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枇杷正硕茂》辞旧离忧

34、结缡

　　柯锦煌的记忆里，仙林镇总是出现在无数个梦醒之后，云销雨霁的仙林镇，一条蜿蜒的水泥路穿过云雾缭绕的群山，路边的香樟树叶落叶生，周而复始。

　　柯锦煌昨夜回家后已经很晚了，吃完母亲煮的夜宵倒头就睡，到了快九点才醒。早上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觉得很不真实，一看手机好几条消息，都是江天祈的。她点开，是江天祈邀请她去参加林志宇和沈知云的婚礼。前一刻柯锦煌意识还不太清醒，看到消息后马上从床上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问什么时候。

　　对方很快就回了，说是十点左右去那边，同时还说了汇合地点，就在柯锦煌家不远处。柯锦煌松了口气，还有时间。也没再多说什么，从衣柜里摸出一套比较新的衣服就去洗澡了。出门前跟母亲说是同学结婚，中午不回来吃饭了。农村结婚早的很多，林淑兰没怀疑，问了地点就催她赶紧她赴约。

　　柯锦煌快要到江天祈说的地点时，远远就看见男生站在那边看着手机，柯锦煌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时间有点不好意思上前去。江天祈却发现了她，收起手机向她走了过来，等男生站在她身前，柯锦煌还愣在原地不知所措，江天祈见状笑着朝她问道：

　　“怎么不过来？”

　　“没，就走累了休息一下。”

　　江天祈嘴角勾了勾，不过并没有戳穿，带她向着林志宇家里那边走，一路上两人边走边聊天，话题都很轻松，像是没有发生昨天晚上那件事一般。到那边后江天祈带着她找到了林志宇，后者正在宴席进口处的一块桌子上坐着，看起来气色不错。听到江天祈叫他就站了起来，周围的人看见有人来了也起身将桌上的盘子递到来者的面前。

　　一盘烟，一盘喜糖，一盘热茶。

　　江天祈不抽烟，拿了一块糖和一杯茶，当着两人的面直接喝了下去，柯锦煌跟在他后面效仿。然后林志宇让他们去陪沈知云和他爸妈，江天祈就带柯锦煌进了房子。一进门就看见林父正坐在沙发上抱着孩子哄，本来脸上还有笑容，看见有人进来后马上变得严肃。江天祈拉着柯锦煌在茶几前坐下，和林父说了会话，见对方都要憋坏了就和柯锦煌一起上楼。

　　房间里，林母正牵着沈知云的手唠叨，女孩不敢说什么，只能一直点头说好。听见有人敲门进来后，沈知云就看见江天祈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柯锦煌。柯锦煌有点害羞，但还是对着他们打了个招呼。江天祈和她们都熟悉了，没什么客气，拉了两块椅子在她们身旁坐下，又想到沈知云怕陌生人，又默默起身拉开一点距离。柯锦煌也坐了下来，好奇打量着穿着红嫁衣的沈知云，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新娘。

　　沈知云本来就生的好看，现在脸上又略施粉黛，白皙的皮肤和嫣红的唇，精致的五官看得柯锦煌都喜欢了。早在高中的时候，柯锦煌就注意到了沈知云，毕竟长得那么好看。沈知云也不是第一次见到柯锦煌了，但还是被对方的视线看得不好意思，头低得更下了。

　　因为林母还要招待亲朋好友，只能先离开，让江天祈他们陪一下沈知云。在她离开不久后，林志宇就上来了，然后招呼江天祈去换衣服，江天祈应了一声，跟柯锦煌说了一声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等江天祈换衣服的时候，柯锦煌就坐在那边看着林志宇和沈知云亲热，林志宇还好，不会有什么尴尬的，可是女生被他弄了个大红脸，一直将他往旁边推。听见开门的声音时，柯锦煌回头一看，见到江天祈穿着一件白色的西装衬衫走了进来，这还是她第二次看见江天祈穿得这么正式。

　　“怎么样？”江天祈拉了拉衣领，似乎很不习惯。

　　“挺好的。”

　　柯锦煌看着他如实说道，江天祈体态端庄，身躯在偏大的衬衫下显得有点清瘦，不过看起来却很合适。

　　江天祈回来时手里还带着一包红色的结婚喜糖，这是仙林镇的习俗——男方在结婚时要送女方邻里亲戚喜糖，刚才出去换衣服的时候林母拿给江天祈的，毕竟多出来的自己留着没地方放，也是浪费。

　　两人不再打扰房间里的新人，转身下了楼。柯锦煌下楼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刚才那个房间怎么没布置啊？”

　　“噢噢，那个不是婚房啊，”江天祈回答，继续说：“那个小孩是属蛇的，和很多生肖相克，在婚房很容易相冲。”

　　“这样吗，还是第一次听说过这种说法。”

　　开宴的时候快接近十二点，他们和其他几个是坐在林志宇旁边一桌的，柯锦煌边吃着席，清澈的杏眼不时往旁边林志宇和沈知云他们两人身上瞄。

　　“你一直看着他们干什么？”江天祈发现她的小动作，笑着问道。

　　“没什么，”柯锦煌害羞得摆了摆手，但还是忍不住凑到江天祈的耳朵旁小声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他们两个人，不管是吃东西还是说话什么的，目光都会看向彼此吗？”

　　“昂，”江天祈点了点头，说：“好久之前就这样了，现在倒是习惯了，没怎么在意。”

　　江天祈说完，回头看了一眼。

　　男穿西服，女穿红嫁衣，小时候江天祈怎么看怎么违和的组合现在看起来竟然有点顺眼了。这个时候有个阿姨拿着一个盘子过来了，见到柯锦煌就递过去示意她拿一个，柯锦煌看到盘子里都是红包不好意思要，但在阿姨的催促下还是拿了一个。仙林镇有一个习俗，结婚时东家会给没结婚的包红包，通常是十块二十块的。柯锦煌看着很小，估计还被以为是小孩，像江天祈这样的很久之前就没机会拿了。

　　菜上了一半，江天祈他们几个男生就得开始一桌一桌去敬酒了，主要是林志宇没有兄弟，表兄堂弟也都还小，只能让江天祈他们上了。当然，他们不一定要喝酒，喝饮料也是一样。但江天祈和桌上几人都少年意气，一人拿着一壶啤酒就上了。这桌男生基本上都走了，只留下柯锦煌和几个小孩，她看着面前这几个小孩子有点头大，吃饭是没人跟她抢了，但是得照顾这几个小孩子。

　　江天祈他们敬酒结束后，就到林志宇和沈知云他们起身去敬茶了，江天祈喝得很多，脸上和脖子开始泛红了。见林志宇过来起身踉跄了一下，幸好柯锦煌扶住了他。新娘也端着一个红盘子过来了，里面是一杯杯刚倒好的热茶，桌上的人不管是大人小孩都要接下，和新郎新娘一起喝下这杯茶，这个叫喝喜茶。柯锦煌也握着小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抬眼就看见了沈知云脸上的笑容，心里替她开心。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鞭炮声，一颗颗烟花飞向空中炸响。

　　湛蓝色的天境，飘着白云朵朵。夏日的骄阳穿梭于疏影摇曳的梧桐叶间，今年的蝉鸣格外聒噪。

　　恍惚间，这对喜结连理的新人望见了彼时相遇的那天。

　　午后，柯锦煌帮忙抱小孩，由于没什么经验，被小孩的哭声吓得不知所措。江天祈在旁边看着她笑，然后男生接过小孩抱在怀里，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柯锦煌看见后就有点不服，伸着手指头想逗一下小孩，没想到被小孩细嫩的小手一下子抓住了。那一瞬间她的心里也像是被揪了一下，直接愣住了。

　　婚宴结束后江天祈被林志宇留了下来，说是再吃个晚饭，还嚷嚷着让柯锦煌一起。江天祈拦住了林志宇，转头小声询问柯锦煌的意见，女孩没什么问题，只是要和父母说一声，点了点头同意了。到了晚饭，原本江天祈中午喝酒的醉意都退了，又被几人拉着喝，江天祈很久没跟他们见过面了，便没怎么推辞，酒一杯一杯下肚了。江天祈被他们几个人灌得有点多，红着脸直摇头，叫唤着几人赶紧滚回去，得给新人新娘休息时间。

　　林志宇看着他直笑，但看时间确实有点晚了，后面还有事情，就开始准备结束了。他看江天祈的样子，就拿了一串钥匙给柯锦煌，让柯锦煌开着电动车送江天祈回去。

　　江天祈也知道自己意识不清醒了，就安安静静地坐在电动车后座，柯锦煌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天祈。一直以来，江天祈在她面前都是很端正的模样，或说是沉稳。喝醉酒的江天祈看起来就很是不一样。

　　柯锦煌马上骑电动车载他回去，路边的霓虹灯照在柯锦煌的头发上，晚风从身边抚过，在那一瞬间他就迷糊了。电动车后座的江天祈眯着眼，手不受控制抬起，解开了女孩的发辫。

　　青丝飞舞，好几缕头发扫在他的脸上，痒痒的。

　　“你干嘛呀。”柯锦煌感受到头发被解开了，娇嗔道。

　　他没有回答，晚风依旧温柔，天上的月亮也是。

　　柯锦煌将江天祈送回家后，把他扶到了床上，离开前还拿烧水壶接了点水烧开。凌晨两点多，江天祈被渴醒了，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喝水，喝着温热的水，坐在漆黑的房间里发呆，然后又不知不觉地睡去。窗外传来“咕咕咕”的虫鸣，皎洁的月光绕过荔枝树的枝桠流进来。

　　隔天江天祈一大早就起来，清晨的阳光微燥，鸟鸣从树叶间传来，今年仙林镇早早入了夏，穿着一件轻薄的短袖江天祈还是感觉有点闷热。

　　家门口种有几株草莓，江天祈蹲下身子整理起这片小小的种植园，这是他高中的时候搞的，还在旁边安装了自动浇水装置，到现在还可以运行。山头的阳光照射下来，碰到草莓叶子上的水珠便被打散，鼻尖是草木特有的气味，这是初夏的味道。

　　旁边是两座盆栽，江天祈用手指关节敲了敲土红色陶罐，想起父亲生前说这原本是用来煮饭的，后面漏水了才让父亲拿来种鸟榕，男生不禁笑了笑。鸟榕又叫鸟屎榕，听长辈讲，鸟吃了榕树籽，排便到竹树里或是石缝才能长出来。每一株天然的鸟榕都很难得，江天祈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仍然细致地照顾着这两棵，翠绿的叶子也说明它们生长得很好。

　　江天祈昨晚酒喝多了喉咙有点疼，便从旁边的喉草上摘了两片叶子，洗干净后倒热水冲一下便喝了下去，汤水很苦，以前的他都不会喝的，但现在喉咙着实疼得有点受不了。

　　他没待在家里，而是约着柯锦煌出去玩了，两人走在街道上逛来逛去，而后看见商场就进去看了看。江天祈很少会来这边，一是路程有点远，二是一个大男生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心情来这边玩。现在倒是不知道去哪里才会来这边看看，江天祈一进去里面就看到有好几台钓娃娃机，买了五个币递给女生玩，柯锦煌抓了两次还没抓起来，就让江天祈来，男生接过游戏币便丢了一个进去，她看江天祈胸有成竹的样子，还以为他会像小说男主一样一抓一个准，没想到三个币下去还是没上来。

　　柯锦煌不好意思看江天祈尴尬，拉着他就要走，怎料江天祈手机一掏扫了十个游戏币出来，看样子是抓不出来不死心。

　　柯锦煌默默闭上嘴，看他操作。

　　然后江天祈又买了十个游戏币，到手里仅剩一个才抓出来一只布娃娃。江天祈从出口拿起那个娃娃看了看，然后一脸郑重递给柯锦煌，说道：

　　“咳咳，这个游戏机很坑啊，二十多次才让我抓出来。”

　　“嗯嗯。”柯锦煌掩嘴轻笑，不好意思笑他只能点头应和。

　　江天祈挠了挠头，把剩下的一个游戏币递给一直在旁边看他们的小孩，随后江天祈呆呆地看着那小孩用那一枚游戏币钓出了一个娃娃。

　　“哥哥这个你要吗？”那小孩看见江天祈的眼神，弱弱地问。

　　“……”

　　走在回来的红砖路上，柯锦煌轻轻牵着江天祈的手，两人一路上没说什么话，安安静静的。现在是五月初，路边的枇杷黄了，枇杷果在风中摇曳。干净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一切都显得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