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轩窗》昼景月华

28、第 28 章

　　已经是冬日，北方今年多雪。陆寒寻回来的这天夜里，正好外面飘雪。
　　他是回来拿公文的，顺带换一下身上许久没换的衣服。进陆府时他下意识看向玉嫤的院子，里面烛影摇摇。陆寒寻心里一动，下意识就停住脚步。
　　刘叔和徐青远靖川站在他后面，都随着他的背影明白他的心思。
　　刘叔是平日陪着玉嫤最长的人，更知道玉嫤日日的等待，他估摸着形势踌躇了一下，悄悄看了玉嫤院子一眼，还是狠狠心没作声。他是老兵，最懂边塞战士的辛苦，眼下突厥情势未知，万万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
　　陆寒寻身形顿住，最后还是右转去了自己的院子。他倒不是有刘叔那般的顾虑，只是想着天已这样晚，就不去打扰了。
　　陆寒寻一行人到了偏院，陆寒寻先去书房收拾了几份公文，又回偏院换了一套衣服。他连个热水澡都顾不得洗就要回营地。
　　陆寒寻人正往外走，靖川匆匆忙忙跑进他房间：“将军将军！”
　　靖川跑得快，两人正好撞在门口，陆寒寻多日劳累，脾气自然算不得好，更何况他军纪严明，看不得自己部下这么莽莽撞撞的样子，当即沉下脸来：“干什么毛手毛脚的！”
　　靖川瑟缩了一下，他到底是怕陆寒寻的，此刻被陆寒寻一吼，连忙站定，低头小声说：“将军，公主在外面等着，想见您。”
　　刚才还因为靖川莽撞怒火冲天的陆寒寻闻言一愣，来不及回答，连忙越过他冲到门口。
　　玉嫤正站在外面轻轻地呵手，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望向他。
　　月色和雪色交相辉映，清冷皎洁的光芒中玉嫤穿一席月白长裙，披一件枣红披风，她转过身来抬眸望他，一双盈盈翦水瞳宛如天边寒璧。
　　陆寒寻身体微微一顿，一时之间心中的感觉难以言喻。
　　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是在想念她，原来他十分想念她。
　　那些存在于这两个多月的温柔在此刻化成心底最柔软的角落，在见到她的这一刻都变成欣喜。
　　玉嫤看他穿着铠甲，知道他这是要走。她看陆寒寻快步跑向自己，脸上露出一些局促，手也不自觉地放下来。
　　“我是来看看你的。”
　　她声音细声细气，微有歉意，垂了眉看他黑色的铠甲，那厚重的金属泛着肃冷的光，仿佛在说此刻的情势有多紧张。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陆寒寻语气放软，仿佛怕惊到她。
　　玉嫤张了张口，她迟疑了一下轻声问：“战事……什么时候结束？”
　　陆寒寻微微笑了笑，笑她问得单纯，但也能感受到她的赤诚，他摇摇头：“不知道。”
　　玉嫤睫毛颤了颤，明知道是这个回答，还是难掩失落。她咬了下唇，还是低声道：“那将军万事保重。”
　　寒冷月色中，陆寒寻看她眉眼低垂的模样，心里有点五味杂陈。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兴许只是凭着那股冲动，他微微弯腰，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
　　她是绣娘，最注重手的保养，她在这边关吹冷风吃风沙，吃穿用度条件差不在乎，唯独对自己的手万分小心，连指甲每日都要修得整整齐齐圆润融滑，生怕划破刺绣的绵帛。
　　这软脂玉般的小手放进掌心，像托了刚刚破壳而出的幼鸟，须得小心翼翼。只是这双手又太冰太凉了。
　　玉嫤没料到他会有这般动作，虽有意外但也无需躲藏。陆寒寻的大掌更加温暖，将她的手包在他掌中，也让她冰凉的指尖感觉到暖意。
　　其实玉嫤今天来找他也是鼓起勇气的。
　　她倒不是怕他烦，只是如今边境各州都是一副备战气氛，玉嫤怕打扰他。她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能做的也就只有不给他添麻烦，从陆府外面增加的守卫就能看出来，陆寒寻这次肯定也考虑到她的安危了。这让玉嫤有些愧疚，若还要让他分散余力顾及她，那也是给边防战士压力了。
　　于是玉嫤能做的就是每天安分守己的呆在陆府，她如今也不出门，日子虽然变得单调，但眼下特殊时刻，她很懂分寸。
　　陆寒寻一边给她暖手，一面斟酌着：“若到除夕边关危机仍不解除，兴许我还要守在边关，不如……”
　　不等陆寒寻说完，玉嫤出于不想给他添麻烦的心态打断他急急回道：“我可以呆在这的，将军尽管放心。”
　　陆寒寻的话陡然顿住，听到这话他微微一愣，继而笑了：“我原想，若我回不去，过两天就让靖川他们护送你回洛阳的。”
　　玉嫤也愣了一下，闻言有点不好意思，陆寒寻看出她的情绪，微微一笑轻声说：“边塞和洛阳不同，即便不打仗，摩擦也是常态。平时就不安稳，更何况现在。公主还是在洛阳安全些。”
　　陆寒寻这话在理，也是为玉嫤考虑。
　　玉嫤抿抿唇微低着头，陆寒寻看她似乎在思量什么，心里有点意外。他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话觉得也没什么毛病，原以为玉嫤会痛快答应的。
　　“靖川和徐青远都是将军的得力干将，眼下时刻还是守卫在将军身边为好。至于我，”玉嫤顿了一下轻声说，“如无意外，将军也不必特意为我安全分派兵力。但若将军觉得我回洛阳更好的话，我也听将军安排，护送队伍尽量简单就好。”
　　陆寒寻听了她的话半晌没回答。
　　玉嫤见他久不答话，也有点慌了，自忖是不是哪里说得不合时宜。她这人不擅口舌，当场反应交谈的能力比较弱。本来来时也没想到陆寒寻能提出让她回洛阳的事，她怕自己表述得不明白。
　　她不安的手让陆寒寻拉回神，陆寒寻看向她：“公主在这并无妨碍，无需有这般顾虑。”
　　他听出了玉嫤的意思。
　　正因为听出她的心意，陆寒寻才走了神。
　　陆寒寻提出送她回洛阳也是两方面考虑。
　　一方面玉嫤和她院里的一众女眷大多体弱单薄，若突厥真的打进来她们确实会处在危险境地。虽然他考虑到这一点在陆府外面加派了士兵，但他也不能打包票说玉嫤绝对安全。
　　另一方面，正是因为边塞诸事无常，玉嫤又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更重要的是她是大殷公主，身份敏感，若突厥有心，玉嫤的处境只会更危险。到时候他怎么跟洛阳的长公主楚玉澜交代？
　　本来送玉嫤回洛阳是最好的保护她的方法，但此刻听玉嫤的话，他还是再次为玉嫤震动。
　　他们如今相处两个多月，和当初刚成亲相比见面接触已经多了许多。这两个多月里，他看得出这个玲珑娇小的女子多有韧性，就像曾经他以为这位娇滴滴的公主吃不了边塞的苦，可这半年多，玉嫤不仅不言苦累，甚至还能自得其乐，这些都完全超出他的预料。
　　如今这里不知是不是会发生一场大战，灵州境内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玉嫤仍能够说出同舟共济的话，陆寒寻觉得，他低估了玉嫤的勇气和决心。
　　也正是她娇小身体蕴藏的勇敢，让陆寒寻在这个寒冷的雪夜心底柔软起来。
　　“前些日子灵州城附近打仗，离这里这样近，你在这里不怕吗？”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摒弃了对她公主的称呼，显然玉嫤也不介意，当然她也立时不一定能听得出来。
　　陆寒寻说的就是一个月前裴罗突袭灵州的事，虽然没有犯到殷军营地这，但灵州城离着营地很近，也是因此陆寒寻立刻组织军队支援反击，但那场突袭是在深夜，殷军的号角在灵州夜空响了许久。他在半夜起身去军营是还想会不会吓到她。
　　玉嫤摇摇头：“还好。陆府就在军营附近，我知道突厥人应该不敢轻易攻过来。若如此容易，那说明我大殷军队……”
　　她猛地停下不说了，陆寒寻明白她的意思，他笑起来：“也是，那样就显得我大殷军队徒有其表，没有镇住敌军的几分本事。”
　　陆寒寻笑得爽朗，不仅不觉得玉嫤这话冒昧，反倒生出几分豪情。灵州的战士都是他一手练出来，并旁边几个州的驻兵一起构成面对突厥的最坚实的军事力量。正是因为有底气，陆寒寻对玉嫤的话十分坦然。
　　你看这小女郎，柔弱弱的身板，却比许多人都勇敢镇静。
　　陆寒寻心潮涌起，他看着玉嫤卷长的睫毛，顺着自己心潮的冲动，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早就听说她跟洛阳城里的长公主一样畏寒苦夏，边塞本就冷，她的脸颊也是凉的。
　　“这里冷，公主赶紧回院里休息吧。”
　　玉嫤答应一声，人都扭身要走了，又停下来看他：“你真要把我送回洛阳？”
　　她神情认真，陆寒寻给逗笑了：“公主想回我便送，不想回就在这，除夕我们一同回洛阳。”
　　玉嫤听他这话的意思，这边塞战事似有转机，她微微睁大眼睛，但陆寒寻已不肯多说。他看向秋棠秋芷示意她们扶公主回去。玉嫤明白陆寒寻不方便多说，自然也不多问。
　　随着玉嫤离开，陆寒寻看着她的背影，神色逐渐认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