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闺秀》土堆大人

17、做做

　　雨中的夜晚一片墨黑，辛有在后廊下用研钵将腌渍好梅酱捣成厚泥，耳边传来阿景和阿康在铺子里争执的声音。

　　阿景抓住阿康的时候，没收了阿康的一把小刀，阿康这两天一直想把小刀要回去，阿景却不肯还给他。阿景觉得，阿康会用这把小刀伤害别人。

　　辛有听着孩子们的争吵，心里想起一些和谢诵有关的事情，虽然谢诵让人觉得难以亲近，却会给予别人温暖。他是不是也有和温暖相符的另一面呢？

　　每当心里想起谢诵，辛有就会露出微笑，没有察觉李固走过来了。

　　“唔，天气好像又凉爽了一点，真是一场秋雨一阵寒。”李固感受着院子里的湿润，神情平和地说。

　　辛有听到后，抬起头回应道：“大人，京中的冬天冷吗？”

　　李固想了想道：“我从未觉得格外寒冷，不过你一直待在裕南那么暖和的地方，大概会不太习惯这里的冬天吧。”

　　辛有期待地说：“听说下雪的时候很美。”

　　李固哈哈笑道：“雪景虽然好看，对咱们这种手艺人来说，更多的麻烦是冻手冻脚。”

　　辛有也笑了，“听起来是很麻烦，如果到处都结了冰，一定连面团也揉不开。”

　　李固道：“不妨，屋子里都有火道，烧起来以后也暖得很。反而想之的话，趁着冬天做凉糕倒是很适宜。”

　　说到做点心，辛有想了一想，“大人，京中的口味似乎不如裕南那么重甜，我发现：客人们更喜欢酥口一类的点心。”

　　李固点点头，“你说的对，我正想告诉你：秋凉的时候，京中有吃香饼的习俗。用新米发酵出的甜汁，和米粉一起做成花朵形状的米饼，再用色膏在做好的饼上画出不同的点缀，凑成十二月花景送给亲友。所谓入乡随俗，你若能向客人们提供精致的香饼，一定会受到许多好评。”

　　辛有道：“ 我只会画四时花卉，生肖小物，不知道能不能凑够十二月花景？”

　　李固道：“这个不难办，我家公子善于丹青，他一定很愿意帮你的忙。”

　　辛有微微笑着说：“谢公子真是才华出众……对了，李大人，谢公子是不是不喜欢吃点心？我好像从未见他碰过点心。”

　　李固轻轻地一叹，“以前公子小的时候，元夫人总是亲手做好各种点心，等他从学堂回来。所以后来，公子确实不太碰点心了，应该是不喜欢睹物思人吧。”

　　辛有好奇地问：“那谢公子小时候爱吃什么点心呢？”

　　李固道：“公子小时候很乖，也不挑剔，他最喜欢的……应该是浇了荔枝蜜的翠璃凉糕。”

　　辛有道：“我没有听过这种点心。”

　　李固道：“就是用香斓汁做的凉糕，颜色如翡翠琉璃一样，你在裕南应该见过香斓。”

　　辛有回想道：“我见过，但香斓不是本土物产，是罕见的东西。”

　　李固道：“我还记得，我当年教元夫人做这凉糕时的情景，可惜人生无奈，徒留空幻。”

　　人生无奈，辛有也难过起来，认真地记住了香斓凉糕和荔枝蜜的滋味。

　　铺子前面，阿景和阿康还没有交涉出一个结果，忽然有人急急地拍打着丰乐斋的大门，喊着阿康的名字。

　　阿康听到是他娘的声音，高兴地跑过去开门，辛有和李固也被吸引出来，都看着那个早该来这里的女人。

　　仆妇打扮的女子拉住来开门的阿康，担心地将儿子浑身看过一遍后，才气汹汹地向辛有和李固喊道：“你们做什么要把我儿子关在这里？”

　　辛有体谅她还不知道真相，客气地请她坐下再说。

　　女人却气恨地喊：“人家说阿康在你这里，害我跑了这么远路来找！你敢欺负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李固生气地说：“真是胡闹！你儿子是做了错事，再要口出狂言，就去官府说话吧！”

　　阿康活泼地说：“娘，我偷拿了这里的点心，没有人欺负我。我在这里学做事，掌柜还给我五文工钱，我把钱藏在裤子里面呢。”

　　阿康的娘略微一想，立刻觉得羞愧了，小声地向辛有赔了礼。

　　阿康的娘叫银德，在阿康的爹意外过世后独自扶养阿康，家里本来有一间屋子和少许家产，都被公婆以无人养老的理由拿去了。

　　银德和阿康住在下游河边的一个杂院里，银德在官员家做工的时候，阿康要照顾自己。但孩子实在不懂什么，银德留给阿康的食物和零钱会被几个坏孩子抢走，因此经常饿肚子。银德原来也不是凶悍的女人，只是这两年独自带着阿康，吃多了苦头后才变了性子。

　　银德准备等阿康再长大一点，就带他一起去官家做工，眼下还是只能让阿康受些委屈。

　　辛有对银徳说：“以后你不在的时候，让阿康到这里来吃饭好了，他会帮我的忙。”

　　银德百般感谢，明日是轮着她休息，便领着阿康先回去了。

　　阿康走时还想要回他的小刀，阿景却坚决地向他摇摇头，但又说：“别害怕，要是有人欺负你，我会好好教训他们。”

　　阿康牵着他娘，一听可高兴了。

　　李固在丰乐斋帮忙半旬，再继续住下去就有些不合适了，确认辛有的手腕全然无碍后，李固便叫别院的仆从来接他回去。

　　在上车前，李固殷殷嘱咐辛有：不管遇到大事小事，有事都交给他家公子，反正公子已经帮了不少忙，再多些也没差别。

　　马车就要走了，李固又在窗边向辛有招手，小声道：“公子不喜甜腻，要淋荔枝蜜，凉糕里头就不必再放，可以适当地加些茶粉，口感会较为清爽。”

　　辛有点点头，习惯地在脑中模拟出李固描述的口感。

　　马车走后，辛有才回神一想：李大人的意思……是让她给谢诵做香斓凉糕吗？

　　京城遥远的另一边，谢诵每天去国子学听课，闲暇时收到许多聚会，出游的邀请，然而空闲时就会心不在焉，似乎对辛有的责任比任何事都更重要。

　　谢诵觉得，要尽快去见辛有一面，虽然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并不紧迫，但心里总在不断催促自己。

　　这天宋西敏终于来了，自从上次他在奉安节夜市上，和王特使公子又硬干了一次后，他一直被父亲禁足在家。

　　宋西敏的失态让宋公府名声受辱，让他爹损失了一笔不少的银子，去赔偿夜市上的商贩，伤员，这事据说也传到了宫中，连累他的小叔宋兆云被帝妃们闲谈时笑话了几句。因此宋西敏归来时略显灰头土脸，如孔雀被剪掉了尾翎。

　　谢诵关心地问：“你还好吗？”

　　宋西敏嘴角一翘，“没事儿，我要表现的丧气一点，否则，有些人又会造谣我不知悔改。”

　　谢诵问：“你真的反省过了？”

　　宋西敏道：“算是吧。辛澄对不住，听阿薇说你跟谁一块被受惊的马车挤到河坡下面去了，我一定会赎罪。”

　　谢诵道：“那好吧，把你小舅约出来，我们一起去喝酒。”

　　宋西敏惊讶地问：“我小舅？”

　　谢诵道：“对，我想见见他。”

　　宋西敏道：“没问题，我小舅跟我一样率性自然，好相处得很。咦，彭博掩呢？怎么没来听课？你跟他现在怎么样了？”

　　谢诵向左前方的空桌上看看，“不清楚，从夜市以后就没见过他了。”

　　宋西敏道：“彭博掩这个家伙就有点惹人厌，本来是你一枝独秀，硬被他搞成了比翼双飞。现在大家都叫你们‘暗箭双雄’，小姐们还在一起评比，要在你和彭博掩之间选一个‘最嘉子’……嘿嘿嘿，我让阿薇帮你拉了票……”

　　谢诵笑了，“原来禁足也管不了你。”

　　一旦有人过来慰问宋西敏，他立刻又摆出了丧气的样子。

　　散学的时候，谢诵又遇到陈泽兴，两人互礼后陈泽兴道：“哎，辛澄，听说你的箭术也非同一般，实在是鼓舞人心！”

　　谢诵道：“只是雕虫小技，学长正要出门吗？”

　　陈泽兴道：“是啊，我要去前集城一趟。我记得你家是在玉北，可惜我们不能同行啦。”

　　谢诵道：“无妨，学长先请。”

　　陈泽兴笑着拱手道别，去前面叫了轿子去铜钱街，不久看见谢诵骑着马追上来，也是向南去了。

　　陈泽兴默默地想：真是一个上嘉的儿郎，可惜被母丧耽误了那么多年。

　　谢诵骑马向南，过了正槐大街的石桥就能看见丰乐斋的屋顶，掩在黄多绿稀的枝叶下。

　　谢诵有些紧张，这种莫妙奇妙的心情像忽明忽暗的光，在他心里掀起一点闪亮的波澜，像是召唤，像是他被什么牵引着，渴望的热度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马儿慢慢走近，谢诵忽然看见辛有从丰乐斋里走出来，期盼地向外张望着。

　　她看见了他，惊讶而高兴地愣在那儿，随即害羞地笑了，低下头去，把自己沾着绿汁的手藏到了身后。

　　怎么会这么高兴？谢诵察觉到自己在笑，下马后坚持镇定地拴好绳索，转身去问辛有：“你在忙吗？”

　　辛有在做凉糕，只是试做，用麦汁代替暂时缺少的香斓。但她刚才总是心神不定，觉得谢诵也许会来，所以忍不住出来看看。

　　谢诵紧张而郑重地说：“我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还想问一问去善幼堂的安排，所以就来了。”

　　辛有忽然感受到了，她是被认真对待的和重要的。谢诵不会因为忙碌而忘记她，他把和她有关的事记在了心里，也不厌烦她带来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