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南风起》谭之容

7、再见

　　周末的时光一眨眼结束。

　　周念南白天陪外婆吃完早餐，独自回家打扫整理，晚上再带上晚餐去医院陪床。
　　周外婆的术后恢复情况很好，但周念南谨慎惯了，撒娇卖萌硬是磨着她再多住两天。她比谁都知道外婆是个多么勤勉的人，不然也不会在青年丧夫中年下岗之后，以一己之力撑起这个家，还支持着独女离了婚，带大了外孙女儿。

　　周念南上街买了牛奶和水果，拜托余春娇再多看顾周外婆几天，她打算到时候再给余阿姨包个大红包。
　　她还得先回公司一趟，手头的工作交接好才好提休年假的事情。

　　周外婆并不知道外孙女儿的想法，她只心疼周念南晚上睡陪护床翻身都勉强，一直催她周日晚上就回海市，免得耽误工作。
　　周念南打定主意要多陪陪外婆，理由都编好了：“我同学要搭顺风车去海市呢，明早我去接她。”

　　新的工作日伊始，周念南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在公司系统里提交了休假申请。周一的例会结束后，她单独留了下来，向她的直属上司表达了休假的想法，以及她休假期间的工作安排。
　　工作笔记井井有条，挑不出一丝错漏。

　　陈光明是清楚她的家庭构成的，闻言指着她申请表上的休假时间问：“四天够吗？”
　　老人家住院，这个事情可大可小。
　　周念南赶紧点头：“应该是够的。四天加上周末两天有六天，我主要担心她闲不下来，得盯着她。如果还要请假，我到时候再提前跟您说，保证不影响工作。”
　　要交接的事情纷繁复杂，翻译工作对接，各个项目进度安排和计划……她列了整整两页Excel表格。

　　午休时间她忙里偷闲看了一眼手机，柳承志的消息被设置了“消息免打扰”模式还是排在最前面。
　　粗略地翻了翻，无非是追忆过去的美好时光，感慨她突然的无情变心。最新一条消息是：【周六那天我失礼了，都没有去你家跟外婆问好。】
　　周念南警惕起来，柳承志的皮相和风度很得外婆喜爱，但是在分手之前，她并不打算让外婆知道这件事。
　　被嫌弃被掂量这种事情，她一个人经历就够了，外婆不能跟着她受委屈。

　　她低头噼里啪啦打字：【我外婆很好，谢谢关心。】
　　柳承志：【宝宝我们再谈一谈，今天下班我去你们公司楼下接你。】
　　周念南：【谈一谈你就能好好分手吗？】
　　柳承志坚持：【我们就认真地，好好地，谈一次。】
　　周念南败下阵来：【行。】
　　毕竟是相爱一年多的恋人，她还是忍不住心软。如果可以抛开她看到的那段聊天记录，他平日的表现可圈可点。

　　她顺利赶在下班前收集齐各项工作对接人的签字确认。同事们知道她休年假，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
　　周念南没有多做解释。

　　柳承志的车早早停在楼下。
　　这块停车坪，他之前来过很多次，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段好好的感情会结束得如此突兀。
　　周念南走过去敲他的车窗；“我自己开车过去吧。”
　　柳承志苦涩：“要分手了，你连我车都不愿意坐了是吗？”

　　她不想和他解释外婆住院她晚上还计划回森安去，于是之前糊弄过外婆的现成理由又再次搬了出来：“我高中好朋友约我。”

　　两人于是一前一后各自开着车去了一家私房菜馆，名为珍馐馆。
　　馆子坐落在市中心一条清幽巷子里，民国风老建筑，低调安静。
　　说起来，这家店还是周念南公司用来招待外国客户的备选餐厅之一，据说厨师是御厨后代，主打地道本帮菜。
　　唯一的缺点是贵。
　　周念南做翻译工作时，饭桌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务求宾主尽欢。因此其他人大快朵颐高谈阔论时，她的脑子和嘴巴都得跟着连轴转，从头到尾连吃下去几粒米饭都数得清楚，只能眼睁睁看着炖到颤颤巍巍的浓油赤酱红烧肉从眼前转过去，再转回来。
　　柳承志听到她的抱怨，带她来这里约会过两次。

　　两人跟着服务生的引导，穿过院子里的小桥流水，在一扇木质镂雕彩漆坐屏后落座。
　　他做主点了红烧肉和脆黄瓜炒藕尖，加一瓦罐养生金蝉花汤。按照她的喜好来点的。
　　周念南不吭声，她能感受到对方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但她已经失去了和他对视的欲望。

　　“宝宝，我……”。她没有料到，都到要分手的地步了，他还用这样的爱称叫她。
　　她忍不住出声：“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这样深情的戏码再演下去，难保自己不把聊天记录甩他的脸上。

　　柳承志仿似被针刺到，他说：“宝……周念南，你有心吗？之前一切都好好的，突然说要分手。我也是一个有感情的人好吗？”
　　他身体向她的方向倾，试图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我们之间的感情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周念南沉默了一阵。她不想再和对方争执，如果不是因为有感情，她甚至不会坐在这里。
　　她在对方打更多的感情牌之前开口：“有过，但是是过去完成时了。我现在已经不爱了。”
　　他看上去很受伤。
　　周念南的视线扫过他，最终落在眼前的白瓷小碗上：“你冷静一点，我才好和你谈分手的事情。”

　　最主要要争取到猪咪的抚养权。
　　虽说当时是送给她的礼物，但她住公司宿舍不方便养，日常遛狗照顾实际都是柳承志在做。她担心他和她争。

　　菜陆陆续续上齐，小厅里放着轻柔的音乐。
　　氛围很好。

　　周念南其实没有什么胃口，心里装着事情吃什么都觉得是负累。但一想到这顿晚餐的价格，她还是拿起了筷子。
　　红烧肉肥而不腻，酱汁拌进雪白的米饭里，还是熟悉的味道。她咽得艰难，面上却不露分毫。

　　柳承志真心不明白，怎么好好的，过了一个七夕突然就不爱了。但是眼前的人态度决绝，他了解她的性格，看着温柔和软，内里却坚定得很。

　　周念南借着接电话的借口，找服务员先买了单。
　　在院子里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又坐了回去：“我们现在可以开始谈了吗？”
　　她开门见山：“你日常送给我的礼物，围巾，手表，护肤品套装还有猪咪，这些是比较大额的，我回的礼物也差不多等值，你可以查一下，有差额我补上。另外，我们的日常约会，我尽量轮流付款了，但好像你那边还是付得比我多一些，我可以直接转……”

　　柳承志从前的骄傲和自得被周念南的这番话按在地上摩擦。在这段关系里，他一直自诩是付出得更多的一方，不妨被女朋友这样掰碎细算。
　　她这样的理智而平静，愈发凸显他的坚持可笑。
　　他打断她：“我们之间有必要算这么清楚吗？”

　　她看着他脸上露出的从未有过的哀求神色，点头：“要说清楚的，这样我们才能好聚好散。”
　　“猪咪是你送给我的，等它上完学我去接走。它的玩具狗笼那些，和我落在你家的物品，看你的时间方便我再去取。去之前会先和你约时间，取完东西我把钥匙还给你。”她紧盯着昔日恋人的脸，生怕他流露一丝对小狗狗的不舍。
　　她现在有点儿能够体会到，电视里那些争夺子女抚养权的母亲的心情了。

　　幸好柳承志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他颓然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好”，听上去很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菜色精美，最后两个人都没怎么动筷。
　　周念南不忍浪费，一一打包起来。
　　“我们各分一半，这样明天就都不用叫外卖了。”

　　柳承志被气到反而没了脾气，她像是已经完全放下了这段感情，冷静，从容。再也没有了从前那些撒娇和亲昵。
　　他扬手叫来服务生买单，才知道周念南已经付过了款。

　　两人再次保持一前一后的距离离开餐厅。
　　周念南有些反胃，她在路边站定：“你先走吧，我车停得远一些。”
　　柳承志脸色难看，发动了车头也不回。
　　周念南反而后知后觉红了眼睛，这段感情到此结束。
　　昨日种种，好像顷刻之间远到了天边。
　　胃里的灼热感返上来，她难受得按住胸口蹲了下来。

　　城市的另一头，张延卿在下班路上接到他父亲的电话。
　　他按下方向盘上的蓝牙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对面就自说自话起来：“你蒋叔叔家里人想投资一个口腔医疗项目，想着你对这块熟，帮她把把关。地址我发你手机上。”
　　全程行云流水不带停顿，直奔主题说完就挂，完全不给人开口拒绝的机会。

　　要说回国这一年多里他最不习惯的，还是以前强势狠厉的父亲突然改走慈父路线，明里暗里各种关心他。
　　对此江初礼只有一个解释：“你要是有个三十多岁的儿子，不谈恋爱不结婚甚至连相亲都不去，你也会发愁的。”
　　张延卿嗤之以鼻：“全力拼事业，不是如他所愿吗？”
　　江初礼耸耸肩：“你低估了人类对繁衍后代的追求。”
　　张延卿叹气：“他有这精力，自己再生一个比指望我靠谱多了。”
　　江初礼大笑：“老爷子知道你这么编排他不打断你腿。”

　　张延卿定位了微信上的地址。
　　蒋叔叔是他爸爸的合作伙伴，也是他的。他在纽约创业最艰难的头一年，有蒋叔叔的一份助力。于公于私他都得去。

　　车子在红绿灯处掉头，在浓浓夜色里开往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