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枇杷正硕茂》辞旧离忧

17、年少

　　2020年，江天祈十五六岁。

　　那一年的季夏，他考上了八中。

　　江天祈初中在隔壁五中上学，五中一直把八中当作竞争对手看待，每年中考填报志愿时，五中都会把初三年段前几十名召集起来开会，一个晚上就给他们洗脑五中比八中的优势，让他们都报考五中。那年他们还是先报志愿再考试的做法，江天祈初中偏科，排名算不上好，在学校看来也就勉勉强强能考上高中的水平，认为他们这个层次的学生也只能报考五中了，没让他们过来一起洗脑，就只是让班主任在班里说说而已。

　　彼时的江天祈说不上叛逆，但也忍不了这件事，回家后毅然决然把八中排到第一志愿。普高录取结果出来后，没出什么意外，江天祈考上了八中。那一年学校给了录取信息，江天祈看到他们那一届就两个考了八中，其余大部分留在五中。

　　高一报道那天是一个燥热的天气，江天祈没怎么想注意形象，一进教室就撸起袖子。

　　班主任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让他们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再过了一周就调整位置。就是在那时江天祈和周子寻认识了，而楚心瑶坐在江天祈后边。彼时的江天祈没怎么注意她，连认识都不想认识。

　　后面高一上学期的期中考，约莫是十月份末，他在季末之风的呼啸声中喜欢上了楚心瑶。

　　也许年少的喜欢就像夏日雨后天青色的山岚，待到云销雨霁，风一吹，便弥漫群山。

　　那个周末回家江天祈便在班级群里加上女生的□□，那两天江天祈都会在□□上找楚心瑶聊天，女生虽然不明白男生的用意，但还是很快便回了消息。

　　期间江天祈将话题往恋爱方面上引导，楚心瑶察觉出异常，可还是没有多想，就反问他是不是有情况了。江天祈看着那条消息，赶紧转移了话题。

　　江天祈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莫名对一个之前自己爱答不理的女生心动，或许是看上了女生的外表。大部分感情的开始都是见色起意，江天祈也并不否认这个事实。

　　在此之后，江天祈会开始做一些奇怪的事，比如放假回去帮女生把书本搬回去，下楼帮忙打水时会靠近女生那边……

　　一些诸如此类的事情。

　　江天祈在十六岁那年喜欢上了楚心瑶，他以为给她的喜欢一直很安静。但是他的喜欢其实挺明显的，没多久就被楚心瑶的同桌察觉到了。

　　一次晚自习的最后一节，他抱着书换座位到女生后面，没说几句话女生的同桌就直白地朝江天祈问道：“你是不是想泡楚心瑶啊？”

　　那一瞬间江天祈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仿佛被绑在了阳光下的十字架。

　　在那之后江天祈喜欢楚心瑶的消息不胫而走，全班的男男女女都会帮忙制造机会，营造暧昧气氛。

　　落秋县每年的十一二月都会组织初一、高一的学生到基地进行为期五天的军训，今年也不例外，江天祈轻装上阵，背上一个背包就去了。那儿江天祈初中去过一次，唯一一家小卖部贵的要死，东西还是自己带过去的好。

　　高中的军训和旅游一样，也不需要训练什么，听教官的话，别乱跑就行。偶尔教官还会带他们玩玩游戏，参观一下景点，或是上山秋游。

　　军训第三天早上，教官组织他们玩信任背摔，江天祈和老六他们几个人被教官拉到高台下面接。江天祈和老六两人刚好是在人倒下来后腰和屁股的位置，每次人下来都是让他们抱着放下来的。

　　轮到楚心瑶时，旁边的人都心领神会，默契地在楚心瑶躺下来后就放开了手，让江天祈独自抱着楚心瑶。

　　那一瞬间江天祈看着怀中的女孩子因为害怕紧紧闭着双眼，心脏紧张得砰砰乱跳。

　　好可爱！

　　好轻啊！

　　江天祈脑海里忽地被这两个想法占据，楚心瑶一米六三的身高才九十多斤，确实算得上轻了。

　　没几秒江天祈就把楚心瑶放了下来，女生站直后捂着胸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当天晚上吃完饭后集合，江天祈见到楚心瑶还是怪尴尬的。集合点名后教官带他们下了山，到了一处大广场体验藤铁工艺，江天祈看着那个老师一顿操作就将手中的藤条变成一个小笔筒，目瞪口呆。自己一个人在角落里摸索了一个晚上还是没能弄好，看着折断的藤条有点心累。

　　第二天的研学旅行，大早上坐了近两个小时的客车去隔壁县城，一下车他们班一个女生就将肩上的书包丢给了江天祈，没等后者说什么就离开了。那个女生叫杨芷莹，军训集合排队时就在江天祈前面，这几天相处也熟悉了，江天祈看了一眼女生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粉色书包，不顾旁边的起哄声还是默默将书包背上。

　　研学的内容是关于瓷器制作的，他们被工作人员带着参观了瓷器一整个生产流程，才安排他们找个地方坐下休息。

　　后面就是做瓷器了，但是时间有限，他们还没来得及体验瓷土，就被安排给瓷器加彩。楚心瑶拿的是一个小猫摆件的瓷器，用画笔粘了点蓝色颜料在小猫的头上开始涂。江天祈在一堆瓷器前面挑挑拣拣，实在决定不了顺手拿了个花盆，他没有什么艺术细胞，拿着画笔就是乱涂，每种颜色都来上一点，最后在花盆上留下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图案。

　　做好后他们将瓷器打包带走，再次踏上大客车回到落秋县，到军训基地山下的镇子做小吃。

　　江天祈的母亲就是这个小镇的，小时候他在这边待过半年，对这边有点莫名的情感。这边的小吃这自然也熟悉，外婆经常会给他们送来一些吃的，无非就是青团、芋包之类的。

　　果然，他们就是被安排做芋包，这个小吃的材料已经有人准备好了，没有什么制作难度。他们每几个人坐在一个大圆桌，一桌人一起做。一个人率先拿起勺子舀起一勺浆糊，倒在模具里，放入馅料后再浇上一层浆糊就好了，接下来就是放进蒸笼。他做好后将勺子递给下一个人，每个人都做上一次。

　　等青团蒸好的时间，教官让他们每桌的一人拿盆去盛东西，回来一看原来是炒米粉，才知道今天中午的主食是炒米粉。

　　“咱们吃炒米粉，教官吃大鱼大肉？”江天祈夹起炒米粉中的油渣愤愤不平道。

　　他们这桌就坐在教官吃饭的房间旁，有一些妇人来来往往，端着盘子进去了。江天祈偷偷往里看了一眼，发现里面的桌上摆满大鱼大肉。现在教官都在维持秩序，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他忍不了跑去房间里偷偷夹了几块红烧肉，回来一起分了。尽管红烧肉在家里已经算不上什么好吃的了，可他过了很久一直都记得那肉的味道。

　　芋包蒸好后端上来了，桌上每人都拿了一个，江天祈直接大咬了一口，芋包里面的料都是肉，鲜嫩的肉汁在嘴里迸发，吃起来口感很好。

　　军训五天很快便结束了，回来那天刚好是星期五，学校没有给他们放假，依旧让他们上完周末的补习。

　　当天的晚自习，楚心瑶写数学时碰到了一个题目，想了很久都写不出来。前后左右都问了一遍发现没人会。江天祈当时就在楚心瑶后两桌，自然注意到了女生的动作，看了题目发现碰巧会，便拿出一张空白纸写了答案，让前面的人递给楚心瑶。

　　过了几分钟，楚心瑶转过身将答案还了回来，并面露喜悦地对江天祈说道：

　　“谢谢！”

　　这一声谢谢甜到江天祈骨子里，酥酥麻麻的。

　　后几年，有一句话火了起来，叫“爱人如养花”。

　　花若盛开，蝴蝶自来。

　　他开始养起了花，确保楚心瑶问的题目他都会，就为了一些说话的时间。

　　可是楚心瑶总是觉得不好意思，后来碰到难题都是问周围的人，除非是江天祈自己凑上去。到了最后，江天祈才意识到楚心瑶主动来问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上都是他看见楚心瑶有不会的题写好答案拿去给她的，自己则会在旁边讲上两句补充。

　　这让江天祈看来要走的路好像还很长。

　　暗恋者会不断琢磨与被爱者相处中的所有蛛丝马迹，并且无限放大，加以添油加醋的想象。

　　后面一次考试时江天祈被老六传染了水痘，考完第一天下午的数学身上开始往外冒水痘了，迫不得已请假回家了。那一天晚上，大概晚自习放学后的那个时间，江天祈感觉楚心瑶会给他发消息就取消了手机的飞行模式，登上了□□，下一秒女生的消息就弹了出来，是来找江天祈对数学答案的。

　　这次数学考试结束后，有人找老师要到了答案，周子寻也发了一份给他。

　　对完答案后，楚心瑶有点开心，吐槽道：

　　“我们班有个人对了答案，选填就有六十多分了。”

　　屏幕前的江天祈目光闪烁了一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最后还是全部删掉了，转而发了一些鼓励的话，让她明后天考试加油。

　　她是江天祈追的第一个女生，江天祈没有什么心思，一味对她好。学生时代，她是江天祈最大的暧昧。

　　江天祈回来后还是经常会给楚心瑶讲题，似乎自己对此乐在其中。

　　八中每次考完试都会重新排座位，他们班是规定考进年段前两百的可以自己选位置，剩下的人只能让班主任随机排。江天祈高一成绩不好，考进前两百的概率不大，唯一的一次在选桌位的时候涂涂改改，还是不知道要不要填到楚心瑶前桌去。

　　到最后江天祈还是没有勇气坐在楚心瑶前面，和一个女同学商量了一下，将自己的名字和她填在了一起，满足一下江天祈十几年来对女同桌的幻想。

　　后来班主任宣布换位置，将最后结果投影到多媒体，江天祈抬眼一看，看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写在楚心瑶的前面。还没等他搞明白是什么回事，班主任就开始招呼他们调座位，江天祈搬起桌子走了过去，整理好东西就坐了下来，不敢回头看楚心瑶一样，总觉得莫名尴尬。

　　当时是四月份，天热了，一个班级里总有几个极端，喜欢在大冬天开空调风扇，为了少点争执干脆把电断了，学校不到夏季是不会给这些电器通电的。有一次他们刚跑完操场，楚心瑶恰好碰上生理期，跑操回来一身汗，教室又闷热，浑身难受。当时他们是前后桌，江天祈把自己的小风扇塞给她。到了下课风扇没电了楚心瑶还是难受得趴在课桌上睡觉，江天祈看着也不舒服，掏出扇子给她轻轻扇着，希望能缓解一下。

　　他的动作很轻，怕楚心瑶知道后就会叫他别扇了，平时江天祈连偷看她都是小心翼翼，这是他勇敢的一次了。当时的他脑子紧张的思绪不清楚，事后才反应过来，其实是女生肯定知道的，只是彼此心照不宣罢了。

　　后来他才慢慢意识到了，他真的是爱一个人卑微到尘埃里了。

　　彼时的高一，江天祈自以为对楚心瑶是刻苦铭心，不会忘记在他这个年岁里闪闪发光的女生。

　　可是，时间是和遗忘相拥的。

　　常说，忘记一个人是从声音开始的。

　　高一分班结束后，周子寻偶尔会和楚心瑶在微信上联系，一直到高考结束也是。大一的某次机会，江天祈和周子寻时隔好几个月聚餐一次，周子寻当着他的面点开楚心瑶发给自己的聊天语音。

　　听着手机喇叭传出久违的女声，他一时间有点恍惚，不是什么其他的，仅是因为他自己都意识到的：如果没有周子寻的提醒，他根本听不出来这是楚心瑶的声音。

　　时间长河带来沉默的沙子将这段记忆盖上，就算是刻骨铭心的人和事都会逐渐遗忘。过往的风把尘土吹开，反倒是自己难以接受这次的遗忘。内心的潜意识觉得自己还在想念着她，到头来不过是自己一个人的刻舟求剑。

　　“去你的，贴脸开大是吧。”他笑骂着转移话题，生怕对面的人意识到不对。

　　“下雨了好像。”

　　像是长久的沉默后，江天祈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说道。

　　“这个季节下雨很正常。”周子寻不太在意，抬手夹了一筷子的菜。

　　窗外的雨愈下愈大，大到整座城市都淹没在雨声里。江天祈望着这座陌生的城市，会想起前几年的夏天，那几场迟来的大雨。

　　可是雨还是来了，像是那年明亮的季末之风，不会缺席。

　　多年之前江天祈就经常会梦见一个人，每一次的梦醒人惊，心中对楚心瑶的悸动便越发朦胧。

　　到后来，这份不明所以的悸动反而变成了一种执念。

　　成也楚心瑶，败也楚心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