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明覃

15、你不如太子

　　“王奇。”
　　程鹤林回过神来喊他，王奇上前半步听候吩咐。
　　程鹤林道：“你立刻去找岳霖，让他派身边副将往京城的方向沿途寻找京中来使，岳霖身边还有一个副将，名叫钟敏，此人性情稳重，让他盯着于敬。”
　　“王爷是怀疑丘永义之死与于敬有关？”
　　“于敬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此人曾在京城为官，后来证实因为胆小畏缩的性格才被排挤派遣外地，丘永义之死或许他知情，但绝不是他的主谋。太子应当有把握说服陛下，但陛下旨意却迟迟不来，只怕是有人不想这里的事上达天听。”
　　王奇到抽一口冷气：“晋王竟胆大至此？”
　　“在此猜测无用，你快些去办。”
　　“遵命！”
　　王奇离开后，程鹤林去了丘永义的住处。
　　不大的一间院子，正房两边附带两间厢房，在进门的左边搭了一间灶房，院中收拾得干干净净，并无什么多余的东西。程鹤林直接进了正房，然后去了右侧。
　　掀开布帘，看见里面摆放着老旧的书桌和书架。书桌上的书合起来放在正中央，应该是主人家平时正在翻看的。
　　程鹤林在书房内来回看了一遍，拿起那本书随意翻了翻，正要放下时，余光一扫忽然看见一边的窗台上有异常，程鹤林立刻过去！
　　窗户打开了一掌宽的缝隙，而窗台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和灰褐色的窗台几乎融入一体的一点尘埃。
　　程鹤林眼神一冷。
　　回到房间内，到书案后坐下拿起刚刚翻看的那本书翻开，侧头往窗台边看过去，猛然间，程鹤林抬头望房梁上看！
　　这处房屋老旧且采光不好，即使是白天，房梁上藏了一个人也不易察觉。
　　程鹤林闭上眼，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丘永义并非是死于醉酒，而是在家中被人偷袭身亡后丢到酒楼，可他浑身并无内毒外伤，行凶之人如何下手？此人下手快而隐秘，是他一出京城就已经跟上来了？
　　晋王，晋王……
　　程鹤林被皇帝收为义子，且晋王与他和太子年纪相差不大，比之其他的幌子，他与晋王也算是自幼相识。他知道晋王此人心有城府，也有大志。难道他为了与太子争斗而做出暗杀朝廷官员的事？
　　而此时，京城中。
　　晋王进宫请罪，含元殿内还有几位六部官员正在与皇帝议事，见晋王进来就跪下请罪，几位朝中官员慢慢想去，各有心思，但都选择在私情还不明朗的时候低下头闭口不言。
　　皇帝看向跪在地上的晋王：“起来说话。”
　　晋王坚决不起：“父皇，儿臣特来请罪，不敢起身。”
　　皇帝的脸色沉了沉：“犯了什么错？”
　　“儿臣举荐之人不能为父皇分忧，反倒在地方上作威作福，引发官民之间的对抗，更引得秦王直接前往镇压，都是儿臣识人有误，请父皇治罪。”
　　晋王说完，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皇帝微微眯眼，居高临下的看着匍匐在地上的晋王，不过片刻，皇帝的神色恢复如常，对其他几位官员道：“卿等先退下，所奏之事，明日朝会上再商议。”
　　“是。”
　　几位大臣全都退下后，皇帝缓缓起身走到晋王跟前，垂着眼看他。
　　“赵怀之事，朕已传旨，命秦王全权处理。”
　　“晋王，你今日是来请罪，还是来告诉朕，秦王与太子勾结先斩后奏啊？”
　　晋王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去。
　　皇帝就站在晋王跟前，就这么垂着眼，神色淡淡的看着他。但那双平静的眼睛里却仿佛将一切都观察透彻了。晋王忽然觉得自己犯了大忌！
　　父皇是正在天下战乱之时带着人打下这篇江山的，并非一直高坐殿堂，万事不知的皇帝。父皇这双眼看遍了太多，怎么会看不清楚这一点小小的言语伎俩？
　　此时若是否认，反倒不好。
　　晋王很快便平静下来，恭顺的道：“父皇，儿臣确有私心，请父皇降罪。”
　　皇帝轻哼一声，拂袖转身。
　　“起来吧。”
　　晋王犹豫片刻，起身安静的站着，皇帝直接问：“你派人去了？”
　　“……”晋王沉默的垂下头。
　　皇帝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你举荐赵怀的时候就应该知道赵怀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的性格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可逆却对此一无所知，你如此办事？朕如何能信你？同样的错误，太子就永远不会犯，太子形式稳重，对朝堂上官员的性格和适合去干的事情了解透彻，这一点就是你永远都比不上的。”
　　“你心里那点小心思，朕知道，但朕不当回事，但这么点识人的小事你都做不好。你说，你还有何脸面在朕面前与太子相争？”
　　“且不论这个赵怀，你以为钱御史是你的人，巴巴的让钱御史家里的人将消息透露出来，到最后却无法控制，钱御史在太子面前将所有事都说了，这也是你识人不明。”
　　“你看看你，与太子年纪相仿，同样也是跟在朕身边一路走过来，这一点就永远及不上太子。”
　　此时没有外人，皇帝毫不犹豫的指出晋王的错处，晋王低下头，掩下眼底深深的不甘。
　　“父皇教训得是，儿臣受教。”
　　“你记住了没用，你要在下次办事的时候记住，朕需要的是能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儿子，而不是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却来朕这里刷小心眼的儿子，明白吗？”
　　晋王浑身一震：“儿臣治罪。”
　　“退下吧，赵怀之事你就不要管了。”
　　“是。”
　　晋王从含元殿出来，背后一片凉意。
　　下阶时踉跄了一步，随从连忙上前扶住：“殿下？”
　　晋王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回府。”
　　含元殿内，皇帝平静的拿起奏折，没够一会儿贴身太监徐来从外面进来，皇帝抬眼正要询问，却发现徐来手捧着一束花。
　　“哪儿来的？”
　　“皇上，这是三公主差人送来的，三公主邀请了常家几位姑娘进宫玩耍，去御花园赏花的时候亲手折下，命人送来含元殿，说是让陛下也瞧着鲜艳的花儿，缓解一些疲乏。”
　　徐来说着便将花儿送到皇帝跟前。
　　皇帝随意瞥了一眼，他对这些花花草草没什么兴趣，但既然是乐阳的一片心意，皇帝摆摆手：“找个花瓶插上，就放在显眼的地方，免得乐阳来了看不见，还以为朕嫌弃她送的东西。”
　　徐来高高兴兴的应了一声，立刻让宫女去寻了花瓶过来，他亲自去将花插好，又摆到了皇帝跟前，笑着道：“三公主心里惦记着皇上呢，皇上也是真心疼爱三公主。”
　　皇帝不作回答。
　　都是自家的孩子，他当然希望自家的孩子越多越好，越有出息越好。
　　但毕竟和从前不一样了。
　　一步步走到如今这样的位置，和儿子们心里总归是隔了一层，但公主可以无条件的宠着，倒也不会影响什么。
　　皇帝收了心思，摆手示意徐来退下。
　　—
　　“三表姐，你让我给父皇送花做什么呢？父皇从来不喜欢这些东西。”
　　说话的正是三公主李乐阳，她不过十四岁，面颊上海带着些稚气，眼睛圆润而清澈，肌肤匀称丰满，与京中规格女儿喜欢的弱柳扶风之态不同，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蓬勃的生命力。
　　说话时，她往后仰倒，双手撑在栏杆上，微微侧头看着一旁规规矩矩坐着的常明姣。
　　常明姣笑了笑：“公主，只是兴之所至，哪有为什么呢？公主游览美景还惦记着皇上，这不是很好嘛？”
　　“不对。”
　　李乐阳摇头。
　　她开始认真的打量眼前这位从前没见过的三表姐。
　　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鹅蛋脸，柳叶眉，唇如樱桃。
　　但她的眼睛不一样，虽然整体神态看起来柔媚婉转，但她眼睛里的光不是这样的，那是一种……唔，和太子哥哥认真起来的眼神很像。
　　此时常妙仪和常妙容还在一旁赏花，李乐阳悄悄凑到常明姣身边：“三表姐，你特意叮嘱我这么做，一定是有深意对不对？”
　　“公主。”
　　“让我猜猜，晋王哥哥进宫了，你怕他说太子哥哥和秦王哥哥的坏话，所以让我送花过去，让父皇念及亲情，对吗？”
　　常明姣心中诧异，看见李乐阳自信的神色，她道：“公主既然知道，何必要说呢？”
　　“因为没必要呀。”李乐阳挨着常明姣坐下来：“三表姐，你和母后好像，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的。可是父皇就是父皇啊，父皇不会因为别人说坏话就不喜欢太子哥哥和秦王哥哥的呀！父皇可喜欢太子哥哥了。而且秦王哥哥也是大英雄，父皇很喜欢的！”
　　“父皇会和太子哥哥吵架，但是绝对不会和太子哥哥离心离德的，三年前太子哥哥生病，父皇守了太子哥哥两天两夜呢，熬得白头发都多了。”
　　“还有秦王哥哥，又一次秦王哥哥在战场上受伤，父皇差点直接跑去军营了，还是我拦下来的呢！”
　　“还有一次……”
　　李乐阳开始回忆往事，常明姣听得入神。
　　在李乐阳的心中，皇帝确实是个疼爱孩子的父亲，或许是因为这番疼爱，所以李乐阳明明猜得到这些但是不会去相信，好像站在阳光里的人去看黑暗的角落，看得见却不会觉得那地方真的很黑。
　　因为在她的眼里，那一点点黑暗，其实也是包裹在更大的阳光之下的。
　　常明姣没有反驳李乐阳，笑道：“公主说的是，陛下确实是疼爱孩子的长辈。”
　　“那当然了！我偷偷闯含元殿父皇都从来不会生气的！”其实后来她就大摇大摆的进去了，不过含元殿一点都不好玩儿，还不如去城外马场骑马！
　　想到这里，李乐阳眼睛一亮：“三表姐，你会骑马吗？”
　　常明姣好在想皇帝对太子和秦王的态度，皇后的危机感很重，三公主的慈父滤镜能相信几分，猛然听见她这么问，她回过神来，摇头：“我……”
　　“骑马！”
　　常妙容从外面跑进来，兴奋的小脸红扑扑的！
　　“去城外马场吗？现在就去吗？”
　　李乐阳本身就和常妙容玩得来，两个人一拍即合。
　　“现在就去！”
　　李乐阳回头吩咐人备马，准备直接骑马出城，但又看见常妙仪从后面慢慢跟过来，以及一旁看起来弱柳扶风一般的常明姣，李乐阳又道：“还是准备马车吧。”
　　底下的人办事快，吩咐下去不过一刻钟，几人就已经各自上了马车，底下的人生怕伺候不好，所以还专门加了一辆马车用来带东西。
　　马车出了皇宫驶入街道，宝月和春燕一左一右的把常明姣护在中间，春燕掀开帘子好奇的往外面看。
　　“好香啊！”
　　“姑娘，有糯米糍卖诶！”
　　“好热闹啊，姑娘，以后我们经常出来走走吧，闷在家里怪没意思的。”
　　宝月无奈的摇摇头，春燕的性格真的是被宠成这样的，在姑娘身边这些日子她也算是完全看明白了，春燕说是婢女，但顾念其实没让春燕做过什么事，在家里春燕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每日里就顾着玩儿了。
　　常明姣道：“你要是想出来玩儿，可以和你宝月姐姐打过招呼，叫上院中两个小丫鬟一起，别跑远，别忘偏僻的地方走，不要随便相信别人。”
　　“谢谢姑娘！”
　　常明姣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要是跑丢了，我可不去找你。”
　　春燕就笑着道：“不会跑丢的，我给姑娘买好玩儿的，好吃的！”
　　宝月笑着看了看春燕，又回头看向常明姣，想了想低声道：“姑娘，今日晋王进宫，当真会针对太子和秦王吗？”
　　春燕眼神亮晶晶的，靠着常明姣，歪着头盯着宝月，又去看常明姣。
　　常明姣摇摇头：“不知道。”
　　她们是进宫的时候看见晋王的，不过只远远的看了一眼，她也不清楚晋王进宫到底是说什么。
　　但这段时间没有旁的事发生，除了程鹤林出京，赵怀是晋王举荐的人，如今事情暴露，晋王难免会抓住程鹤林先行出京的把柄。
　　她也不可能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开口说些什么，更没办法直接去皇帝跟前，也只能……耍一耍这样的小把戏了。
　　到达马场后，马场的主人立刻恭恭敬敬的迎出来，是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的中年男人，面容和善，胡子稀疏，引着一行人进去。
　　随性的侍从会去安排其他的事情，李乐阳问马场主人：“我养在你这儿的马？你照顾的怎么样？”
　　“一切按照贵人吩咐，绝没有半点意外。”
　　“那就好，你叫人去把我的马牵过来。”
　　李乐阳说完，马场主人回头吩咐人去，李乐阳回头对随行的人道：“你们谁要是想骑马的，可以自己去挑马，不必跟着！”
　　春燕眼睛发亮：“姑娘，我！”
　　春燕是会骑马的。
　　她性子是比不得常人的七窍玲珑，但学起东西来却很快，她勉强会骑马，春燕的马术反倒比她还好。
　　而且她喜欢和动物待在一起。
　　“去吧，要小心点，这马场里人多，别冲撞了人。”
　　“好！”
　　春燕立刻就和其他几个跟着来的随从一起过去挑马去了，马场主人继续领着李乐阳和常明姣一行人往里面走，到了马场，马场管事请她们坐下暂且休息片刻，又吩咐人上了香茶瓜果，这才急匆匆的拿牌其他的事情去了。
　　“三姐姐，你要是不会骑马，一会儿可以学，公主一匹马很温驯的，最适合刚学骑马的人了。我刚学的时候还是公主借给我的呢！”常妙容道。
　　李乐阳点头：“对对对！三表姐，你学一学。”
　　常妙仪在一旁不太说话，静静的像是一幅画。
　　就在这时，一道不和谐的声音传来，阴阳怪气的：“有些懂事乡巴佬学不会就是学不会，别硬生生糟践了好马！”
　　常明姣眼皮一跳，回头看去。
　　果然就看见神态嚣张的三姑娘，而三姑娘旁边还有一个打扮富贵的姑娘，没见过，但看样子身份应该比张姑娘更加尊贵，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眼间和张姑娘有一点相似，都是上挑的眼尾，藏着几分凌厉也野心。
　　李乐阳嗤笑一声：“说得好像你骑马有多好一样，你见了本公主还不拜，是没将本公主放在眼里吗？”
　　张姑娘一噎，不情不愿的俯身：“见过公主。”
　　李乐阳哼了一声，她不喜欢张姑娘，太张扬跋扈了，以前还害过人，又看向和张姑娘站在一起的人，乐乐样不情不愿的喊：“二姐。”
　　二公主李乐贞眉眼和张家人像，神态却平和许多，笑盈盈的上前：“三妹妹，你要来马场怎么也不和二姐说一声？早知道我就率先打过招呼了，不至于你还要在这儿等。”
　　“我们临时决定要来的。”
　　李乐阳不喜欢张姑娘，张家所有的人她都不喜欢，但她和二姐也确实没什么仇怨，而且二姐每次见了她都笑盈盈的，就算是面子请，李乐阳也没道理给她难堪，寒暄了几句，管事将李乐阳的马牵过来了。
　　李乐阳立刻就被吸引了目光去，过去牵住马儿轻轻拍了拍，马儿好像认得她一样，扬着脑袋往前面凑。
　　李乐贞的目光便落到了常明姣的身上：“你就是那位常家三姑娘？”
　　常明姣点头：“见过二公主。”
　　“不必多礼，之前我还好奇，是什么样的角色美人儿能让秦王答应亲事，现在看来你果真不错。”
　　李乐贞笑着上前，将手上的镯子取下来放到常明姣手里：“见面匆忙，没有为你准备设么见面礼，这镯子虽不值钱，就当是我一片心意吧。”
　　“多谢公主。”
　　常明姣没有推拒，却也没有立刻戴上，而是叫宝月将镯子收了起来。
　　李乐贞打量着眼前的人，只觉得美则美矣，可看起来低眉顺眼的没什么心气儿的样子，可想起母妃说，这位三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好糊弄，实际上油盐不进，甚至外祖父被罢官就是因为眼前这位三姑娘。
　　还真是不可小觑。
　　李乐贞心中想着，面上却不动分毫。
　　如今情势有变，她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小肚鸡肠的计较样子，闲聊似的问：“三姑娘在林州学过骑马？”
　　“见过一些，并不精通。”
　　张姑娘道：“公主，你和她有什么好说的？她……”
　　“表妹！”
　　李乐贞语气陡然间严肃起来，吓得站姑娘立即闭嘴，但神色愤愤不平。
　　常明姣见此，神色仍旧毫无变动，只微微垂着目光，假装没看见李乐贞警告张姑娘的眉眼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