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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独身育儿不易 ...


  •   孙妈妈接过枣回到后院叫每人抓了一把,待她坐下时,篮中不过只余了四个。

      她送入口中两个,只道这枣其貌不扬,竟十分清甜多汁。

      旁的三个雇工娘子也都直呼吃的不过瘾。

      其中年纪最长的那个婆子便倚老卖老,耸着孙妈妈去向金秀秀讨要:“孙妈妈,这院里头谁人不知你在东家面前最能说得上话。今年的枣子着实好吃,大家都馋得慌。劳你前去问问东家可还有?再取一些来就美了。”

      孙妈妈闲来无事,自是应下,走到前头铺子传了话。

      正是生意清冷的时候,金秀秀安心地将生意交托给吴家夫妇,笑答:“我还当什么事,枣子又无甚金贵,没了再去买上两篮便是,顺便啊,还能带着我儿出门逛逛。”

      孙妈妈终于找到了机会,从她背上抱过孩子:“小郎君,让婆子我好好疼上一会。”

      两个大人并行走着。

      孙妈妈问她:“娘子准备何时给小郎君取名?如今连个小名都没有,我都不知如何去唤哥儿。”

      金秀秀笑笑:“反正他还懵不知事,待他爹爹归家再说吧。”

      她们来到村口,金秀秀打头锋前去和树下的村民买枣,难免被拉住说上几句闲谈。

      孙妈妈忧突有落果磕碰到孩子,便候立在不远处。

      几个无事围坐的老年男女簇拥过来。
      其中一人问着孙妈妈:“方才见你和金家漆器铺的东家同来,怀中抱的便是她的孩儿吧?”

      大家张头张脑瞧了小儿一阵,纷纷摇头:“不像他娘。”

      有个嘴碎的老头说出了大家质疑的却不愿说出口得罪人的心里话:“若这当娘的真是临安官人的正头娘子,孩儿这般大了,怎还不见他爹呢?”

      孙妈妈端着普安郡王府出身的架子,自视甚高,不太想同这些乡野粗民搭话。
      现下这话里话外,听着他们有想编排金秀秀母子的苗头,她开始大声催促:“娘子,我这临安来的婆子素来娇贵惯了,略久站会就烦躁发晕,你再不回,我怕自己要暴怒了。”

      金秀秀提着两篮枣小跑而来,带着些歉意:“叫妈妈久等了。”

      孙妈妈瞧着她懂事的样子有些不忍,没将方才的糟心情形告知她。

      但随着孩子日大一日,有些事终归是纸包不住火。
      ……

      两月后,天气已经极寒。

      因嫌弃半大小子不去外头撒野便会将家里闹的鸡飞狗跳,临近年关学堂里的孩子,较农忙时节反倒多出了好一些。

      金念回家时脸上总是挂了彩。

      金秀秀很是心疼,问他发生了何事也不肯说。

      前日旧伤未愈,这日他的脸上就又添了新的红痕。

      做姐姐的要去学堂找夫子问个清楚,当弟弟的却拦着她不肯叫她得个明白,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摔的。

      第二天,金秀秀将孩子交托给孙妈妈,戴了个自家漆制的帷帽就要出门。她想偷偷潜到私塾附近去打探情形。

      孙妈妈叫住她:“金娘子,帷帽的面纱太短。你要么换身婆子我的衣衫,要么去街上买个漆黑的幂篱罩住你自己的装扮,否则易叫金五郎发现。”

      金秀秀道谢:“还是妈妈想的周到!”连忙照办换了身衣衫。

      金秀秀骑着匹租来的骡马蹲守在私塾的篱笆外。

      因装扮得老态,路上人来来去去,没有人太注意她。

      挨到夫子授完课、小孩子们出门歇息的片刻,金秀秀向篱笆内张望,只见里头的男孩子们你抱着我、我扛起你地相互摔打玩闹。

      她开始质疑起自己是不是多想了。

      金秀秀在人群中搜罗着金念的身影,却没有看见她的好五弟。

      她再朝作书斋的开间里头张望,也没瞧见他的人。

      大多的乡下私塾都是夫妻店。

      待夫子摇铃召孩子们回到座位上摇头摆尾地诵书时,她提着从附近小贩手里买的两个纸包糕点,偷偷潜进私塾里向师母打探:“师母,我是金念的姊姊,早前陪他拜师时我们见过一次。今日恰好路过此处,便想来问问他近期的功课如何?”

      师母见她客气,谈吐又十分有条理,将到嘴的重话往肚中咽了咽:“我已经好些时日没有见着他了。先前每日接送他的男人每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从没同他说过话。今日你若不来,我就准备上你铺子里问问。家中就是营生再忙,也不能为了眼前的一点利益,就叫孩子的学业给耽搁了。行商,哪里比得上读书啊!”

      金秀秀顾及着幼弟在夫子心中的风评,连声应着是,将旷课的责任都拢揽了下来。

      她尽快结束了与师母的寒暄,本想留在附近接着蹲守金念,看他到底如何欺瞒全家。

      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要给自家兄弟留下一些余地,她才转身回了家。

      傍晚,吴家郎和金念如期而归。

      一家人如常吃了饭,金秀秀便将桌面的残局和孩子交托给他人,召了金念回房。

      金念的脸上依旧有疤。金秀秀抓过他的双手,只见手指关节处也结了好几个痂。

      她皱着眉头捧过他的脸,强行使他与自己对视:“这些印子不像是摔出来的。五弟,世间的许多事物坏了,可以拿银钱再买。但如果人和人之间有了欺瞒,信任丢了,就难再寻回了。”

      毕竟年岁小身世又有些波折,金念一下就叫四姐吓哭了。

      金秀秀只静静地陪着他哭。

      等他哭的自己都觉得无趣停下来了,金秀秀起身从漆架上拿了条巾帕替他抹了把脸,这才开口道:“说说吧,这些时日,你可有委屈?有什么事姐姐还不知道,你同我说上一说。”

      金念的眼神有些闪烁,本就不高的个子缩得更矮。

      金秀秀怒目一瞪。

      他感觉横竖都是要遭教训,才咬了咬牙将实话倒了出来:“我早就不想念书了,已经逃了许多日的课。学堂里的孩子们都笑你,说小外甥越大越像家里的漆工,怕不是你背着临安的夫君偷偷生的,就是个野种。还污蔑说,怕不是……我就是你私生的!我真不知怎样为你辩解,于是……

      金秀秀接话:“于是?”

      金念带着浓重的鼻音继续说:“于是便想将带头胡说的人打个满地找牙。只是……”

      金秀秀接话:“只是?”

      金念有些丧气:“只是我个子小,打不过他,反被揍了几把。第二日想偷袭他,又未成功。他还联合了其他人挤兑我,叫斋里所有的人不要同我说话。”

      金秀秀揉着他的头:“嘴巴长在别人的脸上,他们要说你也不能各个都堵了去,我们自己不必放在心上便是。那几日吴大哥帮你上跌打药,你忍住疼没有叫没有哭,姐姐的心里可是痛的很。你啊,答应我不要再受伤了可好?明日你不用再假装去学堂了,我们在家练字,歇上一段时日再说。”

      金秀秀何尝未感受到女子孤身渡日的困境?

      她的郎君从没正面出现在他人的视野中。

      自打她开始独自背了孩子上街走动起,个别贩子也敢同她说上几句荤话,若是不巧遇上本地的混混,其中甚至有人出手对她动手动脚。

      幸而她自小浸染在临安瓦子这个大泥塘里,也不是朵娇气的羞花。

      遇上过分轻浮的人,她能一口唾沫啐到对方脸上。那男人若是敢强硬上一些,她就敢满大街嚷嚷要对方跟她一起去见官。

      她愿冒了被杖责的险击响鸣冤鼓,叫那歹人知晓什么叫做以刚制刚。

      她自比从淤泥中抽出的婷婷直立的荷。

      当然不是赞自己有多么地高洁,而是自傲面对流言蜚语、面对妇人独身养儿面临的歧视,始终能中空而立,不留颓败于心。
      虽无硬骨,可断了茎时更能显露出里头骄纵的经。

      纵使诗人多咏它袅袅之态,甚至写出了“仲夏斜阳照碧洲,一湾粉绿扮娇羞”的诗句,可它实则浑身遍布了毛刺,乃是百花中颇为烈性的一品种。

      世人见她身上总是背着个婴孩,难免怜她纵她的行为更多些,帮着她一同数落登徒子。

      久而久之,金秀秀不好惹的声名传遍市井。

      当然时不时地有人笑话她泼辣,乃是远近闻名的蛮妇。

      金秀秀也不恼,反倒同议论她的人说道:“别看我性子强硬,我们金家漆器铺中的漆物,髹制的更加坚牢呢!你有这么得体的言行举止,肯定是家境富裕手上宽裕才能涵养出来的。乡里乡亲的,可要得空就来金家漆器铺中转转,多多照顾漆铺生意感化我这个蛮人才好。”

      家中未婚的女漆工听闻这些事迹,直奉她为榜样,甚至扬言要学她的“去父留子”,做大宋的女强人。

      话通过孙妈妈传到了她的耳中,她又不得不抽了时间同那个漆工谈话,将自己真实的难处同她一一摆露。
      她剖着心劝:“生育绝非易事,一人难扛。即便我有能协同行事的亲友,又有足够的育儿银钱,仍遇上过许多难处。假使你遭受过变故也就罢了,可你如今都还未正式说亲,何故要为自己凭空添上‘去父’、‘留子’的两道难题?”

      那小娘子恍然大悟:“对哦,最艰难的事自己扛,何必呢?我本恐惧婚后会被桎梏在一屋之中,竟想不到原来生和育才是最大的难题。若是能得到共同抚育子女的新家人,使我照旧能出门逍遥劳作,不失为一桩美事。”

      日子虽然不顺,在备年礼、算账清账的充实中飞逝过去了。

      大年初二,金秀秀刚得了难得的清闲,和吴家夫妇、孙妈妈一齐坐在院中逗弄小儿。

      虽出自一家,陈荃和孙妈妈却并不熟。他和彭家漆工聚在一起磕着炒瓜子。

      家院门口突来了个便人①,说是有英州方向的来信。

      金秀秀欣喜地抱着孩子去接过他手中厚厚的信封,因在春节中还额外好心情地多给了信差些打赏钱。

      等她将孩子交给孙妈妈,亲手撕开信封后,人却一下愣子愣住了。

      这里头装的是她在早些年送给彭成的梅枝纹荷包,上头的红线因有了年头,已有些褪色。他本一直贴身带着。

      打开荷包,只见里头装着幼年时她送给彭希孟却遭彭成饶走的小漆狗。

      再翻转了手中的信封,金秀秀只看到上面写着的陌生字迹。她转头对着孙妈妈露出苦笑:“孩子的名,我突然想好叫什么了。”

      ①宋代的传信系统,有三种方式。
      ⑴递铺:传递官府信息或官员、士大夫的信件。
      私人更多的使用:
      ⑵专人:专门送信
      ⑶便人:顺路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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