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40、第四十章

　　三人先苏琴青一步赶回了神仙快活居，苏琴青心里藏着事儿，回到院儿里却装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尽量不叫人瞧出端倪。

　　他没想到那位小师傅说话是个鞭辟入里的，自己身在迷雾中没看透，竟被一位出家人一语道破了关键。

　　是啊，谁说给祖宗寻亲就非得找个姑娘了，九万年了都不曾见他老人家对哪位仙子上心过，既如此，何不独辟蹊径、寻个男人呢？

　　此事若成，灵尊回不回灵界掌权先不说，自己就没有给他带孩子的后顾之忧了，真是美哉妙哉啊，苏琴青为此念头不禁有几分扬扬自得。

　　恰逢此时纪怀卿从他那处院子里走出，“偶遇”苏琴青后客气的行了个平礼，而后向外走去，看样子是要出去一趟，苏琴青回了一礼，也没多想就继续心不在焉的往自己的住处走，然而刚走了没几步，他仿佛意识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猝然顿住并转身，急声喊了句：“纪神官留步！”

　　纪怀卿原本也没想走多远，闻声先是微微露出一个正中下怀的狡猾笑意，而后面无表情的转身，明知故问道：“琴青上仙有何事？”

　　苏琴青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纪怀卿打量了一番，两眼隐隐放精光道：“纪神官这是要出门？”

　　纪怀卿点点头：“是，回一趟仙界，同天尊回禀一下寻找五色石的进度。”

　　“噢……”苏琴青语似探究：“天尊能将此差事交予纪神官，想必很是看重啊。”

　　纪怀卿笑了笑，不着痕迹的说出了苏琴青想打探的话：“看重谈不上，想来是觉得我一万年都不曾离开过仙界，瞧着我厌烦，这才打发我出来。”

　　苏琴青听闻此言眼神都亮了：“纪神官一万年都没离开仙界？”

　　“是啊，”纪怀卿面色诚挚：“银河需要我值守，若是没什么要紧事，我一般是不会擅离的。”

　　苏琴青“噢”了一声：“原来如此。”他面上虽平静无波，内心却隐隐有些激动，原来这纪神官如此勤勉尽责，竟一万年都未曾离开仙界，这岂不正是自己要寻的人？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他本是想着，既然已经起了这大逆不道的心思，那就不能委屈了玉皎尘，需得找一位身份、地位、样貌、能力、脾气秉性等方面，都配得上自家祖宗的男子才行，虽说这样的男子少了点，但也并不是没有，自己多留意留意，总归是能找到的。

　　可方才纪怀卿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苏琴青也不知怎么的，脑中就像是有道白光一闪而过，突然提醒了他，身份、地位、样貌、能力、脾气秉性等方面，都配得上自家祖宗的男子，好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于是他才将纪怀卿喊住，有了这一番闲聊。

　　可是这鸳鸯谱也不能乱点，万一人家纪神官有心上人了，自己就不能胡来了。

　　于是苏琴状似无意的问道：“方才在祖宗房中，听见你们谈及凡人嫁娶之事，我倒是突然好奇，不知先前可否有人给纪神官说亲？”

　　纪怀卿如实道：“不曾。”

　　苏琴青状似惋惜道：“噢……这样啊。”实则纪怀卿的回答正好衬了他的意。

　　纪怀卿在仙界地位颇高，听闻不到一万岁时已是银河之主，负责掌管群星，因而能力自不必说，看面貌身形也是丰神俊朗、芝兰玉树，气韵也是一等一的好，至于这脾气秉性么，虽然性子清冷了些，却也不是传闻中那般冷漠无情，近月余发现对方也不难相处。

　　故而苏琴青此时越看纪怀卿越觉的称心，连眼神都带了些慈爱，就如同婆婆打量儿媳一样，连声浅笑道：“好，好啊……”他心中暗喜，心说定要想办法给你和祖宗下套牵线，若是能成就你二人的因缘，也算我功德一件！

　　念及此处，为了确保此事不横生枝节，他便又拐弯抹角的探问道：“纪神官近日与我们灵尊走的近，可曾听他说起过对哪家的仙子有意？”

　　纪怀卿心道：他敢动这心思试试，我非让他将房顶睡塌了不可。面上却状似不解的看向苏琴青，一副不知为何问及此话的模样。

　　苏琴青见此解释道：“噢，纪神官有所不知，我们灵尊向来是个清心寡欲的，今日他突然提及婚嫁一事，难保不知是否动了情思却碍于情面不好意思直说，我怕祖宗这是旁敲侧击，若确有其事，那我们这些做下属的，自然要为他老人家分忧才是。”

　　纪怀卿很是感慨，心说这琴青上仙实在看走了眼，你们家祖宗无论如何也跟“清心寡欲”四个字沾不上边，若他都能当此评价，那我岂不是立地成佛了。

　　纪怀卿略略回想了一番，思索道：“这倒不曾留意，毕竟是灵尊的私事，我不好干涉。不过……”纪怀卿拖了个长音，话里有话道：“若灵尊真的有意中人，应当不会瞒着几位吧。”

　　苏琴青点了点头，心道这话也对，毕竟也没什么好瞒的，而且依照他老人家往日的所作所为来看，若真有了可心的人，估计早就带着去躲懒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寻什么五色石。于是苏琴青越发放心起来，一脸成竹在胸的笑意。

　　纪怀卿细观苏琴青的反应，便知道对方已经落入自己和玉皎尘设的圈套了，心说琴青上仙既然已经有这歪心思了，可千万别客气，我和你们灵尊何时成亲，就看你如何筹谋了。

　　“琴青上仙可还有事么？”

　　苏琴青这才想起纪怀卿还要回一趟仙界，忙道：“噢，无事无事了，耽误纪神官这许久的功夫实在抱歉。”

　　纪怀卿浑不在意的摇了摇头，刚要抬脚走出去，又听见苏琴青十分亲善的话语：“纪神官早去早回去，我们等你一起用饭。”

　　纪怀卿莞尔一笑：“好。”

　　苏琴青看着纪怀卿外出的背影，十分满意的含笑叉腰，等人走出门后，他才收回视线，优哉游哉的回了自己的小院。

　　而纪怀卿并没有回仙界，他不过是行至门外后绕了一圈，又翻墙回了他和玉皎尘的院子。

　　玉皎尘早就在墙下等着他，见人回来了便张开双臂，稳稳当当的将纪怀卿接入怀中，纪怀卿面露喜色，抱着玉皎尘的脖子轻轻啄了一下他的唇角：“上钩了。”

　　两人相视而笑，玉皎尘说道：“幸好你我二人早已私定终身了，否则像琴青这般，想方设法让我断子绝孙的，十次天劫也不够罚的。有这样的心腹，一时竟不知是福还是祸。”

　　纪怀卿也不由得低笑：“是啊，六界之中，存了这般心思的，恐怕也只有琴青上仙了。”

　　苏琴青在房内谋划着如何将这二人凑成一对儿。不能太过刻意，否则会被祖宗发现，毕竟自己要将祖宗硬生生变成断袖，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但又得保证这二人能走到一起，最终修成正果，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一切都得靠自己运筹帷幄。

　　将两个风采卓然的强行男子凑成一对，若是放到别人身上，苏琴青还会有些愧疚感。但一想到是自家祖宗，那点愧疚感便无足轻重了，为了能让自己从灵界繁重的事务中脱身，万万不能心软。

　　神仙快活居里众人各自按部就班的忙着，转眼便到了晚间。彧夙同往常一样去千云楼买回了饭菜，因为今日灵尊和纪神官回来了，他便没有再吃青蛙，一连吃了五六天，眼看着家里三位神仙都快怒了，彧夙才十分不舍的戒了。

　　归砚渊十分不解，曾有一次语重心长道：“彧夙啊，你已经修身人身多年了，蛇身时的那些习惯，能改的便改了吧。”

　　彧夙觉得这话十分有理：“对啊，所以我吃青蛙的时候都是变回蛇身的，人形时我也不喜欢吃那个，吱哇乱叫的，吵得慌。”

　　归砚渊：……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反驳。

　　晚膳席间众人边吃饭边聊天，此时正值深冬，再过两个月便是年节，苏琴青便问起玉皎尘今年打算在哪里过年。

　　玉皎尘没什么讲究，往年春节他要么抽空回灵界，要么就在六界中随意寻一处过年，灵界那一帮子神仙也知道自己的规矩，便在除夕前一日去向琴青探听自己的行程，若是回来，灵界众神仙便聚在一起守岁，若是不回来他们更轻松些，关系好的聚到一起吃饭喝酒，还有些会去仙界串门，总之没什么约束。

　　但今年却不一样，自己有了心上人，因此这年节便不可随意打发了。

　　玉皎尘问道：“小神官往年在仙界是如何过年的？”

　　纪怀卿早就盯上了桌上的一道红烧鱼，刚要伸筷去夹鱼肉，便听得身旁之人的问话，只好顿住动作收回手，应道：“除夕之夜，天尊会在神界宴请众仙，仙界之人往往都会去赴宴，我也会去。”

　　仙界除夕夜的宴席是惯例，只有在那日，一众神仙才不会如同往日朝会般拘谨，且席间八珍玉食繁多，众仙也乐得享受，因此大多都会待到宴席结束才结伴散去，但纪怀卿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所以他一般过了子时就会提前离席。

　　玉皎尘点了点头：“那今年还想回仙界么？”

　　“兴许吧，前几日收到江玄山的传信，说是有仙僚要给我介绍亲事，若是不回去，实在有些失礼。”

　　苏琴青喝汤的勺一顿：给纪神官介绍亲事？我看谁敢！登时便出言说道：“纪神官才多大年纪，何必着急结亲。”

　　纪怀卿深以为然道：“我也这般想的，只是不太好回绝，总归要亲自去说明才好。”

　　玉皎尘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到自己碗中，又趁旁人不注意时将碗推到纪怀卿面前，若无其事道：“也是，不能失了礼数。”

　　那边苏琴青还没开口，便听得身边的尨凨说道：“纪神官回去也好，仙界的除夕宴我也去过一次，热闹的很。”

　　苏琴青心说你可真会挑时候插话，便在桌下一脚踩住尨凨的脚背，咬牙威胁道：“多吃点，别剩下，不然就浪费了。”

　　尨凨被踩的刚要开口嚎叫，苏琴青脚下便用力碾了碾，尨凨疼的松手中的筷子，抬手捂住自己因吃痛所翻的白眼。

　　一旁的归砚渊察觉到不对劲：“怎么了你这是？”

　　尨凨还没说话，苏琴青抢道：“不用管他，兴许是咬着舌头了。”

　　尨凨挣扎着点了点头，归砚渊虽还觉得有些奇怪，却不再问了。

　　纪怀卿趁着对面那几人争口舌时将鱼肉吃了一半，然后又偷偷将碗推还给玉皎尘，玉皎尘看见自己碗中剩下的一半鱼肉，不由得失笑，随后夹起剩下的一半鱼肉放入口中细嚼慢咽。

　　纪怀卿余光瞥见他慢条斯理的咀嚼，喉结因吞咽而滑动，仿佛故意放慢了动作似的，带着一丝拉扯不断的暧昧，纪怀卿觉得脸颊有些发烫，便收回视线，忍着不再瞧他。

　　玉皎尘不肯放过一丝一毫逗弄纪怀卿的机会，又夹起一块鱼肉放在纪怀卿碗中，状似关心道：“这鱼肉美味的很，小神官不尝尝？”

　　纪怀卿面无表情：“多谢灵尊，尝过了。”

　　玉皎尘意味深长道：“噢……再多吃点，我也还没尝够呢。”

　　这几句话在旁人耳中听来再正常不过，纪怀卿却知他在故意惹事，面上应了声“好”，却收回一只手放到桌下去掐玉皎尘的大腿。

　　玉皎尘面带笑意，旁人瞧不出半点端倪。

　　彧夙听得那二人的话，不由得在埋头扒饭的间隙中，抬眼看了看桌上的那道鱼，随后想起什么来似的，拿起桌上没使用过的筷子，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归砚渊碗中，囫囵不清道：“先生也吃。”随后又继续埋头扒饭。

　　归砚渊颇为意外的看了看彧夙，心下十分欣慰：近来彧夙学的认真，也懂事不少，也不算辜负自己一番教导。

　　尨凨在那疼的呲牙咧嘴，看见那四人都其乐融融的，就是不知自己怎么招惹了琴青，便小心翼翼的问道：“琴青……你……你尝尝那鱼么？”

　　苏琴青眼见着方才的谈话被尨凨一句话打断，现下再提起也有些突兀，便没好气道：“你自己吃吧。”

　　尨凨十分不解：琴青哪根筋不对了这是……

　　掐了有一会子，纪怀卿才收回手，但转瞬又有些后悔，不会掐疼了吧，便又伸出手去揉那被他掐的地方。

　　揉了一小会儿，纪怀卿刚要收手，玉皎尘便开口道：“继续。”

　　嗯？！

　　玉皎尘：“方才聊起在哪过年的事，不是没聊完么，继续聊。”

　　这哪是要聊方才的话题，分明就是故意借着这个话引子让纪怀卿别停下。纪怀卿暗骂了一句，又伸出手在桌下给玉皎尘揉腿。

　　苏琴青则暗自庆幸自家祖宗又挑起了这个话题，便接话提议道：“不如今年留在人界过年吧，多年前我曾在人界过了一次春节，除夕当夜，千家万户张灯结彩，爆竹声不断，节日氛围十分浓郁。”随后又问了一句：“纪神官觉得呢？”

　　纪怀卿冷不丁被点名，给玉皎尘揉腿的那只手吓得一顿，佯装为难道：“琴青上仙的提议甚好，可……那位仙僚……”

　　“欸……”苏琴青出言打断：“纪神官既然没那个意思，何必多跑那一趟呢，岂不辛苦，或是你同江玄山说明，让他帮你转达不就得了。”

　　纪怀卿似乎举棋不定：“这……”

　　苏琴青语重心长道：“我同江玄山打过交道，是个好说话的，这又不是什么麻烦事，纪神官何必犹豫呢。”随后干脆伸手将那道鱼推到纪怀卿面前：“纪神官多吃点。”

　　纪怀卿盯着面前的那道鱼，迟了半晌后点头应声：“好。”

　　反正方才那番言辞也是随口胡扯的，什么有仙僚给说亲，都是假的，有身旁之人在，其他人哪还能入的了眼。

　　不过是说给琴青上仙听的罢了。

　　玉皎尘也瞥了一眼那道鱼，心里笑道：琴青啊琴青，我没看错你，果真是个有本事的。

　　归砚渊和尨凨有些疑惑：琴青接你这是怎么了？感觉有些奇怪。不过他二人也不打算去深究。

　　只有彧夙扒饭扒的勤勤恳恳，心眼实诚的想着：那条鱼隔的有些远了，不能夹给归砚渊先生了。

　　这顿饭吃的十分欢愉，苏琴青想方设法的将玉皎尘和纪怀卿凑到一处，没想到对方轻而易举的便答应在人界过年，还顺便解决了一个隐患，算是收获颇丰。

　　饭后尨凨同苏琴青回到小院，支支吾吾的开口问道：“琴青，方才席间，你踩我做什么？”

　　苏琴青此刻心情大好，轻松道：“嗯？踩着你了？不好意思啊。”

　　尨凨：……

　　他心道这人别是给累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