却被她轻轻推开，硬是自己挣扎着直起身，姿态算不上好看，很是狼狈。
　　“我昨日在演武场……”
　　“昨日之事天澈已与我说过，你且说今日。”
　　“哦，今日。”徐行笑了笑，转头扫视一圈，“楚谡君不来与我对峙吗？”
　　“你区区一个晚辈，身份卑微，怎么配得上与楚谡君对峙！”方才压制她的门生上前一个，对易玉行礼，“掌门，我目睹全程，便斗胆为楚谡君讨回公道。”
　　“今晨我去文院找徐行，要她来领罚，她感念楚谡君定下的门规，便是‘女子可从轻处罚’那条，执意要当面道谢。”
　　“恰好楚谡君在戒律堂，同意见她，只不轻不重地斥责规训了几句，徐行却突然上前，一拳打在楚谡君脸上！”
　　“楚谡君根本没有设防，被打中之后才反应过来，但只是反击回去，没有报复，命我等以门规惩戒徐行，随后就离开了。”
　　他忿忿瞪视徐行:“门中谁不知楚谡君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即便长辈训斥，那也是为我们弟子着想，她却蛮横无礼，听不得一点逆耳忠言！”
　　易玉眉头紧锁，叹了口气道:“徐行，你说。”
　　徐行将手往身后背起来，慢悠悠踱了两步，忽然对一个不认识的剑修道:
　　“你一个男修，不安守本分读你的圣贤书，反而舞刀弄剑做什么？你可知凡间男子有的连书都没读过？与他们相比，你已经好了太多。”
　　“当今修真界武力为尊，男人又生来力量弱小，硬挤入不属于自己的领域，被女人礼待也是应该的。”
　　她一字一句刻薄至极、傲慢至极，最后四个字掷地有声，“不必多谢。”
　　那个被她挑中的剑修莫名其妙:“掌门问你话，你对我胡言乱语什么？”
　　徐行闻言，又收回了方才趾高气扬的神态，漫不经心道:“说对喽，可不就是胡言乱语。”
　　她凑近去观察那剑修的表情，“怎么样，我这话听上去是不是如沐春风？有没有被优待、被怜惜的幸运感？”
　　“哪里如沐春风，简直荒谬！”他反驳，“男修怎么会不如女修，哪里轮得到你来怜悯我们？”
　　“好吧，”徐行退了几步，“楚谡君就是这样说的，我除了将女与男对调，分毫不差。”
　　堂中议论纷纷，有人高喊:“徐行你有完没完！昨日因男女之事与人大打出手，今日又是如此，你不觉得无趣吗？”
　　“是啊！自古以来本就男尊女卑，现如今已经好了很多，不过是一些遗弊，还值得你在这里叽叽歪歪、上蹿下跳。”
　　“你大概以为自己伟大极了，但旁人看起来，只会觉得你像个跳梁小丑！”
　　但凡换个人来，面对这种群起而攻之的场面，都会倍感愤怒，却觉孤立无援。
　　徐行却无畏，她只知他们的声音高，她便要更高一筹。
　　“将山压在我头顶，却要求我避而不谈，弯腰求存？”
　　“我偏不！”她冷笑一声，“我偏要时时刻刻谈起，时时刻刻愤怒，时时刻刻反抗，直到将这山夷平！”
　　戒律堂中回荡着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