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相容》原杉

1、失职的律师

　　“贝大状，请你诚实地回答我提出的问题。你和你的当事人罗俊明先生，是否存在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你是否在明知道你的当事人罗俊明先生有女朋友的情况下仍然插足他们之间的关系，和罗俊明先生交往？”控方律师的脸模糊不清，发言却咄咄逼人，每一句都像一支利箭，直插在自己身上。

　　贝海容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

　　控方律师根本没有给她辩解的时间。

　　“鉴于贝大状和她当事人罗俊明先生的不正当关系属实，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今天在庭上罗俊明先生的口供诚信度以及贝大状本人的诚信度。”

　　明明想要喊出一句“objection”（反对），贝海容那种窒息的感觉却愈发强烈，像是有人掐住了自己的脖子，用尽力气呼吸，都没法将新鲜空气补充到肺部，大脑也从理智到乱成一团，然后跌入一片混沌之中。

　　这是休庭的第三天。

　　贝海容再次从噩梦中醒来。她借着窗帘缝隙漏入的光线环顾四周，却发现不在床上，而是不知道何时从床铺上摔落到地板上，木地板不算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清楚知道自己已经回到了现实。

　　只不过，刚刚那场是梦，却也是现实。

　　贝海容是香港恒星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大律师，除了民事案件和刑事案件以外，她更擅长的是商业业务和经济纠纷。

　　三天前，贝海容就是在高等法院为男友罗俊明的所涉及的商业案件进行辩护。

　　罗俊明是她多年未见的大学校友，重新见面是在半年前的某次校友会上，罗俊明说自己还单身，想要追求自己，他给出了足够的诚意和态度，贝海容也同意了交往。

　　两周前，罗俊明突然表现得很焦虑，过问之下才知道罗俊明涉及了某上市公司的机密侵害案件。

　　“Shell，你帮帮我，我知道你们事务所最出名的就是打商业官司，帮帮我，我正是事业上升期，不能就这么进去蹲监狱。”罗俊明一个大男人，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贝海容看得心软，只好点头答应。

　　作为律师，本应该对自己的当事人作出足够清晰的背景调查，但出于对男友的信任，贝海容选择了全盘相信罗俊明的说辞，这也让控方律师抓住了这个案子最大的问题点所在，问题不大也不小，只是恰好能让同是处在事业上升期的她背上一个恶名。

　　控方律师面对贝海容，提出了一个事实：在和贝海容交往之前，罗俊明已经有女朋友。

　　而这个事实，贝海容是在法庭上，直到控方律师请出证人，也就是罗俊明所谓的正牌女友的瞬间，她才第一次知道。

　　“被告，请你如实回答，江家瑶小姐，是否是你的女朋友。”

　　“是的。”

　　“你们是在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

　　“三年前。”

　　贝海容看向罗俊明的眼神透露着一种难以置信，既然他和江家瑶在三年前开始交往，那为什么半年前他还要谎称自己是单身？

　　“被告，既然你承认江家瑶小姐是你的女朋友，那么请问，你和你的辩护律师贝海容小姐，又是何种关系？”

　　“我……我和Shell也在交往。”

　　“也就是说明 ，你在和我方证人江家瑶小姐交往的同时，还在和辩方律师贝海容小姐交往？”

　　“是。”

　　开庭前核对证人名单，贝海容问道江家瑶的时候，罗俊明给出的答案是上司，而这一刻听到罗俊明口中那个“是”的瞬间，贝海容觉得自己全程都像个小丑，自己无条件地信任他，听信他的所谓证词，为他熬夜准备辩护资料，握着他的手说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自己，简直就是个笑话。

　　贝海容看向坐在证人席上摆出一副胜利姿态的江家瑶，她是原告集团公司总裁的独女，罗俊明就是她手底下的一个小经理，如果他们两个早就在交往，那么这场官司又算什么呢？

　　被算计了。

　　这分明是江家瑶得知罗俊明出轨之后，为了让罗俊明对她死心塌地，才状告罗俊明侵害公司权益的。公司是她的，罗俊明也必须是她的，这可能就是集团千金的生存方式。

　　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罗俊明都是一个巨大的风险，必须及时止损。这是贝海容脑海中最先冒出的想法。

　　“法官大人，因为涉及到一些利益关系，可能会影响我作为辩方律师的判断，我申请休庭，待我和当事人重新沟通后再开庭。”

　　法官当场同意了休庭的申请。

　　本来是一场无人问津的商业官司，突然变成了一场家长里短的狗血豪门剧，旁听的法庭记者自然是没有放过这样一个爆点，休庭的第三个小时，网络媒体上就已经开始疯传各种关于这个案子的似是而非的报道，什么“女大状做小三，百亿千金当庭指控”“贱男硬食拖鞋饭，左手大小姐右手女大状”，诸如此类。

　　恒星律师事务所的前台很快就挤满了捕风捉影的狗仔队，这大概是恒星律师事务所成立以来在媒体界掀起最大影响力的一次。

　　“Shell，我建议你尽快处理好这桩官司和当事人之间的关系，不然对我们律师楼的影响不好。”前台的小姐姐从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下挤出来，在会议室找到了一个人对着电脑沉默的贝海容。

　　“我明白。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麻烦你跟那些记者说，说我不在律师楼，让他们换个地方吧。”贝海容头也没抬，视线始终盯在电脑屏幕上的案件资料当中。

　　四方集团，算是香港本土企业当中成长速度和口碑都相当好的，他们做医疗事业发家，集团名下的私立医院有好几家，同时也经常会在社会面上举办非常多的慈善活动，尤其是电视台的筹款节目，广邀明星演员歌手参与，就算是从小离开香港在外留学的贝海容，也对这个集团有所耳闻。

　　罗俊明就职于四方集团旗下的一间医疗器械公司，负责医学影像产品的销售，这间医疗器械公司的直接法人代表，就是江家瑶，他们之间的接触其实根本不止罗俊明在庭上说的三年。

　　这些信息，很多都因为自己出于对罗俊明的信任而忽略。贝海容心里是愧对自己身上的律师袍的。

　　她的愤怒更多不是来源于被男友背叛，而是来源于男友的不诚实。

　　早在大学时代的法律课程里，老师最强调的事情，就是“证人证词的可靠性”。

　　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来电显示是“Ming”。

　　贝海容点击了录音键，尽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你好。”

　　“Shell，对不起。我没想着瞒你，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跟你说清楚。”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不自然。

　　“没关系，现在全香港都知道了。”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从我重新见到你开始，我的心就告诉自己，你才是我想要的女朋友。”

　　“罗俊明先生，请你尊重我，尊重你那位交往了三年的江小姐，我们的关系就到此为止吧。”

　　“Shell，我……”

　　贝海容挂断了电话。

　　面对一个不诚实的证人，没有必要再次听信他的证词了。

　　她必须要保持作为律师的专业素养和操守，如果要为了一个这样的人违背自己坚持多年的理想，那才是错误的做法。

　　她已经想到了结束这场闹剧的最好方案，接下来就是把这个方案递交给控方律师进行沟通。她要亲自处理这桩官司直到结束，这个烂摊子是她自己惹来的，于情于理都要自己打扫干净。

　　把沟通方案的邮件发送出去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一点。

　　蹲点的狗仔队等不到主角出现早已散场，贝海容踩着高跟鞋，拖着装满法庭资料的拉杆箱，开车回到了租住的单身公寓里。

　　鞋一脱，灯都没开，贝海容直接趴倒在客厅铺着的羊毛地毯上。身体的疲倦和突然遭受打击的内心，都已经无法支撑她清醒地思考。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家把自己关了两天，然后经过一场噩梦，来到了第三天。

　　给控方律师的期限就是今天了，如果控方律师接受自己提出的条件，那么这桩官司将会以和平的方式结束。

　　贝海容在赌。

　　赌的是江家瑶的态度，那日在庭上，江家瑶对罗俊明的眼神是充满占有欲和爱意的，就算她狠心出庭指证罗俊明盗窃商业机密，心里应该也不是真的想要罗俊明坐牢。那可是三年的爱，总比交往半年的自己要强吧。

　　打开电脑，果然收到了控方律师的回信

　　“同意庭外和解。”

　　另外附上了江家瑶的联系方式，以及具体的和谈地点。

　　即使是私密处极强的酒店，也不免会有走漏风声，贝海容驱车到停车场时，就被长枪短炮围住了。

　　“贝大状，你真的插足了他们的感情吗？”

　　“对罗俊明一脚踏两船的做法你怎么看？”

　　“能说说为什么选择庭外和解吗？”

　　贝海容在闪光灯和镜头的包围下疾步行走，抬眼看了其中一台几乎要怼到自己脸前的相机，果断回了四个字。

　　“无可奉告。”

　　推开包间门的瞬间，贝海容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了，江家瑶，罗俊明，还有控方律师，都在房间里坐好，等待这个最后的主角。

　　“贝大状，谢谢你提供的方案。”江家瑶面带微笑，穿着一身定制的西服裙，不愧是江氏集团未来的继承人，既体面又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场。

　　贝海容也同样是西服裙，在江家瑶正对面，罗俊明的身旁坐下。

　　“江小姐，你好。”

　　身旁的罗俊明始终沉默着，听着控方律师和贝海容交换着和谈的意见，直到最后控方律师的助理打印出一份初定的草稿。

　　贝大状，你真是一个为当事人着想的好律师。明知道他是出轨，明知道他对你不是真心，你却还一番真心掏出来为他好。”江家瑶这番明褒暗贬的话，恐怕没有人听不出来。

　　贝海容苦笑，仿佛当罗俊明不在场一般：“怪我瞎了眼。 ”

　　江家瑶忽然站起俯身到贝海容面前，盯着贝海容的眼睛，就如那天在法庭上，眼神里满是胜利者的挑衅：“只不过，如果我选择了罗俊明，外面那些记者我可管不了，你这个“第三者”的名头，可能就一辈子都洗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