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93、第九十三章

　　“天尊留步。”玉皎尘坐在原处，客客气气的说道：“小神官的聘礼还没说呢，天尊先别急着走。”

　　天尊看起来有几分不耐烦，大约是气昏了头：“我仙界还能少了你的聘礼不成，需准备多少，让星长同司礼仙君说一声便是！”

　　玉皎尘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天尊，半晌后，才高深莫测的笑了笑，善意提醒道：“我劝天尊还是留下来，亲自听一听。”

　　天尊被玉皎尘笑的有些发毛，心里突突跳了两下，似有不详的预感，他试探道：“什么……意思？”

　　玉皎尘笑的十分耀目，纪怀卿说的没错，此人样貌确实绝世无二，但天尊愈发觉得，玉皎尘这笑容里一包坏水儿，再加上今儿是上元节，怎么看都有几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意思……

　　虽说这个比喻不太恰当，但天尊就是有这种直觉：这老东西今日是来坑他的。

　　玉皎尘风轻云淡的解释：“没什么，小神官不愿薄待了我，因此拟好了礼书，既然天尊也乐于成人之美，不妨听听小神官都给我准备了什么聘礼。”

　　天尊还真就被玉皎尘这句话给糊弄住了，他重新坐稳了，心里虽然还有些疑神疑鬼，但面上却没失了气度：“星长要何聘礼，尽管说来便是。”

　　纪怀卿对天尊作揖行礼以表谢意：“多谢天尊，那怀卿便斗胆，请琴青上仙等人来仙界一趟。”

　　天尊挑了挑眉：“苏琴青？叫他来做什么？”

　　纪怀卿坦然道：“礼书在他手里，此事多亏了琴青上仙指点，不然只怕会委屈了灵尊。”

　　“哎行行行……”天尊受不了这股子明晃晃的腻歪劲儿，烦心道：“那就依你，把人叫来吧。”

　　玉皎尘和纪怀卿返回仙界之后，苏琴青几人便在家里候着了，因此一收到玉皎尘的诏令，他便带着尨凨和归砚渊以及满院的礼书前往仙界，妖王无召不得前往，所以彧夙在家里等着，顺便和九婴作伴。

　　苏琴青几人来的倒也快，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就出现在了仙界天庭上，明明是三个人，但加上身后那一堆礼书，竟然走出了声势浩荡的架势。

　　天尊见状声音都发抖了：“……这这、这是什么！！！”

　　玉皎尘笑的山河失色，日月无光：“礼书。”

　　天尊登时有五雷轰顶之感。

　　苏琴青三人站在纪怀卿侧旁，各个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天尊平日里是很欣赏这样的青年才俊的，别的不说，这三人在六界都鼎鼎有名，各有建树，苏琴青更是替玉皎尘打理灵界数万年，十分有才干，本着对这些股肱之臣的赏识，天尊也十分爱重这些后起之秀，但今日，天尊却看着这几人有些扎眼。

　　苏琴青在殿中彬彬有礼，先是落落大方的对天尊和玉皎尘作揖，而后又对众仙行礼，接着又说了一番客套话，什么“今日来到仙界，琴青几人幸甚。”又是什么“仙灵本一家，六界能有今日太平盛世，全部仰仗于天尊和灵尊的坐镇，我等愿世世代代追随两位，为六界安定尽一份绵薄之力。”还有什么“如今我灵尊同纪神官欲结秦晋之好，实乃神界盛事，从此仙灵两界亲上加亲，互为一家，定然欣欣向荣，蒸蒸日上……”

　　苏琴青不愧是灵界二把手，这种虚假客套的场面话简直张口就来，一番言辞不仅说的漂亮，且十分有水平，既抬高了仙界，又夸赞了灵界，将所有人都唬得一愣一愣的，仙界中有不少人对于苏琴青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因此今日这一番话，引得所有人都对其交口称赞，只有一人除外。

　　“哎行行行……”天尊就是那个除外的人。

　　他承认苏琴青是个有本事且会说话的，但此刻这些话在天尊听来，却越听越坐立不安，因为苏琴青不是个嘴甜的人，若非狮子大开口，他才懒得做出此番谦逊之态。

　　“表忠心的话就不必说了，毕竟整个神界都知道你恨你们祖宗恨的牙根痒，与其说现下六界安定是我二人的功劳，倒不如说是托你不造|反的福。”天尊适时打断了苏琴青的惺惺作态，直言道：“抓紧念礼书吧。”

　　苏琴青不怒不恼，毕恭毕敬的点了点头，面上始终带着得体的笑意，随后他隔空从身后取出一沓礼书，以不卑不亢的姿态念出了礼书的第一项：“聘礼需准备：黄金八千八百八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两！”

　　天尊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晕眩，众仙之中，有人无故呛了风，莫名奇妙的咳嗽起来……

　　苏琴青则继续不疾不徐的朗声念道：“白银六千六百六十六万六千六百六十六两！”

　　天尊立马喝止：“等等！”

　　苏琴青暂停下来，有礼有节的回视天尊。浅淡的笑意十分完美，这姿态和风骨，真可谓是神界众仙的典范。

　　天尊咬牙切齿道：“这到底是谁拟的礼书？”

　　苏琴青笑而不语，纪怀卿适时道：“回天尊，是怀卿拟的。”

　　天尊压根不信：“少来这一套！”纪怀卿大小就在仙界长大，对于金银根本没有概念，怎会开口要这么多的聘礼，还有零有整的！天尊认定了这份礼书定然是出自他人之手，要么是苏琴青，要么是玉皎尘。“你的品性我岂会不知，到底是谁教你这般提条件的？好孩子，尽管告诉本尊，本尊绝不能容忍你被旁人带歪了！”

　　纪怀卿还真煞有介事的想了想：“没有谁授意，是怀卿这段时间在六界寻五色石，难免要打点各界，譬如前段时间在魔界就花费了黄金数万两，因此对于黄白之物的看法与以前不同，若真追究起来，大约是经历的多了，该懂的也都懂了。”

　　四两拨千斤，这话细听没毛病，深琢磨起来，倒成了天尊的不是了——毕竟是您老人家派我去寻五色石的。

　　纪怀卿神色自若的看着天尊，眼神十分真诚，愣是将天尊对视的有些无端心虚：“且怀卿在人界所居的宅院是归砚渊上仙置办的，甚至平日里的各项花销，都是在灵界拿的银子，这笔账灵尊虽然不计较，但怀卿却不能这么心安理得的糊弄过去，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怀卿还是明白的。”

　　天尊被这话堵的哑口无言，嘴型几度变换都没能说出什么，这孩子听着不似抱怨，但堂堂银河之主，出门在外没多少银两，听着就有些辛酸，因此天尊只好悻悻道：“罢了，先不谈这些，继续念礼书吧。”

　　苏琴青脸上始终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闻言继续看着手中的礼书，朗声道：“二十六处仙州，十八处仙山，九处仙海，十六处宫殿……”

　　“等等！”苏琴青没说几个字，天尊便又听不下去了，切齿痛恨道：“这又是谁的主意！”

　　苏琴青继续笑而不语，纪怀卿回道：“回天尊，是怀卿要的。”

　　天尊大概是为纪怀卿的变化而感到悲切：“你……你要这些作甚？”天尊指着玉皎尘对纪怀卿道：“他偌大个灵界，难道还缺你一处宫殿不成？”

　　玉皎尘没说话，悠然自得的看着纪怀卿，似是在期待他的小神官要如何应对天尊的这一系列质问。

　　纪怀卿继续与天尊对视，神色坦率，丝毫不见慌张：“回天尊，意义不一样。”

　　天尊几欲崩溃：“有何不一样？”

　　纪怀卿十分执着：“那是他自己的，与我无关，我若是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如何能迎娶灵界尊主？”

　　天尊欲哭无泪……感情你的诚意就是拿我的东西去过你二人的小日子……他面色颓唐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继续往下读吧……”

　　苏琴青又念道：“玉器六千件，布帛两万匹，书画古籍十万册，青铜礼器五千尊，仙丹妙药八百车……”

　　“八百什么？”天尊如同被吓到的兔子一样惊声道：“你再说一遍？”

　　苏琴青不惧威压，又清晰明了的重复了一遍：“八百车。”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瞧得清楚天尊正在极力克制自己要发作的火气，若不是怕有失身份，天尊说不准就要和苏琴青打起来了。

　　天尊干脆也不再问苏琴青了，他知道对方打定主意要将这假模假式的样子装到底，所以即便是撬开他的嘴，也听不到半句实话，纪怀卿也不知是从哪学的，竟也开始跟自己说话打太极，天尊万般无奈之下，将目光转向了他认为的罪魁祸首。

　　玉皎尘迎上天尊的目光，对其盈盈一笑，明知故问道：“怎么？”

　　天尊看着昔日老友如今已经变得不似从前那般质朴，原本一颗火热又赤红的心，竟被这世道污染的漆黑而丑陋，关键是他自己黑便罢了，却偏偏要拐带着自家好孩子一起黑，这事干的就不太地道了，天尊几番唏嘘之下，不忘对着玉皎尘恨声道：“你当仙丹妙药是粮食么？八百车！你怎么好意思开口的！”

　　玉皎尘看着天尊，脸上的笑意不减，他就是有这等本事，能将理直气壮的人看的心里发慌、忐忑不安，天尊被他看的浑身汗毛倒立，忍不住咳了两声，重新端起架势：“说话啊！”

　　玉皎尘斜倚在座上，忽的绽开一个让周遭黯然失色的笑容，天尊见此心道不妙！还不等制止，就听得玉皎尘不疾不徐的开了尊口：“何必算这么清楚呢，等我与小神官行过六礼拜过天地，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既是一家人，何必计较于这些身外之物呢……”玉皎尘不愧是个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他就这么当着众仙的面，大方从容、慢悠悠又懒洋洋的说了一句：“……对吧，公公？”

　　！！！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又是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众人万万没想到，灵尊竟能为了纪神官，为了这些聘礼，愿意拉下一张老脸，在众目睽睽之下，自降辈分喊天尊一声公公！

　　且不说天尊与灵尊到底哪个年龄更大一些，就说这天尊与纪怀卿压根不是父子关系，既然不是父子关系，那天尊是无论如何也当不起这声“公公”的，但这两个字灵尊却喊得十分顺口，分明是故意将人架高了还不给下来的台阶，让人骑虎难下。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包括天尊本人，都被“公公”这两个字砸晕了脑袋。

　　“你……你简直……”天尊震惊到无以复加，他怎么也没想到这老东西为了护着纪怀卿，连脸都豁出去了，天尊觉得自己有些气短：“……你简直是不择手段！你今日喊我一声公公，明日你与他拜堂的时候，可会规规矩矩的冲我拜上一拜么！嘴上便宜都让你讨尽了，一门心思却只想着拿我当钱袋子！玉皎尘！你摸摸你的良心还在不在！”

　　天尊一顿慷慨激昂的痛斥，换做别人可能早已无地自容了，可玉皎尘偏偏不是一般人，他不仅将这些话当做耳旁风，还十分雍容自在的听着，若非脸皮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厚度，一般人是无法保持这般优雅姿态的。

　　正当天尊等着玉皎尘巧舌如簧与自己辩驳的时候，大殿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天尊。”这一声唤的有些回味无穷，天尊痴怔了一瞬间，转而看向开口之人，玉皎尘没说话，说话的是纪怀卿。

　　方才那二字带着七分寒凛，三分幽怨，显然是纪怀卿看不惯旁人这么说自己的心上人，才语气不善的开口，有些护内的意思。

　　天尊闻言心都凉了：“星长啊，你真的被这老东西迷昏了头不成？”

　　“天尊！”纪怀卿没回答，反而又皱着眉喊了一声，这一声尊称里幽怨之意全无，只剩冷硬语气，这意思不言而喻：我的人，只有我说得，别人说不得。

　　天尊万念俱灰，心道：完了，我仙界最粉雕玉琢的小白菜，已经完完全全、从根部被这人拱起了，拱了还不算，还堂而皇之的将人叼走了。

　　纪怀卿见天尊有几分萎靡之态，也觉得自己方才语气稍微重了些，便解释道：“天尊不必沮丧，待我日后与灵尊成亲，按礼制是要拜长辈的，但怀卿自银河而生，所以能担得起我这一拜的，便只有天尊了，虽说您两位同为神界九五之尊，但以此推衍下来，灵尊这一声‘君舅’喊得也算符合规矩。”

　　这话听着漂亮，但言下之意众人却都明白：我要娶的是在神界与你平起平坐的灵尊，故而聘礼肯定不能将就，既然面子已经给足你了，那就别拦着苏琴青念礼书了。

　　天尊额头两侧的青筋突突的跳着，他内心在反复拉扯，既为小白菜感到痛惜，又恨这孩子胳膊肘拐的也太往外了，简直像个讨债的败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