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尔来去》吐絮

12、第十二种自由

　　时间在庄小谷的朋友圈中推进，一晃最后一位客妹拍完，来到最后一天。
　　庄小谷是第一次来南城，一想到第二天就要走了，拉着任尔要去打卡景点。

　　任尔来过南城几次，也去过一些地方，这回都是听庄小谷的安排，跟着她一路逛了博物馆和梧桐大道，任尔只是绕路去买了个想吃的冰淇淋，最后庄小谷死活还想去寺里求姻缘。

　　任尔把手机屏幕面向她，“你看人都说了，这寺不是用来求姻缘的，是斩孽缘的。”
　　庄小谷说：“那太好了，正好把我前男友斩了。”

　　任尔是很小的时候由爸妈带着去过一次寺庙，记忆已经很模糊了。
　　她们从阶梯走上去，一人领了三支香敬香。

　　本来任尔只是来打个酱油，但真到拜的时候闻到深邃的香火味，又想贪心一点，把健康，事业包含爱情都在心里过了一遍。

　　她们求了十八籽手串，庄小谷拿着她的笔记本兴致勃勃地找人盖章。任尔走了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爬上山顶一问才知道只有素面和素沙拉饭之类的。
　　素的就素的吧，任尔点了一份面，边吃边等还在排队盖章的庄小谷。

　　手机提示音响了一声，她放下筷子掏出手机。

　　是她妈妈发来的语音，问她明天什么时候到。
　　任尔回过去具体时间和表情包，退出聊天框又看见一个公众号发来了一条推送消息。

　　“你有一封来自很久以前的信”这几个字让任尔晃了片刻的神，再往上看，公众号名字叫“给未来写封信app”。
　　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这个app是她偶然浏览到的，写了信之后可以在未来定时发送，那时她辞职在家，实在不知道自己以后在哪又在干什么，写好后随意选了个时间送达，没想到就是今天。

　　这么巧合，佛祖显灵了吗？
　　两年多的时间足以让她忘记信的内容，她在点进去之前仔细回想，试图先有个预判和心理准备。

　　应该会问自己找到工作没有，要是敢转行会很失落吧。幸好她没有，没有让以前的自己失望。
　　然后会问问自己过得好不好。任尔在心里想：还可以的。
　　可能也会问有没有男朋友吧，那段时间她妈妈似乎催婚来着。这条就没完成了，但这是两个人的事，也不能单怪她。

　　总的来说还不错，任尔看着有信心面对以前的自己了。

　　山下行人在红布条招展中往上走，佛音袅袅，她像一个查成绩的学生，看准了，点进去。
　　页面跳转，简洁的信封界面展开，如果她没静音的话会有轻音乐响起，但现在她只能听见远处嘈杂的人声和寺庙撞钟声。

　　“任尔：”
　　“做选择的时候坚定一点，对所热爱的更热爱一点。”

　　不是祝福，没有询问现状，也没有提及那时候有多不开心，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
　　任尔往下滑，又试图翻页，确定只有这一句。

　　不应该啊，那时候她有的是时间，不应该给自己多多叮嘱，写个长篇大论吗？
　　任尔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合上手机，庄小谷恰好单手拿着笔记本往这边来，她远远地说：“任姐，钱璃那组照片浏览量也太高了吧，你看见了吗？”
　　任尔说：“看见了。”

　　庄小谷坐下后还气喘吁吁的，任尔把菜单推给她，问：“刚才许愿爱情了吗？”
　　“当然许了。”她视线往下扫，自顾自说，“可惜都要回去了。”

　　可惜？任尔抬起头：“你舍不得这吗？”
　　“当然了。”庄小谷叫来服务员要了份菌菇面和一份烧卖，等上菜的间隙，双手交握着在桌底下搓了搓，鼓了半天勇气才问，“老板，跟你商量个事，我回去之后能不能还是跟着你呀？”

　　“为什么？”面汤很鲜，任尔喝了一勺又一勺。
　　“就是......”庄小谷手指一下下搓着笔记本纸张边缘，“觉得任姐好。”

　　任尔故意不懂，把披着的头发随意绑个马尾，又埋头喝汤：“吕之样也很好。”
　　原先任尔的助理是小何，庄小谷是跟着吕之样做事的。但上个月小何提出有离职的意向，开始交接工作，也是这个原因才同意将旅拍的工作交给庄小谷。

　　纸张边缘快被指甲扣烂了，庄小谷总算憋出一句话：“就是......小样姐她......有点严肃。”
　　任尔有点没忍住笑，索性开怀笑起来。

　　笑完也不解释，只说：“回去我和吕之样商量一下。”
　　“好。”庄小谷愣愣地点头，直觉觉得有希望，笑起来道，“谢谢任姐。”

　　庄小谷的那份才上来，任尔已经吃完了，她靠在椅背上玩手机，给吕之样没话找话发消息。
　　任尔：【帮你也请了一串十八籽。】
　　意料之内，她发来：【啵啵。】

　　任尔想象了一下她冷着脸打出这两个字的样子，把她的备注改成了“严肃吕之样在线啵啵”。

　　她们转悠了一整天，华灯初歇的时候才开车回酒店。
　　说了一整天话，庄小谷可能是真累了，在副驾抱着手机发朋友圈。

　　任尔没想到晚高峰持续时间这么长，这会儿也能堵车。红色灯尾连成一线延伸至很远，看久了有点成团。她偏头问庄小谷：“‘DAY 19’怎么着也得来个总结吧？”
　　庄小谷点头：“当然，总结一下我根本没有限时邂逅。”

　　她突然问：“老板，你有吗？”
　　前方车辆启动，任尔慢了一步：“没有，吧。”

　　庄小谷眯着眼睛看她：“为什么有个‘吧’？”

　　夜晚的风也燥热，偶尔吹进来，夹杂着一点汽车尾气的味道，任尔微屏住呼吸，一时半会没回答。
　　庄小谷追问：“为什么为什么？”

　　任尔被追问，答：“因为我要和吕之样商量你要不要来做我助理。”
　　庄小谷身体往后坐，举手投降：“我闭嘴，我闭嘴。”

　　她们穿过酒店大堂，熟悉的水晶大吊灯层层叠叠，前台和大堂经理向她们问好，庄小谷进了电梯心念一动，“任姐，大堂经理感觉好闲，羡慕死了。”
　　“他们一般负责道歉，还羡慕吗？”
　　“......不了不了。”庄小谷受教，电梯到达九楼，她挥挥手，“拜拜老板。”

　　任尔下午没忍住买了些东西，不重，但袋子把手勒得有些疼，她放到自己鞋面上借力。
　　弯着腰再抬头去看楼层，16楼已经到了，她站直动一动脖子，提着袋子出去，差点迎面和要进电梯的一对情侣撞上。

　　两个人影晃动，他们前后进了电梯，任尔身体转回去对他们说“不好意思”。
　　手上的袋子随她的动作往后转半个圈，斜挎包受离心力也离开身体一寸，再转回来时运动重复，包甩在身体前侧，任尔按住的同时“嗯”了一声，尾音是在没做准备时被人喊住的习惯性上扬。

　　拨开甩到前肩的头发，任尔朝声音的方向看去，邱壑站在走廊尽头他的房间前，很像是在等人。
　　她出现的第一秒就喊她，是不是就是在等她？

　　任尔问：“怎么了？”
　　他可能有些忙，他们已经好几天没碰见了，任尔每天上上下下也没见过他，有时候她往他房间的方向瞥一眼，还会想他是不是不住这里，换房间了。

　　她往前走，牛皮纸袋静静地垂着，白蓝配色的地毯很像扎染的裙子，鞋跟落在上面发不出一点声音。没有声音就没有吸引注意力的源头，目光只好交汇。
　　墨色的不过耳的头发，背后的窗外像有月光，清而不寒。

　　走廊把他的声音扩大一点，传过来，声线和环境一样干净：“有空吗任尔，跟你聊聊吧。”

　　“哦，那你等我放个东西。”任尔侧身，立定在1608门口，“滴”一声刷卡，颧骨升高堆起一个笑，“你是要给我那套桌椅的链接吗？”
　　“不是。”收房卡和提起脚边袋子的动作好像都处于注视中，“你明天就要走了，想问问你以后还可以联系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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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尔把袋子放到沙发上，又开了瓶水一口气喝了小半。
　　怪庄小谷最近把“限时邂逅”说了太多遍，任尔在这一刻竟然又想到了这个词。

　　又，她竟然用“又”。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是在雨中交接伞不得已对视的时候，她是摄影师，会喜欢一些能够定格的瞬间。
　　既然要限时，十九天还是太长了，那一秒就足够精彩纷呈。英雄救美的桥段难怪百看不厌，她作为桥段里的女主角都要被迫入戏一秒，限时的一秒，意犹未尽的一秒。

　　而“还可以联系你吗”的意思是什么？大概是不限时的，想要永久的，承认意犹未尽的。

　　她扭紧瓶盖，擦了擦唇边水渍，出门。

　　走廊顶光比窗外的光线亮多了，邱壑还站在那儿，侧脸一道阴影的分界线，双手插进裤兜里，目送着她过来。
　　任尔没走过去，站在门口，语气轻轻松松的：“我想先去楼下药店买点药。”

　　“我跟你一起。”他走过来，低一低头，问，“怎么了？”
　　任尔动了动右手：“手腕疼，举相机举太久了。”

　　“经常疼吗？”
　　“不是，一般不会，只是这几天连续工作就有点疼。”

　　“你时间是不是排得太紧了？看你上午拍完有时候下午又领着人。”
　　任尔点头说：“是有点。”
　　一开始安排的是一天拍一位，档期满了之后没想到又有人来联系，任尔舍不得错过机会，遇见喜欢的主题的就穿插着安排了。

　　他们并肩走出去，夜色不太深，头顶的月亮似乎只是一道淡淡的画痕，空气里浮着热气，路灯流淌过他的肩膀，再到她的手臂。

　　他们走过咖啡店，走过一家水果店和一家音乐酒吧。
　　驻唱的歌声从里面传出来，顺着歌声，他们走进旁边的药房，到这里都没人讲话。

　　邱壑推开玻璃门，单手抵住，示意任尔进去。
　　药房老板靠在椅子上，正在看电影，瞧见他们进来，调小音量抬头问：“你好，有什么需要？”

　　任尔打开手机把一副膏药的照片展示给她看，清清嗓子问：“有这个吗？”她以前买过，效果还不错。
　　“有。”对方扫了一眼，转身从货架上拿下一盒递给她。

　　任尔接过的时候看了眼她的电脑屏幕，再回过头，邱壑也正好看过去。

　　店主点了继续播放的按钮，男主角手里拿着大衣，重新回到火车上，恳切又兴奋地说：“Alright，I have an admittely insane idea......”
　　任尔抽出一贴，在台词声里撕开外面的贴纸，贴在右手手腕上，扔掉垃圾，她说：“走吧。”
　　邱壑旋即替她推开门。

　　走出空调房，靠的近了，体温好像能传导。邱壑问：“你看过那部电影吗？”
　　“看过，我很喜欢。”她说，她只扫一眼就知道是《爱在黎明破晓前》。

　　“如果你是Celine，你在听了男主角的那番话之后，你会和他下车吗？”
　　话题没回到他之前所提过的问题上，问题是什么？任尔忘了，手上的膏药凉凉的，适合这样的夜晚。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会。”

　　“为什么？”
　　“他的假设挺诱人的。”来自一个旅途中的，很投缘的人的邀请，对你预设未来寡淡的婚姻，问要不要试一试选择曾经错过的人，明知这种假设是诱惑，可她还是觉得浪漫死了，浪漫于这种大胆，这种坚定。

　　邱壑转过身，眼睑垂下来，瞳孔是茶色的，颜色没那么深：“那我也来说一个假设，你听完看看诱不诱人，行不行？”
　　“你说。”任尔目光游移，没有固定聚焦点，大概落在他宽大T恤胸前的图案上。

　　“假设你以前拒绝过我，或者某个人。”他吞咽了一下口水，“但其实你的判断是错误的，你错过了一个......”自夸不好，他想了想措辞，“可能，你错过了一种可能，然后老天觉得可惜，重新给你了选择的机会，这个机会就是现在。”
　　任尔和他直视：“所以？”

　　“所以我有两个问题，第一个，你有男朋友吗？”
　　海风吹来一丝凉意，破开沉闷和凝滞。

　　任尔站在酒店门口的灯下，如实答：“没有。”

　　“好。”他微微弓腰低着头，话尾和话头接得很紧，“第二个问题，我们之后可以联系的吧任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