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窗》昼景月华

30、第 30 章

　　檀喆自始至终都没说话，但他心里门清，这是早晚的事儿。
　　陆寒寻身为大殷将军，如今更是官居三品，身居高位还有战功，更是手握兵权，这样的身份和地位如今还能安然呆在边塞，这放到以前想都不敢想。
　　再者，陆寒寻还是驸马。大殷沿袭前朝惯例，驸马一向是挂闲职，不给实权。而陆寒寻作为驸马却破了例，不仅是作为驸马破例，以他现在的身份，各方面都显得不正常。
　　如今外界也不只是讨论陆寒寻，同样也把目光放在玉澜身上。玉澜作为如今的摄政长公主，不管之前陆寒寻官居几品，至少现在是她给陆寒寻升的官，是她给陆寒寻赐的婚。很多人带点不怀好意的谈论，是不是玉澜和自己的妹夫关系非比寻常，更甚者说玉澜给陆寒寻赐婚安宜就是为了给她和陆寒寻掩人耳目的。
　　这些恶意的揣测，檀喆不知道玉澜听没听到过，但他猜就算玉澜听到也只是不屑一笑懒得搭理。就像外界一直讨论他们两人的关系，玉澜也是这个态度。
　　他也知道很多事情越解释越描不清，置之不理是更好的选择，但有时他也担心玉澜的不屑一顾只是伪装，就怕她走了心嘴上这么说实际想不开。
　　“当初我让陆寒寻设法离间裴罗和始巴，心里还觉得对他是不是有点难度，现在看我真是低估了人家。”
　　玉澜语气越淡，檀喆精力越集中，他心思急转，揣测着玉澜此刻对陆寒寻的心思。
　　良久他把剥好的虾放到她盘里，低声说：“但陆将军写了回信，想来也是不想让你误会。”
　　檀喆没有称她长公主，直接说了你，这就是拉近距离，不想把对陆寒寻的讨论整得太严肃。
　　玉澜本就在沉思，闻言抬眸，她上下飞快地打量他一下，笑了：“怎么，你是要替他说话？”
　　檀喆立刻否认：“我没有。”
　　他还真怕玉澜把他跟陆寒寻扯上关系，这怕的情绪既有不能让玉澜以为他拉帮结派，还有檀喆对陆寒寻的个人情绪在。
　　玉澜又看了他一眼，又是淡淡一笑：“不管有没有，说说这事儿你怎么看吧。”
　　檀喆一愣，看了看殿外的凉月，又看看桌上的佳肴，这么随性的场合谈这么正经的国事还是头一次。
　　他不由得坐正一些，斟酌了一会才答：“如今大殷休养生息，尽量避免战争，突厥在大殷边境实力最强，若要尽力保大殷边境稳定，陆将军确实是从中斡旋的最好人选。且陆将军文武双全，性格沉稳，面对突厥时调停的把握更大一些。”
　　玉澜撑着下巴看他，重点有点不同寻常：“听男人夸男人，感觉怎么这么奇怪。”
　　其实我也不想夸。檀喆在心里反驳道。
　　“陆将军之所以能在大殷和突厥之间周旋，是因为他和陆老将军两代人都和突厥贵族关系密切。本来对我朝来说，有这样一位知悉邻国的官员做外交应该高兴才对，但问题在于他不仅和突厥人熟悉，还是手握兵权的将军……”
　　“不仅如此，”玉澜打断他，“他还是如今少有的战功在身还能打仗的年轻将领。有战功有声望还和突厥交好，一旦反戈，后果不堪设想。”
　　玉澜说这些话时面无表情，檀喆看她神色，他顿了一下又问：“臣有一事一直不明白。”
　　“问。”
　　“长公主当初决定赐婚安宜公主和陆将军，究竟是不是为了压制陆将军？”
　　檀喆问得很真诚，玉澜看他应该是真不明白。她反而困惑了，不由得挑了下眉反问：“娶个公主就老实本分，你还信这个？”
　　“从前朝到现在，抛开和亲的公主，但凡公主驸马大多是无甚作为的世家子弟，朝中挂个闲差，领着驸马俸禄。这些没什么本事的世家公子尚且纳小妾许多公主都管不了，真要想造反，一个公主能拦住？当然了，有本事有手腕的公主也不是没有，但指着一桩婚事就让陆寒寻老实效忠大殷，我还没那么单纯。”
　　檀喆听她这番话一时哑然，这女人真是清醒得吓人。
　　但他不知道怎么的又有点不服气，不由得小声嘟囔：“也不一定吧……”
　　玉澜没搞明白他的心里，只觉得他这个真较得莫名其妙，她本就心情烦躁，立刻皱起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檀喆看她又要烦躁，立刻把这话抛到脑后。
　　“那既然长公主无意用婚事拉拢陆寒寻，那当初赐婚，只是因为长公主宠爱安宜公主，才答应了她的赐婚请求了？”
　　檀喆也没想到自己这话把玉澜问住了。他看玉澜瞪着他却不做声，心里咯噔一下，反思自己刚才那话哪里不对，看玉澜神色古怪，他突然就明白了。
　　他登时想起安宜公主玉嫤出嫁前，玉澜在城门口看着成亲队伍离开洛阳时说的话。
　　对玉澜来说，她身在皇宫，前摄政后理宫，危机四伏的前朝后宫里，她对谁都要存一份心。哪怕是她落魄时去公主府拜访她给她善意的玉嫤，玉澜对其更多的也是尊重其决定。
　　她曾和他说过，若玉嫤是她亲妹妹，她大抵是不会答应这门婚事的，甚至态度可能还很强硬。因为在她看来，若婚后在洛阳就是守活寡，若去边塞就是吃苦头，怎么都是个不好，何必许诺这门婚事。
　　那时她在城楼上说这些话时神情淡漠，俨然是一个冷酷的刽子手模样。但之后檀喆回味她的话，却能感觉到她的掩藏。
　　婚事是玉嫤求的，相中陆寒寻的是玉嫤，想成亲的也是玉嫤。赐婚前玉澜跟她阐明婚后她可能去边塞吹风吃沙，玉嫤仍旧求赐婚。
　　明知道驸马不能有实权，明知道陆寒寻作为边塞手握兵权的将军不符合驸马要求，玉澜还是赐婚了。
　　她嘴上说赐这门亲事是对玉嫤的“无情”，实际这门婚事才是真的满足了玉嫤的心愿。且赐婚前她已将这门婚事利弊跟玉嫤说得清清楚楚，她是在明确玉嫤心志后才赐婚的。
　　明明是关心，非要说成无情。檀喆回过味儿来，对玉澜这番言论也不挑破。但眼下情势，游离在外的玉嫤似乎还真可能给时局带来一些变化。
　　“额我……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问，我赐婚玉嫤和陆寒寻，是不是希望借这门皇室联姻来绑住陆寒寻。”
　　檀喆沉默，算是承认。
　　玉澜也是干脆：“没有。”
　　檀喆：“……”
　　“把玉嫤嫁给陆寒寻的时候，我就没指望她能做什么。当然，能绑住陆寒寻最好，做不到我也不指望。”
　　她一边说一边又端起酒杯，檀喆一边听一边看她动作，手几乎本能的要拦，生生被他忍住，但眼看着她又一口干了酒盅里的酒，他还是有点后悔刚才没拦一下。
　　“毕竟成亲的不是我，”玉澜耸耸肩，“若是我自己嫁给陆寒寻，我自然想办法压制他。不是我自己亲自上阵，别人我也就顺其自然了。”
　　檀喆依旧没搭腔，沉默之余想到陆寒寻，有点胸闷气短。
　　玉澜并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只觉得这话既然说得这么明白，再讨论玉嫤就没意义了。
　　“现在问题就是，如果不考虑玉嫤，陆寒寻这个人能不能确保效忠我大殷。”
　　“如果他不会呢？”沉默许久的檀喆突然问道。
　　玉澜脸色冷下来：“你说什么？”
　　“如果哪天你发现陆寒寻有二心，你会不会不顾安宜公主情面，处置陆寒寻？”
　　檀喆话音落下，四周皆静，许久才有炭火燃烧的声音细微传来。
　　玉澜没说话，但她冷淡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次换成檀喆给她斟上酒：“公主，这可是今天最后一杯了。”
　　玉澜看着上好的葡萄酒，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管我？”
　　檀喆笑了笑，他这次笑得很好看——他笑得真诚的时候都很好看，就像教坊乐女形容的，确实疏朗自风流。
　　“喝这杯酒之前，我想听听公主有什么打算，到时候，我且配合公主。”
　　他这样说了，玉澜知道，他自然会做到。真有意思，玉澜不能确定他对自己的心意，但她却能确定，他做出承诺就一定会办到。
　　“我能有什么计划，”玉澜捏着酒杯，眯眼看杯中美酒，“我说了，不是我自己亲自上阵，我就不强求。”
　　说罢，玉澜干掉杯中酒。
　　酒杯刚离开唇就杯檀喆夺了去。
　　“你干嘛？”
　　“说好最后一杯的。公主千金之躯金口玉言，不能反悔。”
　　玉澜：“……”
　　她有点酒瘾，但其实不大，爱喝点酒，但酒量不行。要说她这酒瘾是什么时候沾上的，大抵是她刚从元陵守墓回来以后。张太后对她百般压制针对，她苦于无法自保处处被动，渐渐就沾了酒。
　　后来她嫁崔炳，那肥头大耳的纨绔都进不了她的宫殿，更别提管她喝不喝酒。再后来她就发动宫变成了摄政长公主，也就更没人敢劝了。
　　也就这个檀喆，老是抢她的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