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上钩》卧长松

107、第一百零七章

　　玉皎尘拿到‘摧心肝’的解药之后，片刻也不曾耽误就赶回了小云千山，直接将纪怀卿从山上拽入了温澜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将你这身衣袍脱了。”

　　纪怀卿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然这一次还是没忍住，不禁微微睁大双眼，惊诧道：“什么？”

　　玉皎尘暗道自己太急，容易将人吓着，便三言两语说明了原由，然后催促道：“快脱。”

　　纪怀卿不肯：“师尊将解药给我，我回自己的住处换就好。”

　　玉皎尘更不肯，他倒不是存心耍流氓，而是想趁机看看纪怀卿身上有没有生出别的乱七八糟的印记：“不行，为师不放心。”

　　纪怀卿觉得师尊有些无理取闹，但到底是两个大男人，倒也没什么可避嫌的，便脱去了外袍，让玉皎尘仔细检查了一遍，玉皎尘此时并没有风月心思，他确认纪怀卿上半身没有别的印记之后，十分自然的脱口道：“亵裤。”

　　这下纪怀卿死活不干了：“不必……不必劳烦师尊了……”

　　玉皎尘正端详着纪怀卿的后背，闻言绕到他身前，见小神官面色酡红，如天边一抹沉醉的霞光，无端引得他微感热意，浮想联翩，玉皎尘暗忖道：果然是自己禁了太久了，连小神官这般模样都瞧不得了，便掩饰般的咳了一声，若无其事道：“那为师绕到屏风后面，你自己检查好了换上我的衣物，再将解药服下，知道了么？”

　　纪怀卿点了点头，不自然道：“知道了。”

　　玉皎尘倒也守这口头之约，真就退到屏风后，等着纪怀卿换好出来。

　　方才只顾着认真检查，没来的及乱想，现下屋内衣物穿戴的声音悉悉索索的，再佐以方才的景象，玉皎尘不乱想是不可能的。

　　纪怀卿瘦了一圈，原本就精瘦的身躯，此刻更显单薄了，胸腹紧实平坦，身前肌肉间的线条如幽壑一般清晰，带着一丝暗藏的引诱，勾着有心之人多偷瞧一眼，不用多，只一眼，便让人略感燥热，心火燎原。

　　玉皎尘在外深呼吸了一口气，纪怀卿走出来，神色坦荡的向玉皎尘行了一礼：“多谢师尊费心了。”

　　玉皎尘瞧着小神官眉眼间的磊落，苦叹了一声，随后出人意料的骂道：“滚出去。”

　　纪怀卿：？？？

　　他正欲开口询问，便听得玉皎尘像是压着火气一样低声道：“出去！”

　　纪怀卿顶着一头雾水，转身就要出门，结果才没走几步，又被玉皎尘喊住：“等等。”

　　纪怀卿停住脚步，回头疑惑道：“师尊？”

　　玉皎尘又气又爱的：“不许走。”

　　？？？

　　纪怀卿暗忖师尊这般反复无常的原因，思来想去觉得很有可能是近来派中事务繁多，再加上对方费力给自己寻解药，诸多琐碎凑到一处，难免有些精力不济所致，便开口宽慰道：“师尊不必烦闷，毕竟多年……”纪怀卿本想说他多年不在山中，但又觉得这话像是翻旧账一样，没什么意思，便改口道：“……毕竟有些事多年不做，想重新做起来，力不从心也属正常。”

　　“什、什么？”玉皎尘微愕，难得口舌打结：“你……你再说一遍？”

　　纪怀卿还以为玉皎尘被自己戳破了心事，为了维持体面而佯装镇定，心道师尊时时刻刻这样端着实在太累了些，自己既然身为弟子，便理应让师尊卸下这些负累，至少在自己面前可以放松些，于是贴心道：“师尊在弟子面前不必硬撑着，这不是什么丢人之事，弟子理解师尊。”

　　玉皎尘哑然，他觉得小神官简直在挑战自己的忍耐底线，便压着燥热与火气问道：“你既说理解为师，那你说，为师现下应当如何？”

　　果然自己猜中了，师尊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需要人帮忙早开口就是了。纪怀卿本想说自己可帮师尊分担一些派中事务，可转念一想，这些年自己闷头修行，师尊这一支系的琐事都是由师兄处理的，定然比自己要得心应手些，故而毫无私心的推荐道：“师尊可以唤师兄来帮忙。”

　　玉皎尘本以为再听不到比“力不从心”更惊世骇俗的话了，没想到此言一出，他竟骇然到瞬间脱力，甚至原地倒退了两步。

　　“师尊……”纪怀卿看玉皎尘站不稳了，便上前伸手去扶他，玉皎尘死死捏着纪怀卿的胳膊，颤声道：“你……为何要让我去找别人？”

　　纪怀卿不想为自己辩解，说怕因为自己做不好才举荐师兄，觉得这样矫情了些，便气死人不偿命道：“师尊恕罪，弟子做不来这种事。”

　　闻言，玉皎尘抓着纪怀卿胳膊的手渐渐松开了，他颓然跌坐在地上，脸上神情万念俱灰、怨愤交加，活像被负心汉抛弃了的痴情种。

　　还是连句解释都没有就硬生生被抛弃了的那种。

　　他颤巍巍的抬起手指向门口，黯然道：“滚……出……去……”

　　纪怀卿蹲下身拍着玉皎尘的后背，真切的关怀道：“师尊，可要我将师兄请来？”

　　玉皎尘想掐死他的心都有了，最后却只是虚弱的摆了摆手，连句话都懒得说了。

　　纪怀卿心知师尊不愿让旁人见他这幅脆弱样貌，要自己静一静，便站起身，三步并做两步的快速走出门了。

　　玉皎尘听见关门的声音，彻底无力的仰躺在了地板上，心中诸多念头，万种情绪，都化作了一句哀怨怨的：“完了……小神官真的不打算要我了……”

　　他抬手覆在眼上，心里无声咆哮着：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玉皎尘一连好几天没去见纪怀卿，一是因为气的不轻，二是想趁机与纪怀卿拉开一些距离。他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既然已经决定了要替纪怀卿受劫，就不会因为不能与之厮守而整日愁眉不展，玉皎尘活了九万岁，该见的都见过了，该走的也都走了一遍，唯有纪怀卿，是他即便身死魂灭也舍不得放不下的人。

　　他太了解纪怀卿了，虽然现在他二人的身份是师尊和徒弟，但纪怀卿眼里那点儿情愫他依然能看的一清二楚，不过是碍于世俗束缚，不能做出有悖伦理之举而已，那些在别人看来恪守礼制的行为，在他眼里都是隐忍和克制，纪怀卿的眼神甚至不敢在自己身上多留一会儿，生怕情感的急湍冲破心防，暴露他深藏已久的秘密。

　　既然情根已种，斩断是不可能的，只能遏制其滋长，故而玉皎尘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少与纪怀卿相见，少一点交集，等有一日自己真的一狠心扔下他独自回归了现世，就不会留给纪怀卿那么多锥心刺骨的回忆和念想了。

　　因此玉皎尘这阵子特意避着纪怀卿，说是避着，其实是纪怀卿单方面见不着他。玉皎尘如那日晚间一样，夜夜去纪怀卿床畔守着，每次都先看他手上有没有新的水泡，若是有便仔细的上药，而后再自得其乐的演一出“松手……让你松手听见没有……好，这可是你让我留下的”无赖戏码，才没脸没皮的躺下将人揽入怀中。

　　情深至此，他便不愿让纪怀卿在这话本儿里死于非命。

　　很难说纪怀卿到底是不是只有死在唐风境师徒二人的手上，才算应了劫数，但玉皎尘既然要改掉小神官的劫数，那这九霄派就是个隐患。

　　玉皎尘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心地善良之辈，相反，对有些人，有些事，他睚眦必报。譬如唐风境和宿梦之。

　　唐风境自不必说，他一直对小神官不怀好意，所以那日去九霄派，玉皎尘便亲自动手将他打的半死不活，而之所以没动宿梦之，是因为事情不能做的太绝，有些事，借刀杀人要比亲自动手来的容易些，对小云千山的名声也没什么影响。

　　宿梦之一直师从唐风境，受教于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品性自然好不了哪去，故而玉皎尘推测，当宿梦之知道了自己当年被收留的真相，就绝对不会像以前那般尊师重道了，至少在私底下不会。但面儿上的功夫依旧要做足，毕竟还要多演几日忠孝仁义的戏，否则可怎么笼络人心，收归大权呢。

　　玉皎尘猜的没错，自从那日废了唐风境的内力之后，宿梦之一直装出一副衣不解带的样子在塌前侍奉，他不准人独自探望唐风境，因此寸步不离的守着，在外人看来竟是再忠心不过了。

　　那日玉皎尘的几句话也让九霄派中有了些流言蜚语，再加上唐风境早年功力进益太快，如此想来确实有几分可疑之处，因此渐渐地，九霄派的人心，开始向宿梦之倾斜了。

　　众人虽不齿自家掌门是个衣冠禽兽，但玉皎尘一个外人敢在自己的地盘放肆，更让人容忍不得。

　　因此有人向宿梦之进言，应借着为掌门报仇的名义，诛讨小云千山。

　　宿梦之也知道此时正是为自己立威的大好时机，却也有几分犹豫。毕竟小云千山的玉长老实在是一个棘手的人物，当日在师尊的寿宴之上，他仅凭一人之力亲手降伏九婴，前几日又在门派弟子的包围之下轻而易举的伤了师尊，如此实力，不得不让人提防。

　　更何况，现在九婴还在小云千山，因此报仇一事，不能草率决定。

　　但宿梦之也明白，若自己真想坐上九霄派掌门的位子，仅凭这点儿惺惺作态之举远远不够，必定得有一件让众人都信服的事才行，所以他细细谋划了一番，决定此事还需从玉皎尘身上下手。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修仙界都知道了玉皎尘在九霄派所行之事，这位仙风道骨的小云千山三长老，在一夕之间变成了无法无天的仙门蠹虫，今日敢无缘无故登门废了唐风境的修为，他日就敢肆无忌惮的血洗修仙界，以饮血啖肉为乐！

　　又因唐风境素日一副伪君子模样，仙门百家中与其交好的不在少数，因此短短几日之内，唐风境昔日那些狐朋狗友，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都怒不可遏的堵到了小云千山脚下，势要同九霄派一道，手刃玉皎尘，为唐风境报仇，为仙门百家除害！

　　“你听见了没有！山外那一群人正嚷嚷着，要我把你交出去呢，你倒是说句话啊！”寒风度急的在玉皎尘身前踱步，他不明白此时都火烧眉毛了，这人怎么还有闲情逸致翻书，貌似还是个不怎么正经的话本子。

　　玉皎尘不甚在意的“噢”了一声，轻飘飘的回了一句：“再等等。”

　　寒风度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等什么？”

　　“山下的人还不够多。”

　　如玉皎尘所言，又等了三五日，小云千山外来找玉皎尘讨说法的人越来越多，竟有数百人，其中以九霄派为主，剩下的人里大都是闻风赶来凑热闹，想看看能否从中获益的，虽说确有为了唐风境被伤一事而来的，但细算下来，不过寥寥一二十人而已。

　　毕竟世人在乎的不是真的要为唐风境讨回公道，而是他们能不能在这场“正义”的讨伐中，留下自己的名声而已。

　　“前几日你跟我卖关子，说山下的人不够多，现下好了，你看看外面聚的那些人，都挤得恨不得穿一条亵裤了！那人群乌央乌央的，比公厨里熬的粥都浓！你倒是跟我说说你怎么想的啊！”寒风度急的在玉皎尘眼前直晃。

　　无论哪门哪派之外聚了这么一大帮子来者不善的人，就没有一个像玉皎尘一样稳如泰山的，寒风度这几日不断安排弟子出去摆平那些滋事者，他吩咐那些弟子不能伤了人，这样一来大部分情况都是小云千山吃亏，因此他近期头疼的厉害。偏生这玉皎尘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一如往常的安闲自在，看的寒风度都忍不住骂他：“幸亏不是你当掌门！照你这么个放任不管的性子，我小云千山早晚有一日会毁在你手上！”

　　一直没应声的玉皎尘听了这话倒是忽的笑了笑：“错了，我不管，自然会安排人去管。”

　　要不然苏琴青不至于恨得我牙根痒。

　　寒风度没听懂他这话外之意，只是催促道：“先别谈这个，你就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一直镇压也不是个办法啊！”

　　玉皎尘翻了一页书，丝毫不觉慌乱：“宿梦之来了么？”

　　寒风度纳闷道：“来了啊，可你管他做什么？”

　　玉皎尘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吓得寒风度心惊肉跳：“他不来，我杀谁呢。”